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www.aslwx.com，最快更新草人木文集最新章节！
那时候，山上到处都是松树，还有满山的铁芒箕，或许还有一些小野花。然而这些都不是我们要的，我们要的是熟透的菇菍子。菇菍子可不是每时都有的，只在每年的八、九月份才是最多，才能吃个够。
菇菍子的树不高，枝桠也不算发达，只是很杂乱的样子。一般来说，一棵菇菍子树高不过一米五，树的枝桠覆盖面积作多也只是一平方而已。它的叶子很青翠，不大。树干和树枝皆透着古老的树皮与颜色。树干弯弯曲曲的，长得很随意。山上的植物是不用长得规规矩矩的，满山的土都是它们的家，它们可以随意地把自己的臂膀伸向任何方向。不像人，一个不小心便会把自己弄破，把别人弄伤。所以人得小心地活着。树皮上还长着一些青苔的颜色，似乎有一种淡淡的颤抖，从心底流出。
忘记了菇菍子的花是怎样的了，单单是记住了它的果实，还有果实的味道。每年六月份，菇菍子便开始慢慢成熟了，一直到十月份才完。那时候呀，我们老想着菇菍子早日成熟，便可每人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篮子，成群结队地跑上山去。我们把熟透了菇菍子轻轻地摘下来，放到篮子里，是粗鲁不得的，因为一不小心，它的皮便破了。你会看到鲜红的果汁从里面溢出来，那个可真是诱煞人的。
我们跳着、跑着、高呼着，满山的风景都是一群孩子的了。一个孩子在一棵浓密的菇菍子树旁高叫，这颗树的果子又大又熟了，呼唤大家一起去摘。于是孩子们便一窝蜂赶过去了。但也有一些孩子只是静静地摘着他们的果子，也许他们认为他们摘的果子要更多呢。很多时候，我们都是看着别人生活过日子，却忘记了自己脚下的路。等我们跟着别人走了好一段路程，才发现荒废了自己的生活。于是得可悲了。然而，我们也不只是光摘果子的，也唱歌谣的。唱得最多的便是关于菇菍子的一首歌谣：
六月六菇菍红个底
七月七菇菍红丝丝
八月八菇菍打量刷
九月九菇菍甜过酒
十月十菇菍不够入
这首歌谣不知道流传了多少年，只记得小时候母亲便一路唱着，到山里去。给我摘回来熟透了的、甜美的菇菍子。不知道菇菍曾是如何娇艳地走进老一辈的生活，那些歌谣便从枝桠一直跳跃着，度过一个一个夏天与秋天，从白发流淌到黑发上。
有一段时间里，我们是飞快地长大了。我们再不唱那首古老的歌谣，自有比我们小的孩子去唱了。我们高声唱着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这首歌，走遍了那么多的大山，抚摸过了满山的菇菍子。太阳是高高地挂在空中的，我们提着篮子躲在树荫下，享受着山风的凉。还一把一把地吃着篮子里的菇菍子，甜丝丝的味道呀，一直弥漫到心底，一直弥漫在那些欢快的年月里。
后来，我们终于是断断续续地离开了山里，于是菇菍子也慢慢离我们远去。那一次，我从城里回家，母亲刚从山上砍柴回来。我忽然想起现在是菇菍成熟的时节了，便问母亲山上是否还有菇菍，是否还是像以前那样多。母亲一边用小手绢擦着脸上的汗，一边说，山上的菇菍现在是少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的，自从我们这代人走出大山的这几年，菇菍子也是越来越少了。母亲问我是不是想吃上一回，我便点头。我原想自己上山去摘的，可母亲说，因为山上的菇菍子不多了，有些地方已经长满了杂草，已经走不进去了。我不会知道哪里有菇菍的了，还是让她去摘好了。
我知道是拗不过母亲的，只好由她去了。母亲进屋喝了一碗白开水，便又上山去了。母亲刚从山上下来，是为了家里的灶头，为了一顿饭的生活。现在又上山去了，却是为了我一个小小的念头。我很是后悔跟母亲提起菇菍子，因为这样，又让母亲晒着太阳，艰难地爬上了山，钻进了越来越荒芜的杂草、乱树丛中。好一阵子，母亲终于回来了。母亲说，现在山上已经很少菇菍子了，而且因为山的日益荒芜，很多地方已经走不进去，所以摘到的菇菍不多。母亲一脸的不安，似乎怕我吃得不够，饿着了似的。我忙劝慰母亲说，我只是想尝一尝，并不想像小时候那样，要吃得肚子都胀起来的。母亲这才宽慰了许多，她把一个红色的塑料袋交给我，那是一小袋菇菍子。
我慢慢地吃着母亲摘回来的菇菍子，掉进过去的岁月里。菇菍子热热的，想是受的太阳的晒，也许还带着母亲的体温。现在却全进了我的肚子里，不知道为了一小袋菇菍子，母亲费了多大的劲，流了多少的汗水。然而，母亲是高兴的，我便不能在母亲面前露出愧疚的神色。
去年重阳回家祭祖的时候，在山上的一条小路旁，我发现了几个菇菍子。好些年过去了呀，然而菇菍子还是没有变，红红的皮肤，股股的身子，我轻轻摘下来，放进嘴里。一丝清凉的甘甜渗进我的喉咙，慢慢地往下流动。那是一种岁月的冷藏，今天还游走在我的血脉里。
菇菍子不多，很快便被我吃完了。我扛着掀头，摘下几片菇菍叶子。我轻轻地哼起了菇菍子的歌谣。曾经跌落满山的叫唤，此刻全飘起来了，响亮地跳动着，随着我脚步，蹦进我追忆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