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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夫”这个称号是他儿子“奉献”给他的。那年代讲究知识分子要有劳动观念,看来这称号是褒而不是贬。确实,他除了上班、工作、参加集体政治学习以外,全投入了家庭炊事这个“崇高”事业里,几乎:
不提菜篮往家跑,便拎米袋门外去;
围兜天天不离身,油盐柴米不离手。
下班铃响即回屋,匆匆忙忙生火炉;
远方客人偶然见,书生竟成一伙夫?
当然,这是形势所迫,一家大小几张嘴巴需要吃饭,好几个肚子等着填饱,他不当伙夫行吗?之所以自认为“崇高”就是因为喂饱了好几个肚子。既然“民以食为天”这“事业”岂不相当于“替天行道”怎能不一心一意呢!
所以只要下班铃声嘀铃铃响起,他就顾不得有人给白眼,赶紧回家,立刻围上旧衣服“改革”的那个“围兜”他发挥“聪明才智”把两只衣袖往腰背后一系,便成了挺不错的一个围兜。他还自鸣得意呢:废物利用勤俭持家,继承发挥革命传统!
有一位领导,他也一定知道“民以食为天”的道理,然而他却很不以为然:怎么下班铃声一嘀铃铃响起就迫不及待回家,如此之工作态度!
他有所不知道。伙夫的妻子工作单位离得很远,等她下班以后骑那辆摇摇晃晃、叽里嘎啦的破单车回家做饭,孩子就赶不及下午的课,她自己也赶不及下午上班了。何况她的身边还有一“革命老太”一再强调,一定要下班铃声响过后才能下班。
别说是上班,便是晚上的政治学习,也不能因为家里的两个孩子小而迟到、早退。这位,经常不离口的念叨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谁不怕这大“帽子”呵。于是就只得由“伙夫”一个人全力以赴。
那位领导者当然不一定知道他的苦衷咯。现在的人就更不能理解了,怎么不请一个保姆呢?是呀,那位领导家里就有保姆,那位“革命老太”的家里也应该会有保姆的,所以他们不能理解。
这领导的工作习惯是不慌不忙、从从容容、不闻不问,他从来不在乎那嘀铃铃的铃声是什么时候响起的。他喜欢慢吞吞的说话,慢吞吞的总结,慢吞吞的布置工作,慢吞吞的下班,慢吞吞的——他不愁孩子吃饭的事,有人帮他在家里忙乎着。
请保姆吗?如果把那点工资给了保姆,柴米油盐用什么去买回来呀?现在的人也许还可以说:上馆子嘛!馆子如果是自己开的当然没问题,那是别人开的,要付给人家钞票的哟,上馆子吃饭岂不比请保姆要更多的钞票。
如果不是为了那点脸面,也许还巴不得业余时间自己给别人当保姆去呢,当然不好意思去当保姆,于是有同情的朋友帮他找了一份差事,每刻蜡纸一张五角钱,一个通宵可以刻五张。如果运气好,一个月有四次机会,便能赚来10元钱,相当于一个月工资的五分之一,够一张嘴的开支。
儿子奉送的那个全称叫做“一级设计师兼伙夫”确实是的。不过那是后话,刻蜡纸那个年代他还没领得这个“桂冠”所以也就无所谓‘不在乎。再说深更半夜躲在家里“暗箱作业”没有人看得见嘛。
饭是钢、人是铁,不偷不抢,不多吃多占,不贪污盗窃,劳动所得不算丢脸,有什么好怕的呢。
回忆那些辛酸日子,真想情不自禁的“忆苦思甜”一番。2。5元岂是好赚的,记得那是冬天,脚下一个木炭火盆,扒在饭桌上五个指头不停地唰唰的划,到天蒙蒙亮,公鸡打鸣时候,那五个手指已经“麻木不仁”完全不肯听使唤了,甚至也不能弯曲和抓住东西了。然而似乎看见眼前摆着那2。5元钱,高兴呵。只可惜这样的好日子也不多的。
“兼伙夫”的说法相当准确,业余时间嘛当然就只能叫做“兼”又没有耽误上班和工作。面对这种似是恭维中的调侃,又如同是调侃中的恭维,他真是不知道是甜?是酸?是苦?|还是辣?
