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

陈中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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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藉此文纪念我的高二生涯,纪念我和莲子之间的深厚的友情或者朦胧的爱情。

    ——题记

    (一)

    风起的日子,丝丝寒意沁入骨髓。在广州这个没有冬天的城市里,微凉的秋,怎么会如此寒冷。

    昨夜梦中依稀看到了你那张秀气而又温柔的脸,似笑非笑,含情带怨地望着我,那是怎样的一种心痛与怜惜。

    你伸出你纤弱的右手,想要握紧我的手。

    我带着恐惧往后倒退,把手藏在身后。虽然心底,有一股巨大的渴望,宛如惊涛骇浪冲向海岸,想去亲吻海岸边那看似坚硬实则寂寞无依的岩石。

    你眼神中的希望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了,你的手停在半空中,无所适从地悬着。你保持着前倾的趋势,但是硬生生地刹住了你的脚步。

    天空中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夹着凌厉的北风。

    你此时是一朵娇羞脆弱的莲花,本应在热情奔放的夏季盛放,而现在,笼罩着你的,是漫天的风雪。

    我呆住了。我不能再逃离。我张开我的双手,想要给你一个拥抱。

    一个温暖而又苍凉的拥抱。

    突然醒来,与我相拥的只有空气,对每个人都宽容博爱的空气。

    我知道,一切都已经太迟。

    那时我还有太多事情都不明白,包括自己的感情。

    (二)

    我翻开电话薄,找到莲子家里的电话号码,开始拨号。

    耳边传来中国电信服务小姐动听的声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一遍又一遍,我不甘心。我一定要找到你,就如陈明的我要找到你中唱的那样:“我要找到你,不管南北东西,直觉会给我指引。”

    我要找回那段被我忽略、漠视的感情,我要找回那朵脆弱的莲花。

    破镜还能重圆,只要回炉重造;被删除的文件夹还能找回,只要在回收站里点击“还原”

    但是,重造的镜子,还是以前的镜子吗?尽管所用的材料没有任何改变。

    文件是被永久删除了的呢?从何处去还原?

    不得不认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失去的,就再也回不来了。就像半生缘里面的曼桢对世钧说:“世钧,我们回不去了。”过往的一切,沦落为风尘中的叹息。

    (三)

    那时的我,正在小城化州的一间重点中学读高二。

    屈辱中爆发的高二,沉默代替了浮躁的高二。

    那是因为,我高一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好像被敌军炮弹击中急剧坠毁的飞机。老师看待我的目光由欣赏转为平淡,再由平淡转为冷淡,最后由冷淡转为鄙夷。而同学们刚开始把我当成他们的同道中人,然后把我当成一个堕落分子,最后把我当成学校的垃圾、社会的败类,恨不得把我驱逐出教室和宿舍。因为这间重点中学不允许有像我这种异类存在,就像天主教不允许布鲁诺坚持日心说而要烧死他一样。他们说我拖了班级的后腿——原来班级是有前腿和后腿的,我还以为只有买猪肉时才区分是前腿肉还是后腿肉呢。

    不管怎么说,那时的我,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很为自己的卑鄙行为感到可耻和自卑:怎么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老师,对得起同学,对得起祖国和人民?

    其实是因为高一的时候,我家里经济紧张,我每个月都要借钱度日,学费拖了好久也没钱交,我根本无法安心学习;也因为刚由初中升入高中,难以适应高中的课程。

    高二的时候要分班,我对物理、化学等等热门科目缺乏兴趣。虽然当时同学们普遍认为,读物理的人铁定了不起,读化学的人也不简单,最不济的就是读文科的,但我还是选读了政治。说实话,我不仅仅对理科没兴趣,我对所有科目都没兴趣。这一点,我后来才知道,和那些性冷淡的人对着春宫图时的感受异曲同工。

    然而,读政治的人素质的确低下,许多练体育的都选了政治,他们张口就是“妈的逼”闭口就是“操蛋”信奉拳头就是一切;还有大部分是想读理科却怕头脑不够灵活的人,无望之下选了政治。我身为其中的一员,被他们感染了,也认为自己的素质很低下,所以我心情郁闷。但是我骨子里的清高与骄傲是不可磨灭的,谁也改变不了的,我告诉自己:和他们保持距离,安静、专心学习。尽量不跟别人说话,除非非说不可。

    所以我就以这样的态度来对待任何一个人,包括莲子。

    我漠然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仿佛谁也不认识,低头看着英语书,做作业。

    在新分的政治班里,我第二天才注意到,我背后坐着的是莲子。

    第二天的晚上,我埋头看书,我的同桌是副班长,叫纪清,我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眉飞色舞地介绍自己,我一句话也不想说。

    背后一阵柔弱的女声响起:“同学,帮我捡一下我的钢笔壳好不好啊?”

