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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竹屋茶馆相对的冷清,今日贺景东和奴伊带着秦欢去了山上,贺榆洲肩上的伤还没有好就独自呆在了家里,索性无事,他早早的就把茶馆的门开了。
村里的早上,各家各户都有早餐吃,茶馆一时便没了客人。
温秋蓉来的时候,就看见贺榆洲在柜台摆弄着花草。
她紧了紧手中的纸包,哀伤的敛下了眸,继而坚决的走进了茶馆。
“客人,要用些什么?”贺榆洲低头习惯性的喊了一声,待抬头看清来人,弯下了上扬的唇角:“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贺家人。”
“……素……小洲,我来与你聊聊。”温秋蓉轻声道。
贺榆洲冷笑:“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说着,贺榆洲甩袖要进里屋,温秋蓉一把拉着了他:“小洲,这是最后一次……求你了……”
“……”贺榆洲回头去看她,她双眼泛着涟漪,面上惨白,即使上了粉黛也遮掩不住的憔悴,贺榆洲明知道这个人自私无常,明知道不该再对她心软,但脚步就是挪不开。
温秋蓉见状,带着泪光微笑,拉着贺榆洲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你总是心疼我的。”温秋蓉微笑的说着,自来熟的去找贺榆洲柜台的水壶道:“好久没有喝我给你泡的茶吧,我给你泡一杯吧,今后这种机会就难得了。”
贺榆洲皱眉:“不用了,有话就快说。”
温秋蓉自顾自的泡了一杯茶,端给了贺榆洲道:“最后一次……对娘亲别这么冷淡好么?”
“……”贺榆洲皱眉,狐疑的望着温秋蓉,如今这个时候他又是他的儿子了?自称起娘亲,她还真是说得出来!
贺榆洲冷笑:“我没有一个想让我消失的娘亲,你不用跟我扯多余的,有什么事快说,没事就滚。”
温秋蓉敛眸啜泣:“自小你性子就是个温柔的,你经常为了不让商姐姐来找我的麻烦,主动去吸引她主意,让她的目光在你的身上,这样我就能躲开她的为难,但你时常会因此,受到打骂,可是你从不抱怨一句,素闲……你就是这样的温柔,为了娘亲什么苦都愿意往肚子里吞。”
贺榆洲抿紧了唇既然她都知道,为何要那样对他?
心里愤恨,口气也跟着越发的冲,贺榆洲冷道:“叫我贺榆洲,我不是贺素闲,贺素闲已经被你逼死了!”
温秋蓉哭笑:“是啊,素闲已经死了,是我错了,逼死了那个心疼我孝顺我的素闲……是我错了。”
温秋蓉断断续续的哭泣,哭得贺榆洲心烦意乱。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走,你再哭贺素闲也永远不会活过来。”
贺榆洲回头意有所指的道。
温秋蓉擦着眼泪:“我知道,我知道素闲再也不会回来,我知道你要当贺榆洲,我知道……你要舍弃我……我都知道。”
“就因为知道,所以现在我在这里,和你见最后一面。”
贺榆洲讽笑:“别说的自己好像是受害者一样,这是你选择的路,是你先逼死了贺素闲,然而舍弃作为贺榆洲重生的我,是你先不认我的。”
贺榆洲说着,似乎觉得这里的空气混浊的令人难以呼吸一般,离温秋蓉远了许多。
温秋蓉掉泪:“我们……不谈这个好吗?谈谈贺少爷……”
“呵……”贺榆洲冷笑:“终于说出你的目的了吗?你是为了贺景东来的?是商卓君找你来的?”
温秋蓉摇头:“是我自己想来看看你,想来问问你,这次和她没有关系,你……和贺少爷你是认真的吗?”
“你说呢?”贺榆洲反问,温秋蓉敛眸哭道:“你招惹贺少爷做什么呀!”
“跟你没有关系。”
温秋蓉咬牙,拽紧了手中的纸包:“素……小洲,既然你要做贺榆洲,就当我求你,离开这里不要招惹贺家好不好?求你了……”
“……”贺榆洲冷眼看着哀求的温秋蓉,起身道:“你走吧。”
他厌倦了和温秋蓉相谈。
每一次都哭的极为委屈,但真正受委屈的又怎会是她?
她明明可以不用受委屈,她却要将自己摆在一个受委屈的位置,既然打算受委屈了,又来哭诉什么?
而且,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才是一直一直被欺凌被欺骗的存在。
他都没有哭,温秋蓉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哭?
