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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蓝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于是我从上铺爬下来，挤进她的被子里。
于是小蓝开始讲。
有一个女孩子叫小蓝。
她不喜欢上数学课。每次上课的时候，就觉得痛不欲生。但是她不能不出席，因为数学老师很恶毒，总是点名。上课前点一次，下课的时候还要点一次。
小蓝总是忍耐的给他点。忍耐的坐在最后一排的位子上，茫然的看着黑板。黑板上写满了她不认识的符号，还有扭曲的线。小蓝觉得上数学课真的是一种痛苦。
小蓝想起她从小的数学阴影。很小很小的时候，上学前班。教数学的老师姓李。很年轻，严厉的尖下巴，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唇。小蓝觉得她很像童话里的巫婆。
李巫婆很喜欢叫小蓝去板书。在黑板上写数学题，叫小朋友上去做。其中肯定有小蓝。每次她叫名字的时候，小蓝就会发抖。低着头，全身冰凉，直到听到巫婆的声音，遥远的传来
“小蓝！”
小蓝觉得绝望。她只好慢慢站起来，走到讲台上去。小蓝天真的拖延时间，向老师要板擦，要粉笔，潜意识里希望板擦和粉笔突然消失，于是可以找，一直找到下课。可以不用作题。
可是板擦和粉笔一次也没有丢失过。它们好好的放在讲台上。巫婆递给小蓝板擦，又递给小蓝粉笔，她的灰眼睛里闪烁着嘲笑的神色。她很享受的看着小蓝拿着粉笔呆呆的站在一排数字和符号面前。其他的小朋友做完都回到座位上去了，只有小蓝，孤零零的站在所有人视线的中央。
巫婆说，小蓝，你怎么这么笨，你看其他的小朋友都做好了。你呢。
然后宣布说，好，现在下课，你们都出去玩吧。小蓝你留下。你罚站。
于是无数个中午，小蓝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教室中央。一动不动。窗外操场上传来小孩子玩耍嬉笑的声音，小蓝觉得遥远。她的眼泪干在颊上，凉凉的。教室里那么安静，小蓝恍惚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睡去。她试着动脚，麻，好象很多只小针倏忽刺过脚心。小蓝想起了妈妈。想起她温柔的手和拥抱，想起她告诉自己要好好学习。于是眼泪又流了一脸。
眼前的一片模糊的童年。
后来她见还见过这个老师吗。我插话。
小蓝说，有。
初一的时候，和妈妈逛街，又见到她。妈妈很热情的和她打招呼，说，小蓝，还记得吗。这是你小时侯教你数学的李老师呀！
小蓝腼腆的笑笑。小蓝说当时看见她手里正在织毛衣，小蓝突然觉得冰冷害怕。巫婆。她一定又在搞什么巫术呢。
其实也并不是所有的数学老师都是巫婆。小蓝继续讲故事。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上转来一个数学老师。
很年轻。很英俊。高个子男人，瘦。棕色的皮肤，黑亮的眼睛。嘴唇上淡淡的胡须的痕迹。
来的第一天，看到同学，他就笑。小蓝看到他的笑容，就觉得安全。
他找小蓝谈话。放学以后，同学都走了。他随便在桌子上就坐下来，微笑着问小蓝说，上课为什么不回答问题？
小蓝低头不说话。他摸摸小蓝的头。说，是我讲的课不好听啊？
小蓝抬头很诚恳的说，不是的。
我听不懂的。
他哈哈大笑，说，你很聪明，怎么会听不懂。下次上课要专心听讲，回答老师的问题，知道吗？
小蓝点头。从此她上课开始听课。但是没有办法，她的数学成绩还是很差。但是她的语文总是很好。演讲也很好。小学生的演讲，不正式，就叫讲故事。语文老师经常让她在班上把课文讲成故事。
有一次比赛，语文老师决定让小蓝去参加。前一天，语文老师说，小蓝，来，你先在班里讲一遍，过过场，省得明天怯。
于是小蓝就走到讲台上去。那是纪念毛主席诞辰一百周年的比赛。小蓝讲的是一个有关毛主席勤俭近人的故事。
小蓝讲的很投入，很专心。所有的人都竖起耳朵听。小蓝在这样的时候总是快乐的。能够自由的表达。
小蓝讲完最后一个字，全班掌声雷动。小蓝微笑。一侧头，突然发现，英俊的数学老师，竟然也靠在门边，向她微笑着鼓掌。
黄昏的阳光，温柔的洒在他的身上。他的头发泛着淡淡的金色，眼睛闪闪发亮。嘴角上扬，微微的向小蓝点点头。说，讲的真好啊。
小蓝却没有力气说谢谢。小蓝觉得自己需要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模糊的幸福，悄悄的降临。小蓝不相信如此真实迅速。
