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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桦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他梦见自己被孤零零丢弃在了寒风凛冽,漫天大雪的极北之地,周围是无尽的深渊和黑暗。他又冷又累,蜷缩着身子,牙齿不断地打颤,恐惧地四下张望着。
忽然,他看到一朵鲜红色的花朵迎风开放。花茎上只有一片叶子。叶子努力地支撑着花朵,而花朵也温柔地陪伴着叶子,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花与叶苦苦支撑,相濡以沫。
忽然,在花朵的前方燃起一团温暖的篝火,薛桦拼命地向那朵美丽的鲜花和那团炽烈的火焰爬行。终于,他爬到了火焰的跟前。正当他想要仔细端详那朵鲜花时,火焰突然猛烈地燃烧起来,将他的衣服完全点燃。他的胸膛、右肩和左手都被熊熊的火焰炽烤着,那猛烈的火将他的胸膛烧得又痛又热,宛如地狱中恶鬼手中的烙铁一般。
他不住地喘息,嘶吼,终于又昏厥过去。他想大声地呼喊爹爹和姐姐的名字。突然,爹爹和姐姐满是鲜血的脸清清楚楚地浮现在脑海中,薛桦惊醒了起来。
混混沌沌中,薛桦慢慢地张开眼,却只见四周一片漆黑。冰冷皎洁的月光射下来,洒在薛桦脚下的空地上。薛桦心口、右肩和左手的伤势极重。疼痛撕扯着他的神经,他感觉到自己悬浮在空中。
薛桦费劲地扭过头,看见一根粗壮的树枝勾住了他的衣服。现在他每动一下,哪怕只是轻轻地活动手指,全身都会剧烈地疼痛。
他叹了一口气,向周围看了一下,只见四周漆黑得像无底的黑洞。伤口处剧烈的疼痛让他觉得天旋地转,仿佛灵魂出窍。有那么一刻,他的意识变得恍惚,他会想:“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可是,闭上眼,脑海中姐姐和父亲的脸却那样的清晰,那样的真实。两行滚烫的泪水从他的脸颊流下。他想大声地哭出来,可是身体太痛了,痛到即使是简单的叫都会撕心裂肺。泪水充盈了他的双眼,像不会枯竭的泉水,汩汩地流着。一串串的泪水,滴在了地上,没有回音,也没有应答。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桦深深沉沉地睡去了。
“汪!汪!汪!”
吵闹的狗吠声使薛桦再一次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刺眼的光从叶子的间隙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地上一条大黄狗在向他吠叫。薛桦活动了一下四肢,虽然还有些麻木,但终究不似昨晚那样疼痛了。
他举起双手,向后背摸索。却发现树枝异常粗壮,没有办法折断。
他只好摇晃了两下,用双脚勾住树枝,躯干用力向下摆,直到被勾住的衣服撕开。终于,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后他下了树。
大黄狗见他下来,吠叫得更欢了,绕着他不停地转圈。薛桦虽然下了树,可毕竟受了很重的内伤,只能歪歪斜斜地靠在树干上。这树干很粗,两人手拉手环抱,可能也难以抱住。
他看了一眼大黄狗,大黄狗叫了两声,立刻转头,似乎在给他指路。于是薛桦跌跌撞撞地跟在大黄狗后面。他们沿着溪流前行,来到一条小溪面前。大黄狗停在溪边,不再向前走了。薛桦此刻已精疲力竭。他双手扶膝,不住地喘气。
“树树,你又调皮。罚你不许吃午饭,哼!”,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女声传来,薛桦抬起头,只见大黄狗正在向一个女孩子摇尾乞怜。薛桦看向女孩,怔怔地愣住了。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白玉般精致的脸庞,两颗犹如黑珍珠般明亮的双眼,漆黑的头发编成浓密的长马尾,睫毛一眨一眨地看着薛桦。
“阿哥,你是?”
