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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处毛乌素沙漠南缘腹地的靖边县是没有春天的。虽是五月，靖边却丝毫没有晚春的娇媚可人。空气里的气流冷飕飕的，昼夜温度更低，一件外套根本不抵袭人的寒流。湛蓝的天空高悬的一轮骄阳，分明就是“纸老虎”看起来明亮耀眼，却完全没有应有的温度。我裹紧衣服，环抱双手，立在窗前，窗外的狂风发出慑人的怪叫，院里风沙漫天，尘土飞扬，白絮纷飞；花坛、草坪里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倔强地探出脑袋，在风中摇摆，似乎在询问春天的归期。
我很有些伤感地想起远在西安的妻。明天，她就得回去上班了，在离靖边县城不远处一座“名不副实”的凤凰山上，过着单调而辛劳的生活。
妻这次轮休才在家待了一周时间。自2月中旬一直上到5月初，她连续上了将近3个月的班。为了挣加班费，她硬是拖着过了“五一”劳动节才休假。这次回家本来有12天假期，但是因为我的出差，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她对我说，你都出差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事干，睡觉质量也不好，老是差铺，早晨两点就要醒来一次，吃得也不如在单位多，还不如上山去挣钱呢。
妻其实是个很独立的女孩。回来这几天，早上七点和我一起吃早饭，我上班了她就一个人出去办事，她知道我今年工作忙，中午不让我回来，说是休息时间本来就短，来回跑很累人，叫我中午在办公室休息。晚上等我下班了一起吃饭，我有时要写东西到很晚，她就洗衣服、拖地板，或者听听音乐、看看书，从来不会影响我的工作。她回来了，我依然是早出晚归，真正陪她的时间少得可怜。
妻这次回家主要是检查身体的。她怀孕五个多月了，因为工作环境压抑，生活条件艰苦，她不放心腹中的胎儿是否发育良好。回来第二天，她就急着去做全面检查。我因公事得出差去延安，本来想请假，她让我以工作为重，这点小事自己能应付得了。一早，她就独自一人去医院，职工医院的就诊效率实在太低，她从八点一直等到十一点还没有排上队，一早上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害怕饿坏了胎儿，她又气又急地直接跑去找医生理论，也许是可怜她是一个孕妇，医生总算同意先给她做检查。她跑上跑下去付款、开单、找医生，所有手续全部一人办理。验血的时候，抽了足足七大管，她手里拿着提包和还没来得及进食的牛奶，还得配合医生拿着血管，本来就虚弱的她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别的孕妇都有老公或者家人全程陪同，而就她一个人扛着。医生看不下去，大声问她家属在哪里？她说家人都有事呢，还告诉医生她不要紧。体检完，她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和家人，一切都正常，让我们放心，一直到十二点她才吃了一碗臊子面。
怀孕了，忌讳辛劳过度，本应在家静养的。但是妻却闲不住，她说自己就不是享福的命。妻最怕的事情就是无事可做，一根绷紧的弦一旦松弛下来，就会感觉很空虚。怀孕后家里很多人给她做工作，让她直接休产假，就在家里呆着好好养身体。岂料，她才在家呆了不到一周时间，就呆不住了。晚上我下班回来，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哭得哗啦啦的。她说，每天无所事事，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感觉活得很没意思。她就不停给我做工作，说了一大堆回去上班的好处。她说，一个人在家无聊得很，还不如去上班，虽然在山上，环境不好，但是却拥有规律的作息，有同事聊天，有充实的生活。看到她每天闷闷不乐、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实在于心不忍，只有狠心地答应了。她当晚就给站上的领导打电话，央求回去上班，甚至提出：自己可以不要奖金，每个月就拿一点工资够自己吃水果就行了。可能是她还有利用价值，领导居然答应了她的要求，前提是一旦出了安全意外单位一概不负责。就这条件，妻居然高兴得跳了起来。