世界在旋转。掌声变的遥远。他的笑容和发上的金色却变的清晰。
即使在十年后的现在，当时的单纯已经凋谢，但是美丽的瞬间，依然没有褪色。
小蓝说她总是记得最后一次见到老师的情景。
考初中之前，小蓝的数学成绩实在不像样子。妈妈打电话给老师，问能不能补课。老师爽快的答应了。
晚上，老师在办公室里等小蓝。说，没什么时间了，我把你常错的题再给你讲一遍。
于是老师开始讲，但小蓝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她低着头，看着老师指点数字的手指。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男人的手，宽大，有力，脉络分明。棕色的皮肤，手指细长。
讲完一遍，老师说，懂了吗？
小蓝被惊醒似的茫然的抬头看他。
老师又问了一遍，小蓝，你听懂了吗？
小蓝还是不说话。
老师有点紧张，说，小蓝，你是不是不舒服。
小蓝突然就觉得非常难过。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但是她拼命忍住。老师站起来，说，很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好好考。
小蓝看着老师收拾书本，放进皮包。然后跟着老师默默的走出教学楼。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一片漆黑，安静，小蓝听的见老师稳健的大步和自己柔弱的小步。走出细细的回音。
出了校门，老师脸上绽开笑容。有一朵红裙子飘了过来，那是小蓝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老师的未婚妻。
老师说，小蓝，回家路上小心点。
小蓝没有动。
她看着那朵红裙子在老师自行车的后坐上渐飘渐远。
看着，就没出息的哭。
小蓝安静了几秒钟，没有说话。我想她可能是在发呆。
我知道发呆是她的习惯，就像吃饭呼吸一样必要。
也许她在想着那个英俊的老师，因为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老师结婚的时候，很多同学送了礼物。小蓝的妈妈也去了。一个人去的，因为小蓝坚持不肯同去。
回来的时候，妈妈说老师的新家很漂亮。新娘子温柔美丽。小蓝想是这样的。
一切本该如此。
然后小蓝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初中。三年后又考上了最好的高中。
高中的数学老师怎么样呢。我问小蓝。小蓝沉默。
你真想听吗？小蓝问。
好，我说给你听。
高中的数学老师是小蓝非常敬佩的一个人。
瘦瘦的，疏眉朗目。长的非常好看的男人。只是四十岁的人，脸上竟然已经有了很深的皱纹。
很渊博。小蓝尽管听不懂，也还是很喜欢上他的课。他讲课很冷静。他不理会台下的学生，只专注与黑板上他自己的理论。纯粹的对知识的尊重和严肃。他很少笑。
他有一个感情不好的老婆。一个混社会的儿子。他爱他们，但是一家人却无法融合。
有老师闲谈的时候说，曾看见他的办公室里偷偷哭。为了他的儿子。小蓝很难过。注视着他在讲台上淡然的用低沉的声音讲课，小蓝想象他哭泣时的无助。他其实不是一堆定理和推论就能计算清楚的男人，他其实是感性的动物。
小蓝有点恨他的儿子。那男生就在小蓝的班上。小蓝看着他抽烟酗酒打架追女孩子，想象着老师的眼泪。就很恨他。
结果他追到了小蓝最好的朋友。
再然后，他追到了小蓝。
什么？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小蓝说，是的，他追到了小蓝。
小蓝刻骨铭心的爱他，他把小蓝甩了。小蓝最纯净的爱情，灰飞烟灭。
小蓝和他分手后一年，又在母校见到了数学老师。小蓝不说话，老师却笑着和她打招呼。小蓝看到老师的眼睛里有自责和疼惜。小蓝记得他说过他不会向父亲隐瞒。
小蓝以为自己回恨他所以恨老师，可是却恨不起来。小蓝看着老师的时候还是想起他哭泣的无助。于是小蓝轻轻的叹气。转身走开。
小蓝再一次安静。
我知道她在想她最心碎的爱情。
有淡淡的轻蓝的光在小蓝的脸上，她的眼睛变的水般温柔。睫毛微微的抖。眉尖轻蹙。着一刻我想叫她美女小蓝。小蓝发呆的时候真是美丽。
我看看天。是早晨了。突然室友的闹钟开始大声唱歌。小蓝被吓了一跳，坐了起来。
几点了？
七点十五。
该起来了！
对啊！今天第一节有课的！
什么课啊？！
小蓝回头看我，无奈的笑。
我的爱，是数学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