妻子比他敬业,也就是因为太敬业,上班时常常兢兢业业得连上厕所也顾不及,回到家便赶紧上厕所。可能是被革命老太“感化”“同化”了,觉得工作的时间就只工作,私人的事当然要用下班以后的时间处理。
因为她的工作单位离家远,再说伙夫的知识分子臭架子放不下来,外面的事得靠老婆去跑、去求人、去领受别人的冰霜脸、去求爷爷告奶奶比如孩子的上学、转学、工作等等,都得她去奔波。所以女主外男主内成了他们的天然分工。
不仅领导不知道他的这些苦衷,连对门和隔壁邻居也不一定清楚,所以隔三差五的有人问:“老婆怎么不做饭,老婆怎么不买菜?”于是他也不得承受领导的冷眼。
有时候有人甚至直接问她自己,老婆听了那样的问话好不愉快:“你提个篮子晃来晃去,我累死别人都不知道”她一肚子的委屈,他只好安慰:“你是家里的大树,我不过是个伙夫,别和人家计较好不好,就算我露脸占了便宜,一家人嘛!”她这才转嗔为喜,烟消云散。
他倒是并不在乎,觉得按时按点也同样应该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觉得喂饱一家人的肚子天经地义,如果肚子里叽里咕噜,大人还怎么工作,孩子还哪能用心听课。
伙夫和伙夫的老婆现在可好了,别说不用深更半夜刻蜡纸,还能优哉游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会有人看不惯或者另眼相看了。还有好事呢,过去想吃什么没钱买,现在虽然算不上富裕,衣食住行足矣,还常常把吃的忘在了橱柜里。
“伙夫”也许因为日久天长而成了天性,所以还是一如既往的围兜天天不离身,柴米油盐不离手,只是自动取消了“兼”这个字,成为专业化的家庭伙夫了,做给老两口自己吃。伙夫习惯成自然,舍不得放弃锅碗瓢盆刀铲勺了。
伙夫的老婆是很有个性的人,她讨厌那个“老”字,从来不喜欢“老婆”的称呼,五十不到时卖菜的为了拉生意奉承她做“老娘”她可是不卖帐,不买她的菜了。
孩子觉得好玩,过早的叫了她老妈,老妈生气了。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在家任着“不管部”把锅碗瓢盆刀铲勺之外的一切“外业”包括“内业”中的洗洗刷刷拖抹擦,全部“承包”了下来。
老婆兢兢业业干了大半辈子,回过头来的回报是一声叹息,啊,何苦!
她把那些曾经看了以后会眼睛会发光的东西全抛去了,或者是卖给了废品店“回炉”造卫生纸去。一心一意的投入了——陶冶心性与锻炼身体。
伙夫则本来就一向满足于“兼伙夫”的位子,所以退休以后有人邀他去赚钱,他没去。年轻时都不图什么,认认真真上班赚着吃饭穿衣的钱就满足了,老了何苦操那个心,费那个神。
不能否认过去也曾有人关心过他,设想安个职位给他。遗憾他是一个不争气的人。他自己明白没有那种“统治者”的素质,血管里流着的是被统治的基因,所以他婉言谢绝了。
他天生受别人管而不能管别人,再说他也怕“位尊身危、财多命殆”还是如此平平淡淡、自由自在的好。
“伙夫”夫妻俩已届七老八十,现在不需要兼职,全身心的一同投入喂饱肚子的忙碌中,把两人的肚子喂好、喂饱。
伙夫夫妻几十年,一年三百六十天;
老了望着日头过,两人大眼瞪小眼。
历尽苦辣与酸甜,见过风口与浪尖;
余生寥寥算什么,事事都是曾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