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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江扬八岁,穿紧身的小礼服出席国宴,彬彬有礼,举止得体;他也穿精致的防护服练习器械格斗,脱下衣服的时候,汗水会浸湿贴身的小背心。
11月30日,江立提前回到了家里,和爸爸妈妈妹妹一起吃饭──本来预定圣诞节和农历春节的时候家里人聚聚,但是圣诞时江夫人要远赴时差9个小时的国外谈外事,春节也要带著江铭出国访问,因此,江扬生日,这个让人不知所措的日子居然成了江家团聚的唯一时光。
但这是相对的团聚。江立的房间要装新窗户,因此不得不住在哥哥房间里。他端著咖啡坐在书柜的折叠梯子上强迫自己相信,高自己半头的哥哥很快就会踱著步子进来笑著呵斥:"给我下来!大人的书,小孩不许看。"
窗外是渐黑的天色,有零星落雪。江立听见江铭在楼下用清脆地童声不断喊著"二哥",便伸个懒腰踱下楼去。很快就是新一年,江立在淡淡的蛋糕香气里想,新的一年,让我忘了江扬吧,让我忘了那个会笑会闹的哥,让我重新做回江立──
但是,我可以吗?
结果江大元帅的手下意外多出了不少琐碎工作,热腾腾的晚餐在苦等里变冷,最终,向来有耐心的江夫人首先拿起刀叉:"吃饭吧,吃完早点休息。"江铭大人似地叹了口气,望著一桌子佳肴,却礼貌地对侍从兵说:"可以送一份芒果布丁到我房间麽?谢谢。"说著就端了一杯果汁跑走了。
江立强笑著为母亲斟了杯酒:"我们元旦的时候再聚一次就好,妈妈。"江夫人抬头:"你快乐吗?"
尴尬的沈默。
江立看著空出来的父亲的座椅,轻声说:"有时候我觉得生活真是艰难,但是看看哥,就会觉得很好。我去哥的基地,看见他在房间里放盆栽,绿油油的。他没事了就擦那些大叶子,结果叶子都非常挺拔青翠,我觉得我哥就像那个大植物。扎根很稳,努力向上长,很努力,它长了很久,累了闲下来的时候也看著阳光,却从来不知道,土里那些喜阴的小昆虫,多麽感激这一片凉爽。"江夫人饮尽红酒,自斟一杯。
"哥哥的事情,我很难过,我也不知道爸爸为什麽挑今天一起吃饭,大约是想说什麽吧,结果又没有机会说。"江立一点都不饿,把盘子里的蔬菜切成均匀的一段一段,"咱家的人机会太多,也太少,就在太多太少里面,很快过了一生。"
"
你才多大,儿子?"江夫人的声音很稳,有些嗔怪,"这些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但是我喜欢你这点,江扬从来不说,他心里想了什麽,从来都只告诉自己,这点上,像极了你爸爸。""所以哥选择了苏朝宇学长。"江立说,"人不会闷一辈子,哥在基地里过得比家里轻松多了,我想。"
江夫人已经喝了三杯,於是江立捂住杯子口,坚定地夺过来。
"江铭什麽都知道,"江夫人揉了揉额头,"我已经请了心理医生,过完元旦会和她谈谈。"江立笑了:"我不就是心理医生麽?"