薛桦很想堂堂正正喊出自己的名字。可是他身背血海深仇,眼底下仇人仍然在追杀他,而黑衣人的身份又不明朗,实在不能对陌生人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无奈之下,薛桦只得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我叫,我叫木棉”。突然,薛桦的内伤发作,只觉得腹内翻江倒海,哎呀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呀!阿哥,你吐血啦。”少女急忙从怀中摸出一颗绿色的药丸,放在薛桦的手中。
“阿哥,这是树婆婆给我的千树梨花丹。你快服下吧。”
薛桦接过丹药,抬起头看着少女。少女的双眼闪烁着澄澈、纯洁而又真诚的光芒。薛桦笑了笑,一张嘴将药丸咕噜吞了下去。
“阿哥,快快跟我去找树婆婆,她一定会把你治好的。”少女轻快地拉过薛桦的手。少女的手,温暖而光滑,薛桦从没有碰过女孩的手,一阵暖流沿着臂膀传到了他的胸膛。
“快走啊,阿哥,晚了会死的。”。少女拉着薛桦沿着小溪一路走,不一会便走到了山洞的洞口。薛桦向山洞中望去,发现这个山洞虽然不大,但却非常笔直。透过从洞口射进来的丝丝缕缕的阳光,薛桦看见山洞四周雕满了壁画。
薛桦自幼长于富贵之家,雕梁画栋自是见过不少,可是如此大规模的石雕还是头一次见。石雕贯穿了整个山洞。薛桦细看时,只见壁画上雕刻着延绵的群山。在山下,一群身着战甲的士兵,在将军的带领下,纵马疾驰。将军目光如电,形神威武。壁画气势粗朴雄浑,沉稳有力。看着这壁画,犹如置身于茫茫沙海的古战场上,亲身感受着那气势磅礴的决战。
而在山洞另一端的壁画上,却只雕刻了两个相连的石室,一个石室中有一朵美丽的花,而另一个石室中则有一片孤单的叶。虽然两个石室相隔咫尺,但是却被一道墙壁无情地阻拦。这幅壁画和之前的那幅气势磅礴的壁画比起来,风格大相径庭,薛桦心中十分惊奇。
少女拉着薛桦的手,慢慢穿过了整个山洞。快到洞口时,树树突然兴奋地叫了几声。
小女孩赶紧用手捂住树树的嘴巴,小声说道:“嘘,不能让别人知道,如果村长知道了会杀了他的。”
树树知趣地呜嗷了一声,便不再吠叫。
“喏,我们到巨树村了”。
薛桦走出洞口,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他看见一棵无比巨大的树。整棵树看起来像一座森林,铺天盖地的绿叶,在阳光下摇晃。粗大的气根扎下来,像树干一样粗壮,而树的主干看上去,竟像是一座小山。在巨树小山般的树干下,薛桦隐隐约约看到很多民房。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树,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一个村子。薛桦愣在原地,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嘻嘻,怎么样,很大很美吧。”少女挺起胸膛,骄傲地说道。
薛桦凝望着少女脸上百合般纯洁的笑容,又望向远方生机勃勃的巨树,轻声回答道:“是呀。”
“阿哥,你千万跟紧我。巨树一共有七七四十九个气根,每个气根都如树干一般粗壮,彼此又相隔了一段距离。入村的道路就像迷宫一样,看上去有无数条道路,但其实只有一条是正确的。迷宫机关重重,千万不能走错哦。”
薛桦点了点头。突然,他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喜喜,怎么样,好听吧!”
“好喜庆的名字啊!”薛桦刚刚说出口,便想捂住自己嘴巴,可也来不及了。他不好意思地向少女笑了笑。
少女眯起双眼,她美丽而浓密的黑发散发出阵阵清香。
“嘻嘻,我爸爸给我起这个名字,他就是想家里喜喜庆庆的,哈哈。”
薛桦望着少女纯真而可爱的微笑,伤口的疼痛仿佛也减少了几分。少女拉着薛桦的手,在巨树的气根间穿梭行走。薛桦跟在少女的身后,约过了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到了巨树下的小村庄。
抬头望去,巨大的树干犹如一座小山,而小村落便安静地坐在树下。少女放慢脚步,一边轻声行走,一边左顾右盼。终于,她把薛桦带到一个篱笆围成的院子。
喜喜轻声说道:“这是我家。但是不能让爸爸妈妈看到你。你翻过去,藏在我家的柴火堆里。我去找树婆婆要些药来。”
薛桦在少女的帮助下翻过篱笆墙,藏到了柴房中。
不一会儿,前院传来了吵闹声。一个中年女声怒骂道:“你个小妮子,谁给你的胆子到处乱跑,这几天闹大虫,被叼去了你就不闹了。”
“妈妈,是树树到处乱跑,我是去找它了,我帮你惩罚她,打你个不听话的小狗。”于是前院又传来了少女的嬉笑声和狗的吠叫声。
“你个小妮子,还敢狡辩,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算了,算了,喜喜这不好好的嘛。夫人消消气,夫人消消气。”一个粗犷的男声笑道。
薛桦心想,喜喜家还真是热闹啊。他想起喜喜天真美丽的脸庞,心想如果她和自己一般年纪,也定是出落成姐姐那样的美人了。想到姐姐,他又难过好久。后来,薛桦实在耐不住疲劳,昏昏沉沉地睡下了。他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薛桦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直到他听到人群吵吵嚷嚷的声音,才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薛桦刚睁开眼睛,迎面便被泼了一盆冰凉透骨的水。这下他完全清醒了。他突然发现自己被绑缚在一根柱子上。