还要求他的离开,要他不去招惹贺家?凭什么?
他要做什么事轮得到温秋蓉来管吗?
笑话。
贺榆洲回到了柜台,不再管温秋蓉。
温秋蓉哭了一阵,似是哭累了,她停了下来,手里紧紧的拽着那个纸包,她眼睛通红通红的看着贺榆洲,内心挣扎。
若是贺榆洲答应她离开,也许她还可以求情,还可以争取,但是他……
她眼瞧着贺榆洲进了里屋,咬了咬牙下了决定,她快速的起身,将纸包趁贺榆洲没注意倒入了柜台上他的茶杯当中。
再慌张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贺榆洲从里屋出来,刚好和温秋蓉的目光对上,温秋蓉心虚的撇开,贺榆洲皱眉,走到柜台端起了自己的茶杯,问道:“温夫人,你究竟还要赖在我这个小店多久?”
说着,贺榆洲举起茶杯,想要喝茶,温秋蓉心下慌张,出于本能的站起身阻止道:“等等……”
贺榆洲停顿了一下,望着温秋蓉,温秋蓉眨了眨眼生硬的道:“我……我这就走了。”
贺榆洲不屑的敛眸,并不想理温秋蓉,他轻吹着茶水,嘴唇沾上了茶碗,只差仰头,就会将那致命的□□灌入腹中。
温秋蓉眼瞧着,脑海里却浮现出她抱着这孩子时候的欣喜,与他相依为命的暖心,看着一点点长大的满足……
她猛地跑上了前,出于本能的夺下了他的茶碗。
她并不想他死……
但是她也不能没有贺樽……
温秋蓉掉泪,贺素闲不能死,那是她的孩子,她今生唯一的孩子,温秋蓉通红着眼望着贺榆洲,但她也不能没有贺樽,如果不能呆在贺樽的身边,那她还不如……还不如……
温秋蓉抿唇,猛得举杯将贺榆洲的茶一饮而尽。
“……你……”贺榆洲皱眉。
“贺姑娘,卓曦不日就要回来了,我和你……”门口传来陆夫人的声音,但她走进茶馆,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
她看见了温秋蓉,温秋蓉也看见了她。
温秋蓉猛的一震,微微后退了一步,怯怯的唤道:“陆妹妹……”
陆夫人却完全拉下了脸:“为什么你在这里,温秋蓉!”
陆夫人一脸的深仇大恨,温秋蓉红着眼睛,泪眼汪汪的看着陆夫人。
陆夫人一步步逼近了她:“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儿子!卓曦这般乖巧聪明,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为什么你要如此狠心!”
贺榆洲一愣,陆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望向了陆夫人又看了看温秋蓉。
“我从没有想过,还可以再见到你,夫君临死前要我不要怪你,不要恨你,但是……怎么做得到,那是我唯一的儿子!是陆家唯一的嫡子!你究竟抱着怎样心思去毒害他的!当年,他才八岁!”
贺榆洲闻言愕然,……陆夫人的意思是毒害八岁陆卓曦,让陆卓曦如今这般病弱模样的是温秋蓉……
贺榆洲震惊的看着温秋蓉。
温秋蓉哭泣,陆夫人一脸的愤恨。
多年以前,陆夫人怀上了陆卓曦,与温秋蓉还是好姐妹的以前,她们一起坐在院落,绣着花,谈着天与地,期待着陆卓曦的出生。
陆卓曦出生后,温秋蓉更是立马绣了手帕送予了陆卓曦和陆夫人,祝愿她喜得贵子。
那些年,温秋蓉贤良淑惠,温柔体贴,几乎陆家上上下下,都认为她是极好的人,结果,她夫君病死,她出乎意料的立马改嫁贺家,甚至……在几年后对卓曦下了毒……
陆夫人逼近温秋蓉,摇晃着她:“你说,你说啊!你究竟怎么想的!你对陆家……你怎么能这样对陆家!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陆夫人一把甩开了她,温秋蓉摔倒在地,“噗”的一下吐出了大口的血。
陆夫人一愣,贺榆洲又惊又愕,他们双双瞧向温秋蓉。
温秋蓉擦着嘴角的鲜血苦笑着承认:“是,当年……是我……是我给陆少爷下了毒,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刻心安,也无颜再见陆家,所以,我也根本没有想到会再次遇见你……”
“现在好了。”温秋蓉喘息了两声:“现在好了,在这最后时刻能看见你,能最后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陆夫人吞了吞口水,望了望自己的手:“你……你怎么回事?难道……是我……我……”
“不是。”温秋蓉摇头:“当年我给陆少爷下了毒,如今我喝下了同样的□□,这样在陆妹妹心里,能原谅我吗?”