第二天，妻就带着给同事和领导买的一大堆食物回去上班了。她不让我请假送她，还是一个人，提着大包小箱，从西安坐车到靖边，路上要走五六个小时，还要走一个小时的颠簸山路，赶到站区已是下午四点，她一天没有吃饭。在电话里，我听得出她的喜悦心情，那是一种摆脱空虚或者说安逸后发自肺腑的高兴。
妻进入油田后一直从事的是井区资料员岗。国家新一届领导班子上台后，大兴精简务实之风，对国有企业也多少产生了影响。油田公司为了降低人工成本，实行扁平化管理，将原来的“采油厂、作业区、井区（联合站）、单井站”四级管理机构进一步压缩，取消井区这一级别，原井区资料员下放到井站当采油工。无疑，妻也在此“下放”之列。因为身体原因，也因为妻的人缘和能力，更重要的是井区撤消后资料统计工作乱成一锅粥，需要有专人来做这项工作，井站的领导格外照顾，暂时让妻每天统计资料另兼任政工，给作业区写新闻、报材料。这些工作对妻来说是小菜一碟，她忙完交代的工作还主动帮大厨洗菜、做饭，帮服务员打扫卫生，她说怀孕了多活动对身体好。每天吃完饭，她还拉着大厨出去走走，一起吃水果，一起看电视，一起聊天，她说，日子过得很满足、快乐。
这样的“小日子”仅过了一个月，就又起波澜。一天，作业区领导突然征求她的意见，想借调她到作业区干政工。原来作业区暂时缺少政工员，加之妻在写作方面有一定的潜力与优势，更何况，结婚前和我妻的诗文集正式出版，她们厂企业文化科都知道这件事，还在内部网页做过宣传。经上面推荐，这个机会就这么降临了。这本来是个好机遇，一来工作相对轻松，正常上下班，不用熬夜、接触油气；二来环境也不错，住宿、饮食、购物均比井站要好得多；三来在机关接触的领导层面也多，对以后发展也有利。虽然很不舍得一起生活了三年的井站和同事，在我们的劝说下，妻犹豫了很久，还是一个人去作业区报到。
可惜的是，这个机会来得不是时候。作业区环境比想象中的要压抑，不像以前在井站，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大家一起相处更多的是姐妹兄弟关系，所以中间没有那么多约束和顾忌。到作业去了，在领导身边工作，事事得慎言谨行，稍不注意就会得罪他人，那种紧张压得她透不过起来。猛然换了一个全新的环境，已怀身孕的妻一切都不适应，一天要在办公室坐上八个小时，领导就在楼下，不敢随便走动；同事之间的交流也很少，不会无所顾忌地大声聊天，人与人之间无形有一道屏障；领导交代的工作也很繁重，除了每天都要向厂里写新闻外，还要做很多的资料，尤其是积压的一大堆事情都要她一人加班补做。刚去那几天，由于坐的时间太长，肚子胀痛厉害，也没有知心朋友聊天，每天晚上打电话她都要哭一阵，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曾经她给我说，谈恋爱期间我做过令她最感动的一件事就是我晕车上山去看她，我想“故伎重演”周末去看她，她不让，说上去一趟要花不少钱。我又劝她回家休产假或者回井站去上班，她不舍也不甘放弃这个难得的机遇，更不愿意得罪领导，就咬着牙一天天地坚持了下去。
一周后，一切慢慢开始适应过来，哭的次数少了，电话里的心情好了，她慢慢融入到新的环境里。每天清早就给室友去食堂打饭，晚上和同事在山上散步，生活渐渐恢走上正轨。为了宝宝健康出生，本来很节约的她，每天坚持吃大量的水果，给孩子补充营养和维生素。好在作业区附近就有水果摊，她隔两天就去买新鲜的水果。因为条件闭塞，水果价格卖得很贵，两天就要吃100元。老板见她经常来买水果吃，还问她每个月的工资够不够吃水果。此外，她还下载了许多胎教音乐，每天听听，陪肚里的孩子说说话，她说要生个聪明健康的宝宝。
妻是个好强上进的人。此前，她是工作之余随心所欲地写诗歌和散文，对于新闻却并不是很擅长。带有强烈政治色彩的新闻写作，远不如信手涂鸦的纯文学作品来得快洒。尽管如此，妻干上政工后，不断自学，琢磨新闻写作技巧，借鉴他山之石，不断尝试着改变新闻常见的死板模式，试图将新闻写出新意，写出活泼，写出生机。很快，她的新闻便得到了厂里的认可，并有新闻上油田公司网。同时，紧张的工作让她不断迸发写作的灵感，她写了不少诗歌，发表在企业文化刊物上。不久，厂长要到作业区检查工作，她那几天写工作汇报材料要写到晚上12点，反复修改了几稿才通过，还要做多媒体，虚荣心很强的领导一个标点、一个字、一张图片、一张多媒体地过材料，她一直得陪着，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