    我当然知道是在叫我,因为钢笔壳就在我的脚底旁边。我就当没看见,继续看我的书。

    我再次听到那柔弱而带着羞怯的声音:“同学,能不能帮我捡一下钢笔壳啊?”

    我缓慢地扭过头去,不紧不慢地说:“你没残废吧?你有手有脚,你自己不会捡吗?凭什么要我帮你捡?”

    我的话如此刻薄,但是用一种很平静的叙述方式表达出来。

    她那张瓜子脸立刻红了起来。她的长发柔顺地滑落在耳边。她的眼睛充满期待与不安。她穿着淡红色的t恤和蓝色的牛仔裤。她的身材修长。她很文静的样子。我想起了出水芙蓉,一朵脆弱的莲花。

    她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弯下腰,把手探到我的座位下面捡钢笔壳。我看到了她眼睛红红的,似有泪珠涌现。

    一丝内疚在我心中划过,从未有过的异样的感觉。脾气如此好的女孩子,而且是长得漂亮脾气又好的女孩子。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她委屈的脸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我对自己说,你必须把功课赶上来,你必须出人头地,你要抛弃一切杂念。想得到常人所无法得到的,须付出常人所无法付出的。

    (四)

    我在书店里盯着那本王小波写的沉默的大多数看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要把它买下来。

    当我准备掏钱的时候,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把口袋一翻,空空如也。就像晾衣架的衣服里的水一样被无声无息地蒸发掉了。我无奈地对着店主笑笑,拿起书往书架走。

    “陈欣,是你啊。”对面的是莲子。我那晚看了一下她的笔记本的封面,知道她的名字叫做蓝莲,可是我更喜欢叫称她为莲子。

    “嗯。”我一边低低地答着,一边把书往书架里塞。

    “你要买这本书啊?我看你拿到柜台上,又走了回来。你是不是忘了带钱?”她居然不记仇,镜片里的眼睛依然雪亮而温和。她的声调依旧那么柔弱,像冬日里的暖风。

    我敷衍着说了一句:“嗯。我下次再来买吧。”

    “我这里有钱,我先借你吧。”她从裤袋里掏出一只紫红色的钱包,从里面拿出二十块钱,递给我。

    我看着那张纸币,踌躇着该不该去接。接吧,又不大好意思;不接吧,自己又不想白跑一趟。

    我还是接了,我说,多谢你,莲子。

    她说你怎么叫我莲子呢?只有我家里人叫我莲子,其他人都直接叫我的名字蓝莲的。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买书去了。

    我走出书店,刚好又碰到她。

    我们便一起走向学校,彼此没说什么。

    (五)

    期中考试,我糊里糊涂地拿了全班第一名。回想起高一时候我那惨不忍睹的成绩,我不禁感叹世事无常。我的英语是全级前三名,我记得我做完英语之后,已经记不清我爸妈叫什么名字了。然后把答案抄到答题卡上,结果在收卷的前一分钟,我发现我所抄的答案的次序错了一半。我急得恨不得要把地球自西向东的自转方向逆转成为自东向西,那样时光就可以倒流。哆嗦着把答案匆忙擦掉,再抄一遍。

    我感觉扬眉吐气了,以前的心理包袱一下子被我扔掉了。我打电话给老爸老妈,高兴地说,我考了全班第一。老爸老妈一时反应不过来,问道,你是不是倒数第一?当我说我是顺数第一的时候,老爸还不相信,他问我是不是我班只有三个人,其它两个人缺考,所以我才拿了第一。我说,我班有八十多号生物。老爸老妈激动地说要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给我补身子。

    但是,我必须假装谦虚,我装得对自己的成绩漠不关心。当宿舍里的人说我在三个政治班里排第五名的时候,我很淡然地说,我这个第五名,比第四名少三十几分,我能在我们班拿第一名,我并不感到高兴,我还要继续努力。其实我心里想的是,不是我厉害,是你们太菜了,山中无老虎,我这猴子才能当大王。

    我全然没有察觉到,我背后的莲子的悲伤,直到我很偶然地往回望了一下。她伏在桌子上静静地抽泣,她的同桌彩云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我问她:“莲子,你究竟怎么了?”