薛桦又惊又急,拼命挣扎了几下。但是绳索系得太紧,他又受了重伤,一时间竟无法挣脱。
薛桦张目四望,只见台子下面密密麻麻站满了村民。村民一个个衣着简朴,面容朴素。有的眉头紧蹙,正端详着自己,有的低声喃喃,与别人交流着什么。
“阿哥,你醒啦。”一个清脆的女孩的声音传过来。薛桦听得出是喜喜的声音。薛桦急忙向侧方看去,只见喜喜被关在一个木制的囚笼当中,正神态焦急地望着自己。旁边刚刚泼了自己一身冷水的村民看到薛桦醒了过来,急忙跑到台子的另一边,向坐在椅子上的一位白须老者行礼道:
“村长,他醒了。”
老者须发尽白,身材瘦削,颧骨突出。面容上的五官棱角分明,犹如被岁月的刀雕刻过一般,沧桑而严峻。他身着一身藏青色长褂,正神态威严地端详着薛桦。
白须老者身后站着四个仪表堂堂,威武不凡的农夫。手中各执铁犁、铁铧、耒耜、镢头。听到了村民的报告,白须老者回头看了看其中的一位,厉声说道:
“老五,喜喜是你的女儿,这外人是她带进村里来的,此事理当由你来决断。”
身后手执耒耜的汉子应了一声:“是,村长。”然后走向了喜喜和薛桦。
这汉子正是喜喜的父亲岳五溪。他浓眉圆眼,五官方正,一身农夫的打扮,村民都称他为岳五哥。喜喜一看爹爹走了过来,哭嚷着叫道:“爹,爹,我是喜喜啊,快放我和阿哥出去啊。”
岳五溪走到喜喜面前,面容悲戚,眉头微颤,用手一指喜喜,正义凛然地说道:“岳喜喜,你可记得巨树村村规第一条。”
一听到汉子的话,喜喜的脸庞立刻浮现出惊恐呆滞的表情,宛如深夜撞鬼一般。喜喜颤声说道:“记得,凡外人一律不得入巨树村,否则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取其性命,令其不外泄巨树村之秘密。凡村民一律不得引外人入巨树村,否则囚身于木笼之中,永生永世不见天日。”
岳五溪牙关紧咬,低下头,狠狠地说道:“喜喜,你既然熟记村里的规矩,为何还要明知故犯。这次,这次爹爹恐怕也难以保你了。”
喜喜看父亲流泪,着急地伸手去替父亲擦拭眼泪,叫道:
“爹爹,阿哥他不是坏人。他叫木棉,他的全家都被狗官杀害了,他还受了重伤,需要赶紧医治。”喜喜一脸担心的表情,转过脸看着薛桦。
岳五溪走到薛桦面前,满面怒容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厉声叫道:“你是谁?潜入我巨树村有何目的?”
薛桦急忙说道:“我叫木棉,被奸人所害。亲人已死伤殆尽,我也受了重伤。承蒙令爱所救来到贵村,如果打扰到贵村,我这就离开,还请各位不要为难喜喜。她也是为了救我,才会触犯了村规,我愿意代她承受一切责罚。”
“那你说说,杀你全家的仇人叫什么名字?”岳五溪满脸怀疑地说道。
薛桦心想如果我说出我的仇人是白虹山庄和朝廷,万一这个村子是白虹山庄的下属,将自己的消息报告给慕容裕和慕容一剑,到时恐怕性命难保。但是如果不说出实情,不仅自己恐难以全身而退,就连喜喜也要受到牵连。薛桦进退两难,一时间沉默不语。
“五哥,你看他吞吞吐吐,这定是他编造的谎言。”
“五哥,不要跟他再废话了,杀了他。”
“他一定是哪里来的奸细,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薛桦看着台下群情激昂的村民,皆欲杀之而后快,一时竟无语凝噎。他想挣开绳索,可是自己内伤太深。他拼命地挣扎,可是越挣扎,伤口就越痛。在震天的喊声中,几个村民将几捆木头抱在薛桦脚下,又在上面泼了很多油。一个村民将火把交在了岳五溪手中。
岳五溪手执火把走到台子中间,用悲戚而坚定的声音说道:“我巨树村村民虽然向来待人和睦友善,但是祖宗留下的祖制不可违背。这个少年潜入我村,按照村规,现处以火刑。岳喜喜明知故犯,带外人入村,处以囚禁之刑。”
台子下的村民七嘴八舌地喊道:“好,杀了他,杀了这个外人。外人没一个好东西。”
薛桦又痛又急,他侧过脸看着喜喜,此刻喜喜也焦急地望着自己,神态惊恐万分,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
她看岳五溪拿着火把一步步走向薛桦,喜喜绝望地叫喊道:“爹爹,不要啊!不要啊!”
岳五溪脚步坚定,神色严峻走到薛桦面前,对薛桦说道:“少年,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来到这里。但祖制毕竟是祖制,绝对不可违背,不然村庄有毁灭的危险,为了全村的村民也只有这样了,希望你下辈子能过得好些。”
说罢,岳五溪扭过头,不愿再看即将发生的一切。他将火把向后一掷,火把一遇到油,一团熊熊烈火腾地在薛桦脚下燃起。
熊熊的烈火包裹着薛桦,烧得他满头大汗。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突然一个火苗窜到了他的身上,将他的衣服点燃。炽热的火焰直接接触到薛桦的肌肤,火辣辣的又尖又锐的剧痛撕裂着他的胸膛,薛桦发出悲痛的惨叫:“爹爹,姐姐,娘,桦儿不能为你们报仇雪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