到作业区后，井站的同事很关心她，经常打电话问她过得怎么样，受到委屈了就安慰她，跟她关系很要好的大厨听到她在电话里哭自己也哭得泪眼汪汪，有人到作业区开会或者办事，都要给妻捎一些水果或者食物。那段时间，他们对妻的关心显然比我这个老公要深厚得多，每想到此，我除了内疚就是自责。“五一”那天，井站同事催着妻回去过节，说是给她准备了一只炖鸡补身体，还说她不回去就不杀鸡了，嘴馋的天天追问她什么时候回去。那天，妻给大家买了很多水果，在山路上颠簸半个小时回到站上，和同事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热闹的会餐。
回到西安这几天，妻没有闲着，白天去城里买家里的日常用品，更重要的任务是寻找适合我穿的夏季衣服。周日，她拉着我进城去试衣服。去年给我买的那件很好看的黄色t恤被我在成都出差弄丢了，她说，这次回来除了检查身体，还要给我买一件既不老土、也不太过鲜艳的t恤，要让我穿起来精神、时尚。从人人乐到民生，从钟楼到华东服饰商城，她在衣店里找了很久，最后终于找到一款她满意的，300多元，我嫌太贵，她坚持要买下来。后来，又拉着我去买了夏天穿的睡衣、裤子、袜子，还买了一个特百惠的水杯，让我拿到办公室喝水。而她，给自己买了一套很便宜的孕妇装，说生完孩子就没用了，价格太贵就浪费了。她看到了一款自己很中意的梳子，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嫌贵放弃了。
那天，妻带着我去看了一场钢铁侠3，吃了一顿美味的煎饼，还一起逛商场，那一天是这次轮休我陪妻时间最长的一天。回去的时候，挤公交时我的手机被偷了，我很生气，一路上一语不发，妻则不停安慰我，回去后帮我去营业厅重新开通原来用的手机号码。吃完晚饭后硬是说服我，冒雨连夜去凤城五路的苹果专卖店买苹果4s，她说，明天就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给你买部苹果手机当做是送给你的纪念礼物吧。回到家都十点多了，妻走了一整天，腿痛的厉害。给她洗脚时，我能明显感觉到她小腿僵硬绷直。
好长时间没回娘家了，妻说想回去住一两天。岳母担心她来回坐车太过劳累，就和妻弟过来看她。她带着岳母和弟弟去逛浐灞湿地公园，去奥斯卡影城看电影，去给他们挑衣服，去吃陕西特色小吃。妻就是这样的人，对自己很节约，但是对于亲人却格外慷慨大气。两天时间，她一直陪着，没有好好休息过。送走母亲和弟弟，我也要去靖边出差了。临走前夜，妻给我收拾行李，洗漱用品、替换衣服等各种所需物品都提前装好，并核对几次，生怕有遗漏，还给我钱包塞上几百块钱，如果饮食不好就去外面吃。我到靖边后，她再次进城给同事买代捎的东西，顺便给我买了一个漂亮的说及贴膜和外壳，还请好久不见的朋友吃了顿饭。
在家休息了一天，妻就要回单位上班了。
我说，不去上班了吧，就在家休产假。
妻说，不上班谁挣奶粉钱呢？你那点工资还不够还房贷。再说，预产期还早着呢，我一个人在家你也照顾不上我，再上两个月的班，等实在撑不下去再回家。
我说，那就再在家待两天再上去。
妻说，东西都准备好了，明天买点水果就走了。
我说，让人送你到聂冯路口吧。
妻说，不用了，别人都要上班，行李不多，我明早坐蹦蹦车到高速路口坐过路车就行了。
妻还告诉我，她把家里收拾了一下，把我的脏衣服都洗了一遍。哪些东西放在哪里了，让我一一记下来，怕我出差回去找不到了。
挂断电话，我心里涌起一股酸，还有一股甜。我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很想对妻说一句话：亲爱的，娶了你，是我最大的幸福。如若真的有来世，我愿做女人，你当男人，我们还是夫妻，让我来伺候你。
2013年5月9日凌晨于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