    她抬起头了,眼睛红红的,带着口腔说:“没什么。”仿佛破碎的花飘在风中的声音。

    我有些不屑,哭什么哭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这么伤心吗?

    我想专心做数学题,可是我无法定下心来。莲子悲伤的神情令我心神不宁。

    放学了,教室里的人争先恐后地逃离教室。只剩下我和莲子。我一向都是很迟才离开教室的,我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踢球,不打架,因为我没钱抽烟,没有酒量,打牌老输,踢球老射乌龙,打架第一个倒。所以我只有专心读书。我要雪耻,洗雪高一差生的耻辱。在中学,分数就是一切,你分数高,就说明你牛逼,否则,就算你再帅,再有才华,也是傻逼。

    莲子突然叹了一口气,说:“你真行,成绩那么好。”

    我说:“我感觉我这次考试还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并不是我好,而是我们班的人太差了。”

    她沉默了,过了半天,她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你据说的那些太差的人之一。”

    我回头去,看着她,说:“你不是考了我们班的第八名吗?”

    “我的语文不及格,我真是太笨了。家里交了九千块赞助费给学校,才能让我进这里读书,我却没有把书读好。”她幽幽地说。

    原来她中考的时候,差一分没有考上这个学校。她爸妈便赞助九千块给了学校,学校收了钱之后好说话,就让她进来读了。天知道像她这样的代培生所交纳的总共几百万的赞助费都干什么去了。

    她是一个很乖的孩子,只是对自己太苛刻了,爱哭,脆弱得像玻璃。她家人都在深圳工作,只留下她一人在化州读高中,她自己住着空荡的房子,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处理。

    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手忙脚乱地安慰她,说了好多宽心的话。

    最后她说:“谢谢你。其实你是一个很热情的人,你心地很好,只是你对别人很冷漠,大家都不敢怎么和你说话罢了。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不是那种绝情绝义的人。”

    她的话让我慌乱。她凭着她的直觉,看穿了我冷酷外表下蕴藏着的热情。

    (六)

    我现在还记得,那时的我,和莲子说话最多,同其他人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到我们说的话的一半。莲子喜欢吃巧克力和曲奇饼干,她经常买来教室吃,当然,也少不了我那份。我接过她的巧克力或者饼干的时候,我从来不说谢谢的。我一直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莲子是一个很温柔、心地善良的女孩子,跟她交流,你永远也不用担心受伤害。她也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孩子,因为她很脆弱,让你有一股保护她的冲动。

    我只是认为,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一种朋友之间的感情,属于知心朋友的那种。我的主要心思放在学习上。

    时间的河流飞快地流淌,我像经过寒冬重遇春天的树苗那样,开始明媚,开始体会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很难想象,高二期中考试之前的那些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死要面子。成绩就是令我脸上发光的光源,但是上了高中之后,我的光源突然没有了能量,发不了光了。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彷徨与压抑,于是我努力地在黑暗的角落里积聚能量,不去理会身边的一切事物。我终于又发光了,以至于高二期中考试过后,学校停了好几次电。

    在那些日子,莲子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的笔用完了,我就从她的笔盒里拿,我要看书,我就叫她帮我买,我高兴的时候,我就回过头去向她倾诉,我沮丧的时候,她就会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她是我遭遇挫折时候的安慰者与聆听者,虽然她自己也是那么的脆弱。

    (七)

    我躺在靠着窗户的床上,捧着周国平的人与永恒津津有味地看着。我听到有人在外面叫我。我说:“谁。”

    “你下来就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上来?”