"难道你心理没有障碍吗?"江夫人仿佛外交家,尖刻反问。
江立怔了怔,低声承认:"我的心理学基本白学了──因为我说服不了自己。"江夫人颇为理解地笑了,拍拍江立的肩膀,捧了一杯橙汁站起来离开。
"妈妈......"江立突然叫,"祝福的话,哥应该听得见吧。"
"当然。"举止优雅的女首相驻足回身,对著窗外的夜色举杯,"生日快乐,我的大儿子。"说罢,微笑盯住了同样动作的江立,"我相信这都是噩梦,梦醒了,我们都会重生。但我们需要时间,对麽。"
江立没有回答,灌下所有酒,被浓厚的味道冲地几乎流泪。他舔舔唇,叫来勤务兵把几份凉菜打包:"送到我车上,我要回财务部。"
爱未眠(3)
直到元旦,江元帅都没有任何机会回家好好吃顿饭。他忙碌於突然而起的一起刺杀案件,两个少将在肉搏中撕断了手臂韧带,还有一个老中将因为失血过多在医院的隔离监护室里躺了整整两周。夜晚加班和半夜突然而至的铃声让他渐渐忘记了江扬,生活在一片混乱里莫明其妙地找到了自己的步点,一切,仿佛都正在回归正常。
元旦前夜,江元帅收到了二儿子打来的慰问电话,正在闲聊的时候,另一条保密线路响起来,江元帅利落地用一句"就这样吧,儿子,新年快乐"便结束了谈话,很快接起第二个电话。
静谧的夜里,江元帅仔细听著电话里程亦涵父亲熟悉的声音,若有所思。"哦,我知道了,多谢。"他挂掉电话,交叉手指坐了一会儿,唇却神经质地哆嗦起来。他始终静静坐著,大约有一分锺光景才重新拿起电话,手指撕扯了卷曲的电话线:"我要直升机,立刻。"
程亦涵是优秀的大夫,也是尽职的帝国军官。在换好了衣服一头扎进急救室里整整三个小时之前,他给自己的父亲打了电话。明知道习惯早睡早起的父亲已经休息了,他仍旧让响铃不依不饶地叫了八、九声,直到父亲略带怒气地拿起电话来。
生活永远是不上排行榜但最好的作者,不用什麽手法,就把故事讲得峰回路转、惊心动魄。程亦涵用简报式的语气讲述了今晚的突发事件,立即分析了自己的看法:"
江扬和苏朝宇的身体状况绝对不适合任何形式的调查笔录,剩下的一个,是海神殿内部人员,已经软禁。我认为,这个消息应该封锁在基地医院内部,以及您和我之间。"
但是,程亦涵的父亲穿著睡袍坐在床边发呆,怎麽能不告诉江元帅呢?那个因为失去儿子,曾经在午休时间望著电脑里江扬的照片便痛哭失声的父亲,那个深爱长子却从来说不出口的父亲。
术後的江扬醒得很快,远远超出程亦涵对他伤势的判断,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用仅能活动的右手艰难地抓过毯子,盖在累极伏在旁边钢丝床上的副官身上,伤後无力,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做的拖泥带水,终於惊醒了浅眠的程亦涵。
程亦涵慌忙站起来,一面检查那些仪器一面观察著江扬,最後他叹了口气:"我说江扬,你能不这麽要强麽?"
江扬想露出一个微笑,但却终究没有力气,惨白的脸色和憔悴的面容都说明这个年轻人的意外醒来仅仅是因为昏迷中也无法忘怀的责任:"亦涵,我和苏朝宇回来的事情,请立刻通知首都军部,但要以绝密的方式,苏朝宇上尉受了重伤,不能接受任何笔录,而苏暮宇的存在也请暂时保密......还有......"他的声音微弱而带著颤抖,但思维却清晰如同任何一个神情气爽的早晨,"......替我草拟复职报告......"
程亦涵对於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毫无办法,只能一一答应著:"你放心,在你的身体恢复正常以前,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你的宝贝的,复职需要的报告和手续表格我都准备好了,过两天你过目签字就好。还有,江元帅那里,我已经打过电话。"
江扬"哦"了一声,休息了片刻才点头说:"辛苦了,朝宇呢?"
