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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冽的酒香愈发勾人,玉润感觉自己的味蕾渐渐泛起阵阵津液,呼吸也加重了几分。
“门外站着的是何人,怎地犹犹豫豫不肯进来?!”
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将文妪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看了玉润一眼,正准备唯唯诺诺的作答,却被玉润抬手制止。
“小女途经此地,闻到酒香诱人,便不自觉的过来寻这人间佳酿,不知道先生可否割爱,也分我来尝尝?”
“女郎!”文妪吓了一大跳,震惊的看着玉润,低声提醒道:“女郎年纪轻轻,怎可说这样轻浮的话!”
是啊……轻浮,她一个未及笄的女郎,见了长辈不先行礼,反而馋猫儿似的讨酒来喝,自然是轻浮的。
只是她前世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那又怎样呢,倒头还还不是给那些规矩束着,她这五伯父啊,天生就是个不拘小节也从来不喜那些刻板规矩的人,只怕是听了她这样说,反而会欢喜的不行。
果然,只听到里面中年男子笑声更加畅快,大手一挥撩起了竹帘,见到玉润着一张娇俏的小脸,当时怔在原地,随后转头对里面的好友道:“今儿倒是奇了,来讨酒的不是墨君你的红粉知己,竟是个黄毛丫头。”
听到他说自己是黄毛丫头,玉润也不恼,只管笑吟吟道:“黄毛丫头向老翁您讨酒,是给还是不给呢?”
她开始还叫先生,如今见了自己却反而称呼老翁,想来正是调侃自己,中年男子哈哈大笑,撇嘴道:“你这小姑子,年纪不大,恁的记仇!”
“先生冤枉我。”玉润狡黠的炸了眨眼:“有其父必有其女,我生得如此,可怨不得我。”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父亲是谁?”中年那字想也不想便应道。
却是还不等玉润答话,就见室内走出一个披着鹤氅,眸如点漆,瘦削高挑的男子走了出来。
玉润一瞥之间,不由得惊讶的睁大了双眸。
今日方知,何谓气若松竹,风神秀异,眉目如画,音容兼美。
见她一时看痴了,中年那字啧啧叹道:“女郎目光灼灼似贼也!”
玉润大窘,忙咳嗽两声掩饰掉自己的一时失神,低低叹息道:“五伯父恁地健忘。”
她这一句五伯父,叫的男子一怔,旋即惊呼:“你……你是玉润?!”
玉润灿然一笑,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惊喜过后,男子则是一脸凝重,他眸光复杂的上上下下打量了玉润一眼,感慨道:“这么多年,不想你都已经长了这么大了,犹记得当初……”说到这里,他的鼻音有些加重,玉润不想勾起他的伤心往事,便笑着摇了摇头。
“当初如何玉润年纪太小,都记不得了。”
那站在一旁,气度不凡的少年颇有深意的打量了玉润几眼,转头对男子问道:“子猷兄,不知道这位是?”
“这是我侄女!”男子回答的毫不犹豫,玉润微微有些触动,王家人提起她来一向都是讳莫如深,便只有她这五伯,浑不在意新安公主的态度,半点也不在乎会不会为此得罪皇族。
“侄女?”那叫做墨烁的少年也显然十分吃惊地,但他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不过一瞬便明白过来,笑吟吟的调侃道:“外头寒风逼人,怎地不请这女郎进去,莫不是子猷兄舍不得那几坛子好酒?”
“你啊!总是逮到机会就来调侃我。”男子笑得十分无奈,这才将玉润同文妪应进屋来。
玉润刚迈入门坎,只觉得空气中氤氲的酒香愈发浓郁了,她抽了抽鼻子,猴急的四下打量,还不等看见那盛酒的坛子,就先被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先吸引了视线。
只见那上头绘着的是铺天盖地的桃花,清风徐过,撩起那画轴微微颤动,上面的桃花也好似随风飘舞,仿若下一刻便会吹到你的面前。
当真是……栩栩如生!
“好美的桃花!”玉润暗暗惊叹,她怎么不记得我伯父还有这样出神入化的画工?
谁知听到她这话,王徽之摇头叹道:“玉润小侄女,你这回,可是看走了眼了。”
“诶?”
见玉润一头雾水,王徽之笑得一脸促狭。
“你再仔细瞅瞅,这上头绘的到底是桃花,还是美人?”