    于是门开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小白脸进来了。我床下的刘超威说:“李昊,吃饭了没有?“

    我白了他一眼,我没理他。我继续看我的书。

    那小白脸说话了:“陈欣,你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我说:“我不认识你。“

    “你不用认识我,我认识你就行了。别以为成绩好就可以那么拽了。我有事情要提醒你。你专心读你的书,别惹事。“小白脸很不满,把音调提高了一个八度。

    我感到尿意涌来,我得去厕所了。我于是下床去。我没有理他,我直接往厕所走去。

    我感觉背后跟了一条癞皮狗,他跟着我走到厕所门口。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会不会是gay的?想到这里,我头皮发麻,尿意顿消。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说,压低声音说:“小子,蓝莲是我泡的了。你别插手。你做你的三好学生去。”

    我一头雾水,我说:“请问你今天是不是发烧了?得赶紧去看医生呀。你病得不轻。”

    他目露凶光,鼻子下面的几根白色的须发也跟着抖动,他说:“你以后不要跟蓝莲那么热乎。”

    我说:“你放心好了。我目前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兴致。我懒得理这么多。你得想想,你条件比我好多了。你又高大,又靓仔,还很有钱,我算什么啊?哪用把我放在眼里啊。”

    听我这么一说,他估计觉得很受用,凶光变成和蔼的目光,很满意地走了。

    后来舍友告诉我,那个小白脸是物理重点班的尖子,老爸是某镇的镇长,不仅学习成绩好,而且泡妞的技术也一流。最近他似乎在追我们班的莲子。不仅他,还有好几个人同时在追莲子。莲子现在放学都要躲着他们走。

    我这时才意识到,原来我背后的蓝莲是位美女,是位很多帅哥追求着的美女。而我却完全不把这当一回事。就像把一价值连城的古董饭碗当喂养猫狗的饭槽。我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因为猫和狗不是不想欣赏古董,是不懂欣赏古董。而我是懂得欣赏美女的,只是我当时没有那个心情罢了。

    我可不想惹事,我比较反感人家说我和几个男的为一个女的争风吃醋。所以我干脆和同桌纪清换了位子,这样就不那么方便和莲子说话了。省得人家胡说八道。

    就在我和莲子疏远了的时候,我开始和其他女生亲近了,不,应该说我和我们班所有的人都亲近了。因为我不再封闭自己,我又恢复了自信,像初中的时候那么活泼好动了。因为在期中考试过后的语文、数学、英语的学科智科竞赛中,我都拿了一等奖。老师们纷纷大跌眼镜,那些没有眼镜跌的,也马上到学校门口的“华天眼镜店”配了副墨镜再让它跌下来。同学们也把嘴张得篮球那么大,所以那几天学校的饭量严重短缺。高一时期的同学看到我,有的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有的来了五百四十度的大转弯,仿佛我是从火星来的。

    随后我成了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班主任特意给了我个班长的职务,我不要,嫌它麻烦,后来她硬是要我当了我们宿舍的舍长。此后,我们宿舍几乎每天晚上都吵得深夜,我躺在床上,听他们吹水,我说,你们吵吧,太小声了,要大声一点才有意思嘛。

    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往回望,但看到的不是莲子,而是彩云。彩云留着短发,开个中分,看到她的嘴唇我就想到了唐老鸭的嘴。我不喜欢她,我以为迎接我的将是职出水芙蓉的莲子,谁知却是芙蓉旁边嬉戏的鸭子。

    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回拿笔,却被彩云喝道,你这手想干什么!

    我逐渐觉得,我好像缺少了一点什么,心里空空的,有种无法言说的惆怅。

    (八)

    我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漫步,月光透过绿绿的叶子照射在我的脸上,倾泄在我的衣服上。我不禁伸出手去,想捧一手月光。

    风移影动,年迈的老教师和稚嫩的孩子在草地上游玩,身边走过的是匆忙或者悠闲的学生。

    有人叫我的名字,那柔弱的声音好熟悉。

    我循着声音望去,莲子与往日不同,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映着皎洁的月光。她用发夹把额头的发夹在两旁,她清秀的脸上氤氲着淡淡的哀愁,薄薄的嘴唇似乎有好多话要说。

    我当时先是感到吃惊,再是一阵恍惚,再是一阵欣喜。我没想到,莲子竟然是这么漂亮的,漂亮得让我感觉那只是幻觉。

    我怔了一下,然后说:“是莲子啊。今天是星期六,你还来自习啊?”

    她缓缓向我走来,她说:“跟我说说话,行不?”