"在隔壁监视病房。"程亦涵用棉球给江扬润著嘴唇,"你知道,他的伤远比你要轻。""挪到我身边吧。"江扬放任自己强撑著的身体滑进温暖的被子里,闭上眼睛柔软地说,"再醒来的时候能看见他,我会比较安心。"
程亦涵长长地叹了口气,本来打算开两句玩笑,江扬那里却没了声息──刚刚的思考和命令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令这个铁打似的指挥官再次陷入了沈沈的昏睡中。
程亦涵转进隔间的时候,看见苏朝宇艰难地在昏睡里侧了侧头,额上的冷汗说明他仍旧睡不稳。"这一对......"程亦涵嘟囔一句,衡量半天还是觉得现在移动这个188cm的病号绝对不是好主意,因此给了他一针植物配方的缓释剂,才又转出去为江扬盖好被单,将点滴调到最舒服的速率──程亦涵独自忙著这一切,不敢让除了慕昭白和少数医官以外的其他人知道指挥官的归来,因此,即使累得快要睡著,仍然小心翼翼。
远处突然而至的强光束让他提高了警觉,飞快把百页窗紧紧闭合,然後一个电话打到了基地机场去呵斥:"谁给的降落许可?"
"来自首都军部,长官。"调度员毕恭毕敬,"机上人数不详,军衔不详,保密级别,超常。"
江元帅在程亦涵父亲的陪同下以最快速度到达基地医院的时候,程亦涵还没来得及换下医生的消毒长袍。他极谨慎地将江扬的头部在枕头上摆正,回身想叫人送自己的军常服过来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扎眼的元帅肩章。
"长官......"他慌张立正敬礼,又恍悟自己没穿军服的事实,语气即刻软下去,"伯父您好......父亲......"
江元帅忽视了这个副官的存在,上前半步,坐在江扬床边。琥珀色头发的儿子刚刚被接好了肩胛,额头上的冷汗还未擦尽,眉头皱著,仿佛非常不满意的样子;唇上是一层干皮,几条深刻的血口。
"
江扬腿内侧有经过处理的刀伤,肩胛脱臼发炎,胃粘膜也有损伤,好在都不碍事;其他皮肉伤只需静养。"程亦涵小声说著,垂手站立。面对自己父亲和从小看著自己长大的伯父,他深知这个新年礼物的性质无异於地雷,将所有已经重新摆好了生活轨迹的、均匀行驶的列车,炸得弹起,然後重落。
江元帅轻轻点头,手指抚过儿子的面颊。瘦了,他想,微笑著看著昏睡的江扬,脸色也不好,但还活著。眼眶似乎有那麽一瞬间的酸胀,江元帅自顾地低低笑了一声,似乎自嘲,也似乎缓解尴尬的气氛,更像是重逢後狂喜到巅峰的愉悦表露,他低下头,深深亲吻了儿子低烧的额头,闭著眼睛的时候,热辣的触觉顺著面颊滚滚而下,不被控制,不受束缚。
爱未眠(4)
抬起头来,他又是镇定从容的帝国元帅。江扬却对此格外敏感,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半天才找到焦距──看见江元帅的瞬间,他下意识地要撑起身体来,却牵动了肩胛的伤,痛哼一声,便软下去。
"
不必起来。"江元帅的心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死死摔下去,"好好休息,江扬。""对不起......"江扬提著一口气缓缓说,字头模糊字尾吞音,"我实在没有......什麽力气......"说完,他闭著眼睛粗粗地呼吸了几下,尽可能大声地说:"这段......日子,您可好?"江大元帅落寞地揉了揉太阳穴,轻叹:"我关心的,不是这些。"
谁知江扬眼睛里立刻绝望地一闪,扬起颤抖的声音叫:"亦涵?"
程亦涵早已经过来,俯低身子:"哪里难受?"
江扬的呼吸频率极高,却拼尽全力一把抓过程亦涵的领子耳语:"吗啡,立刻,谢谢。"程亦涵身子一震,眸子里立刻炸开了怒火。碍於江元帅和自己父亲在场,他只能狠狠剜了江扬一眼,咬牙小声说:"疯了!你要干什麽!"
"那就扶我起来......"江扬艰难地挺了挺身子,"快......"
程亦涵叹了口气,手臂穿过江扬腋下,试图把这个187公分的少将撑起来,却意外发现对方透气保暖的病号服已经湿了後背,向腰际一摸,也全是冷汗。他心里狠狠一疼,立刻松手扶江扬重新躺回去,安抚性地拍拍他的右肩:"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