“什……么?”陆夫人瞪大了眼瞧着温秋蓉,复而又去望贺榆洲。
贺榆洲也是一惊,去看掉在地上的茶杯,那里面还残留了一些淡黄色的茶水……这茶里……有毒……
贺榆洲眼闪了闪,为什么茶中会有毒,而这个毒明显温秋蓉是知道,难道是她下的……贺榆洲瞪大了眼,一脸的震惊,她想毒死他……可是最后,她却还夺下茶杯自己喝了……
贺榆洲复杂的看着温秋蓉,温秋蓉也看他……
陆夫人惊恐的看着温秋蓉越加苍白的面色,眼神复杂,心中纠结,最后终是抵不过内心的善意,她咬牙后退道:“我去找大夫……”
说着,慌张而急忙的跑了出去。
贺榆洲一脸的恍惚。
温秋蓉吐着血看着他:“不过来,看看我吗?”
贺榆洲呆愣的走近了她:“这是真的?陆卓曦的毒……是你下的?”
“是你害的他如今这般病弱……”贺榆洲震惊的望着温秋蓉,似乎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温秋蓉红着眼睛:“你知道的,素闲,你是都知道的,那天,你就在我身边的,你看着陆少爷中毒的!”
“什么……”贺榆洲满脸的恍惚。
多年以前,他……知晓……他知道陆卓曦……
贺榆洲感觉头有些痛,他捂着头蹲了下来。
“小哥哥,娘亲要见你诶,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五岁的贺素闲拉扯着八岁的陆卓曦。
陆卓曦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道:“好,就一起去,然后跟伯娘谈谈,让你跟我一起走。”
“跟你一起走?”贺素闲仰头疑惑。
陆卓曦微笑:“是啊,跟小哥哥一起离开贺家,去一个有人疼你的家里。”
“那娘亲呢?”
陆卓曦没有回话,他们已经来到了厅里。
贺榆洲记起来了,那是一个大厅,很大的厅,记忆中是贺家的正厅,他和温秋蓉都不曾去过的大厅,此刻却见他和温秋蓉在哪个大厅招待着陆卓曦。
那一餐,贺榆洲坐在温秋蓉的身边,看着陆卓曦喝完茶倒下,看着他挣扎,看着他昏迷,他哭闹,他惊吓,却只是被温秋蓉捂住了嘴……
与此同时的,他的脑海里多了很多小时候与陆卓曦的记忆……这是他丢失的回忆……
贺榆洲震惊的看向温秋蓉,温秋蓉哭笑的看着他:“想起来了吗?你也跟我一样,目睹了陆少爷中毒的全程,但是你……太小,之后一病不起,再醒来,就忘了陆少爷这个人……”
“素闲,娘有错……但是,你也在跟着娘犯错……陆少爷是你引进来的啊,若是他不遇见你,就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咳咳……”温秋蓉说着,咳嗽了两声,喘息声更重。
“娘是对不起你,也真正希望过你消失,但刚刚给你下毒,最后娘还是没有狠心让你死去……这次娘亲用自己抵了所有的过错,也算了结了……”
说着,温秋蓉扶着柜台站了起来:“可是……我连贺郎最后一面都没有看见……我要见贺郎……”
说着,她摇摇晃晃的出门,贺榆洲瘫坐在地,脑中一片空白。
这算什么……
陆卓曦的毒竟然是温秋蓉下的,而导致陆卓曦被毒的缘由竟然是和他相遇……
这算什么……如今这算什么……
温秋蓉竟然要毒死他……即使最后她终究没有……但她确实希望他消失,而且……她现在要死了?
温秋蓉……要死了?
贺榆洲从没有想过温秋蓉会死……
现在猛然知道,却不知所措。
温秋蓉捂着疼痛的胸口,一路往贺家赶去,贺樽在县里,但是贺景东都过来几日了,贺樽肯定也会过来,他过来必定会去贺家老宅。
温秋蓉只希望,这次她赶回去,能见到她心心念念的贺樽最后一面。
这是她唯一的愿望了。
然而,上苍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心声,拼了命的赶到贺家老宅,老宅门口紧闭却并不见有人来的样子,贺樽还没有到达村中……
温秋蓉颓然的栽倒在地。
眼前开始模糊,纵观她的一生,悲、苦、愁、怒、怨都在了贺家,喜、乐、定却全在了陆家……
但最终她放不下的却还是贺家的人……
“吁……”耳边传来一道声音,温秋蓉感觉面前映出了一道阴影,紧接着传来了说话声:“老爷!是温姨娘!”