    “当然可以啦。帮助他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哩。”

    她突然沉默了,这沉默让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无法像往日那样流畅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她坐在道路旁边的石椅上,我也跟着坐在她旁边。

    我坐在她身旁,闻到一件迷迭香。莲子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我是现在才知道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夜晚,月光很好,莲子很漂亮,我还很年轻,我们的想法还很单纯。

    我陶醉在她的味道之中,我装作把双眼凝视远方,但眼角仍不禁悄悄地打量着莲子。

    “我们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她说。

    “你为什么要和纪清换位呢?难道我真的那么讨厌吗?”她接着说。

    “当然不是啦。只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难道要我说,我不想惹事,所以要疏远她吗?那我岂不是一个懦夫?

    “只不过什么?我们以前一直很好的呀。以前你不大爱说话只跟我说话的,那时我担心你太压抑自己了,对身体不好的。现在你变得开朗很多了,我真替你感到高兴。可是,我觉得你以前比现在好。”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还是那么柔弱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夹杂着失落。

    “我明天就把座位换回来。我换座位是因为怕人家说三道四。”

    “怕什么。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丁不是说过吗,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莲子竟然这么果敢,看来她不仅仅具有柔弱的品质,还有坚强的一面。

    “哇塞,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有文采了啊?还但丁了呢。”我把目光转移到她身上“你今晚这样的打扮,非常不妥。”

    “还不是跟你学的嘛。你整天引用王小波、周国平、杜拉斯、蒙田他们的话。”她终于笑了,刚才的愁容像乌云被风吹散一样消退“怎么不妥了?”

    我说:“你这样打扮,很容易使人犯罪的。那样社会将少了很多栋梁之才,祖国的建设会遭到破坏的。”

    刚才她只是浅浅地笑着,现在她开心地大笑起来,像银铃的清脆的声音。

    那是我第一次和她坐得这么次,我真想用手去抚摸她油光水滑的长发。但是我还是忍住了。

    那晚我们在那里聊了很久,聊了很多。在我的脑海了,那晚的画面是最美的,画面中的莲子也是最美的,这些画面将是我一生中的瑰宝。

    (九)

    我把座位换了回来,我又如往常那样和莲子肆无忌惮地胡扯。我感觉莲子比前些时候开朗了许多,笑声也多了起来。她的语文很差,所以我一有空就教她怎么学语文,怎么把那些无聊的试题攻破,怎么把那些千篇一律的作文写好。她其实也是个挺有灵气的女孩子,只是被这些模式化的教育束缚了,人也很循规蹈矩,缺乏创造力。不过我觉得这样挺好,因为乖孩子大家都会喜欢的,我也不例外。

    莲子知道我爱看书,所以她时常帮我打听哪里有好书卖。一天,她对我说鉴江河边的那条小街上有各种各样的盗版、翻版书,印刷质量比新华书店的正版书要高,而且错字很少,价格更是公道。我说那哪天你带我去看看吧。

    于是星期六的下午,我借了纪清的自行车,和莲子一同前往那条小街。

    好家伙,古代四大名著、还有什么史记、国语、春秋、尚书、三言二拍,还有现代的鲁迅、朱自清、巴金、张爱玲,现代的王小波、余华、余杰、韩寒、周国平、陈忠实,还有外国的培根、卢梭等等,应有尽有,最畅销的莫过于金庸、古龙、梁羽生、黄易等人的武侠小说,还有所谓的生活百科,色情书刊,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也有了。

    我贪婪地扑了过去,仿佛电视里的强盗扑向美貌少女一样。就在我挑得忘乎所以的时候,我听见莲子尖叫:“你们干什么啊。”

    我抬起头来,看到那天那个小白脸李昊,他旁边还站着几个弟兄,都牛高马大的样子,四五个人在莲子前面一站,就形成了一堵墙。

    当然,莲子不是他们的攻击对象,我才是。

    我有点害怕,但还是抢到莲子前面,把莲子挡在身后,我说:“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那小白脸说话了:“你小子说话不算数,想耍我啊?看来不给点颜色你看看是不行的啦。”

    我说:“我怎么说话不算话了?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普通朋友?哼,你整天跟她腻在一起,难道就只是普通朋友?”小白脸的脸色越来越沉。

    “不信,你可以问她。”我闪开了,莲子却抓紧我的左手。

    “蓝莲,我向你表白的时候,你不是说他就是你男朋友,叫我死心的吗?”小白脸的脸变黑了,我觉得他此时可以叫做小黑脸了,这种本领,不知道比不比四川的变脸技术牛气?