玉润定睛,旋即张大嘴巴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那画轴飘动之际,好似有一个美人娇俏的面容若隐若现,恍惚间还可见到她那窈窕的身段,在漫天纷飞的桃花瓣中翩翩起舞。
美人舞动间,周身包裹的花瓣旋转成一簇炙热的火焰。
当真是应了那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玉润揉了揉眼,待再看过去时,帘落而风止,已再分不清哪里是花,哪里是人。
亦或是花如人面,人面如花。
“啪啪!”
玉润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转头看向那身披鹤毫,青丝如墨的少年。
“这画可是出自郎君之手?”
少年有些惊讶,明眸弯成两轮弯月:“子猷兄丹青了得,女郎怎地不猜是他?”
玉润摊了摊手,一脸无辜:“人言道画如其人,我五伯那潦草的性子……还是罢了,罢了。”
她一连两个“罢了”气的王徽之吹胡子瞪眼:“玉润,你怎地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这一句话,给大家都逗笑了。
王徽之上前拍了拍玉润的肩膀,颇有些感慨:“多年未见,却不想你这丫头到还挺对我的脾气。”
玉润眼眶一红,心中五味杂陈。
也许如今王徽之对她还是陌生的,可是在她心理,他却早已是她极为亲近的人了。
王徽之说着说着,眸光不由得严肃起来,对玉润正色道:“你怎地从会稽回来了?”
玉润皱眉,反问道:“族中长辈请人同我二堂舅说要接我回来,此事,五伯不知么?”
王徽之神情立刻变得严肃:“是谁要接你回来,当初我明明同你舅舅商量,暂且让你留在会稽,莫要回王家趟这趟浑水的!”说到这里,他似是觉得言辞颇有不妥,便改口道:“时机成熟,我自会亲自去接你回来的。”
玉润心下“咯噔”一沉。
难道说,她回来的事情,并非前世新安公主所言的那般,是族中长辈共同决定的么?
“也罢,你既然回来了,就应当随我回去拜见母亲。”王徽之揉了揉玉润的头发,笑道:“我倒不知你这丫头还是个颇有主意的,怎地不直接回家,偏来这鬼地方找我这老头子作甚。”
玉润心知他是计较自己之前称呼他为“老翁”了,便红着脸辩解:“玉润也是来时听谢郎说此处竹林是伯父命人所种,便心急着领了仆人过来探望,没想到玉润命好,当真给我遇上了。”
“那你又如何认出我的?”
“便是这位郎君不唤出伯父的字号,光是这如阮籍般傲然独得,任性不羁的气度,也如母亲所说的那般别无二致,玉润如何猜不出来呢。”
马屁要拍的好,还得拍得巧,玉润拿他于阮籍作比,这一番话,果断说到了王徽之的心坎儿里,引得他哈哈大笑起来。
墨烁也玩味的盯了她一眼,颇有深意的开口:“子猷兄这侄女,年纪不大,却是伶牙俐齿,会怕马屁。”
玉润也不甘示弱:“五伯父这好友,虽有才气,却是口轻舌薄,嘴不饶人!”
墨烁一怔,显然没想到玉润反应如此之快,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哈哈!墨君,你平素最是能言善辩,如今怎是没话说了?”王徽之大乐,一边揽过墨烁的肩膀非要拉着他再饮几杯。
三人谈笑正欢,却不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男子尖细的嗓音。
“墨公子,王爷派咱家来跟您说一声,时候不早了,府里头还等着您回去用晚膳呢。”
阉人特有的声线让玉润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条件反射的侧眸看向墨烁,却见他掌中握着的酒杯轻轻颤动了两下,一向镇定自若的神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王爷?是哪个王爷,这人的身份又是什么?
玉润眉心一跳,莫名的有些不安。
“子猷兄,今日就此别过。”墨烁起身,那挺得笔直的身板却不知为何反而给玉润一种十分脆弱的错觉。
竹帘掀起,凛冽的寒风蓦地飘入,吹动起墙上挂着的画轴。
玉润下意识的转眸瞥过,却是惊得坐直了身子。
许是酒气上涌,她竟是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幻觉。
只见那画上灼然盛开的桃花,竟是在顷刻间,谢尽芳华,零落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