老爷……温秋蓉眼一亮,勉强睁开了眼,面前映入眼中的焦急走向她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她满足一笑,张口最后唤了一声——“贺郎……”
人便彻底睡了过去。
贺樽不可置信的望着躺在地上的温秋蓉,茫茫然不知所措:“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吐这么多血,为什么会在老宅门口倒下!秋蓉……秋蓉?”
贺樽唤着温秋蓉,却不见她的动静,贺樽忙抱起她,踢开老宅的门:“来人啊!找大夫!快去找大夫!”
商卓君听闻响声,从屋里走出,看见贺樽抱着毫无生气的温秋蓉,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上前唤:“夫君……”
贺樽咽了咽口水:“快去找大夫,快去找大夫!!!”
“夫君,你冷静点……”温秋蓉伸手去碰他,却不小心碰了温秋蓉的肌肤,那是冰冷冷尸体的触觉,她猛的收回了手:“妹妹她……她……死了。”
“你说什么?”贺樽皱眉:“好好的,怎么会死呢!她来的时候只是有些身子不舒服啊!为何人倒在门口吐了那么多血,你们都没有出去看一下呢!”
贺樽瞪大了眼看着商卓君:“为什么没有人照看她!”
“夫君……”商卓君胶着手帕:“这妹妹……出门,也不可能时常跟着,你先冷静冷静好吗?夫君……”
“这让我怎么冷静!”贺樽说着,踢开房门,将温秋蓉放在了床上:“大夫呢!不是叫你们去找大夫吗?!”
下人各个看着商卓君,却没有人动作,贺樽审视着,站了起来:“怎么?这些人我叫不动是吗?”
他看着商卓君,商卓君低头扯着手帕,贺樽冷笑一声:“好,好的很!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等等,夫君!”商卓君唤道:“妹妹已经死了,叫大夫是没用的!”
“她不可能死!怎么会生个病就死呢!死因是什么!”贺樽目光灼灼的望着商卓君。
商卓君撇头,咬牙:“好了,就随夫君的意,我让人去找大夫。”
说着,她朝身后的人打了打眼色,那人立马出门。
贺樽盯着她,哼了一声,走回床边,望着温秋蓉嘴角溢出的鲜血逐渐变黑,他皱眉,伸手想要触碰,商卓君一惊,忙阻止了他:“夫君,别动,这可是鸠毒血……可伤害到你的。”
“鸠毒?”贺樽回头审视着商卓君,商卓君捂嘴,后退了一步。
贺樽站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秋蓉中毒了?”贺樽狐疑的看着商卓君:“你下的?”
“不!”商卓君摇头:“夫君你怎么能怀疑我?”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鸠毒?”
“哈……”贺樽冷笑:“你不会……跟多年前一样……给秋蓉下了跟赵一一模一样的毒吧!”
商卓君摇头,贺樽却似乎认定了事实:“你怎么能这么心狠手辣!”
商卓君听闻这话,心里就不舒爽了,她咬牙倔强的道:“怎么?我就是这么毒辣,你第一次知道吗?!当初不正是因为我的毒辣你才有的如今举人地位吗?!不正是我的毒辣才让你少了陆家这块绊脚石吗?!”
“现在嫌弃我毒辣了?你怎么当初不嫌弃呢!”商卓君瞪着贺樽。
“你……”贺樽气极,举着手想要打她,
商卓君一惊,畏缩了一下,随即咬牙倔强的瞪着贺樽,贺樽重重的甩下了手,将她推出了门口,将门重重的关上!
温秋蓉死了,经大夫确定,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甚至最后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跟贺樽说。
贺樽听闻消息,一下子似乎老了十岁,他看着躺在床上,泛着满足微笑的温秋蓉,心渐渐的下沉。
这个女人,跟了他十几年,在贺家没有吃好没有穿好,她从不抱怨一句,贺樽知道,商卓君有时候会有意为难她,但是他对她嫁给陆家心中有气,有隔阂一直放不下,所以从未管过,而她也从未在他的面前抱怨过。
她在他面前总是那么的温柔,温柔的令人心痛,难受哭泣时也是那么的好哄,说几句好话她就能安安静静的,就能安安分分的……
似乎真的只要有了他就有了全世界。
而如今这个将他当成全世界的女人……死了……就这样毫无预警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