    我问旁边的莲子:“不是吧,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男朋友了?”

    莲子咬了咬嘴唇,红着脸说:“是,我是这样说过。那又怎么样?”

    小白脸说:“你还想抵赖?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跟你说过了,蓝莲是我的,你休想插手!我已经警告过你一次了,这次我再也不跟你客气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然后就是愤怒。我当时真是糊涂啊,我想,我对莲子,刚开始只不过是觉得她脾气很好,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然后觉得她是一个脆弱的孩子,需要别人的呵护,再后来觉得她是我的不可缺少的朋友,我只是觉得和她说话特别开心,和她一起我没有什么烦恼与压力,我很多时候都需要她。这应该不是所谓的爱情吧。在我的想象中,爱情应该是那种一见钟情然后轰轰烈烈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而不是像朋友之间的或者平淡或者热烈的感情交流。但是我又不敢确定,我的判断是不是真的正确呢?

    我撕扯着嗓子说:“你放屁!我根本没有想过这些!我只当蓝莲是我的好朋友!”

    这时莲子的手放开了,那是一种无力的放开,一种无奈的放开,一种绝望的放开。我后来才知道,那一刻,莲子是多么的失望,我的那些话,是多么的自私和混账。

    “既然你这么说,那你以后必须给我收敛点!既然你只是把她当作你的普通朋友,那我也没有必要吃这个醋了。蓝莲,现在你无话可说了吧。”小白脸很是得意,他拆穿了蓝莲的谎言。

    蓝莲低着头,一声不吭。她走到书摊旁边,把自行车锁打开,然后骑上车。我看都没看小白脸,我赶紧上去开我那辆自行车的锁。蓝莲往她家里的方向驶去,我也紧跟着她。

    小白脸竟然没有跟过来。

    蓝莲把车踩得飞快,很难想象平时柔柔弱弱的她,怎么能踩得这么快。我在后面不停地喊,叫她停下来。她也不听,只是使劲地蹬脚踏。

    我终究没有追上去,我在半路停了下来,我想,或许她让她一个人静一下也好。

    (十)

    打那以后,我们之间好像有一堵墙隔着。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使我们变得陌生起来。尽管第二天我写纸条给她,跟她说了许多对不起的话,并且解释说,自己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她给我回纸条说,没什么的,就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吧。

    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和她说话,我还是会随便地用她的笔,看她的书。

    那个小白脸后来没有泡到莲子,因为他爸因为贪污了几百万,被抓进牢房吃国家粮了,他感觉脸面无存,转到另外一个档次稍低的学校去了。

    我尝试着用以前那种语气和方式跟莲子说话,我们看起来跟以前没有任何的不同。只是,我觉得,我慢慢地感到了空虚,感到了惆怅。

    后来的莲子真的脆弱起来,她的成绩似乎好不起来。尽管我很用心地给她讲解,她也很用心地学,但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是没有有大的进步。

    她其实是个聪明的乖孩子,在班上排名一般都有前十五名左右。

    (十一)

    高三,政治班分了所谓的重点班,莲子很意外的没能进入重点班。

    这个消息让我感到难过,因为这将意味着,我和她,没有太多沟通的机会了。

    我想,她那个时候应该哭了很多吧。我需要去安慰一下她。

    在高三的那段日子里,我跟她聊了不少,基本上都是关于学习的。她每次都和我聊得很高兴,只是总流露出自卑与无奈。

    我那时一心准备高考,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们的事情。

    然后高考完毕,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莲子。

    打她的电话,发现她家的电话已经变成了空号。

    (十二)

    进入大学的两年里,我多次梦见莲子,笑靥如花的莲子,宛如出水芙蓉的莲子,脆弱得让人心疼的莲子。

    我在想,难道当时我对她仅仅是普通朋友的感情吗?难道就没有属于爱情的成分吗?

    那她对我呢?难道也只当我是普通的朋友,普通朋友中比较聊得来的朋友?

    我终于找到了莲子的手机号码。

    我没有给她发过短信,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

    我害怕并且预感到,她会说,她那天拼命地踩车往前驶去,然后在人少的地方停下来等我

    (陈中越作于2006-11-1120:27:24 satur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