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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瑛也在邹氏与周景然的陪同下一共跟了上去。
王启安最先知晓柔嘉公主驾到一事,此等天潢贵胄摆驾江南已是让人惊讶不已,更何况她还如此在意薛怀的安慰。
王启安从下属的嘴里知晓了从前柔嘉公主险些便要嫁给薛怀为妻的消息,并得知公主此番赶赴江南也是为了薛怀的安危。
他心中顿觉懊悔不已,当即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好在柔嘉公主没有心思去与王启安周旋,她几乎是第一时间赶去了薛怀所在的村落。
公主的銮驾停在荒山野岭的村落之中,金石冷器堆砌出来的富贵与朴素低凡的村庄极不相称。
柔嘉公主甚至不必直白地亮明自己的身份,那些胆小如鼠的村民们便能从她非富即贵的装束里瞧出她的身份。
薛怀被安置在赤脚大夫的家中,身下躺着一张露出木屑来的粗蛮床凳,身上盖着的被子也粗陋不堪。
本是芝兰玉树一般的高雅人物,却在江南受了这样一场磋磨,险些连命都保不下来。
柔嘉公主眼含热泪,几乎难以克制自己瘫软这一池春水的心腹。
她不在乎这茅草屋里腌臜简陋的处境,只是静静地坐在薛怀的床榻边,将他清俊的容颜悄悄纳进心间。
若不是被瑛瑛横插了一脚,如今薛怀的正妻该是她才对。
尚主之后的薛怀身份地位不似从前,这样危险的差事又怎么会轮到他的头上来?
柔嘉公主肃冷着面容,只有望向薛怀的一双美眸里莹润着含情脉脉的柔意。
她想,经历了这一场生死之劫后,她算是明白了什么世俗目光、什么道理经义都抵不过心爱之人常伴左右的幸福。
在瑛瑛没有使了手段嫁给薛怀之前,薛怀与柔嘉公主的婚事已然板上钉钉,京城诸人都夸赞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柔嘉公主也这般认为,且她与薛怀每回独处时,薛怀待她都是一副彬彬有礼,温雅的挑不出来错的模样。
所以,她总是以为,薛怀是喜欢她的。
只是迫于世俗名声,迫于长辈的压力,才会将心机叵测的瑛瑛娶回家。
他心里有她。
柔嘉公主如此想着,凝望着薛怀的目光里便染上了几分惘然般的甜蜜。
瞧见薛怀一侧压在枕头上的散乱发丝,柔嘉公主便伸手替他抚平了几绺墨发,嘴边还呢喃着说道:“这一回你险些丢了命,本宫是万万不愿再与你错过了。”
她甚至想好了当薛怀与瑛瑛和离之后,她该出面给瑛瑛多少银子当做遣散费。
谁曾想昏迷不醒的薛怀却在此时动了动薄唇,并嘤咛出了些许声响。
声响十分微弱,偏偏又能准确无误地飘入柔嘉公主的耳畔。
是薛怀在唤:“瑛瑛。”
第34章说白
瑛瑛处处慢了柔嘉公主一步。
薛怀所在的村落名为望湖村,先头还遭遇过一次水患,村民们四散凋零,大抵只剩下了些垂垂老矣的耄耋。
此番救下薛怀的便是个年仅古稀的老人,柔嘉公主为了向他道谢,扔了好几锭金子给他做酬金。
瑛瑛赶来望湖村的时候,老人的家中已遍布柔嘉公主的人手,里里外外的死士将本就狭小无比的屋舍围得水泄不通。
邹氏见瑛瑛立在屋舍前发愣,便适时地出声鼓励她道:“你怕什么?这一个多月里你连整觉都没睡过两日,难道你不担心薛世子吗?”
在邹氏的心中,瑛瑛赶去京城报信认错也是无奈之举。
若薛怀还活着,周景然的人手既要安顿灾民又要避过王启安的眼线去寻找薛怀,本就不够用。
倒不如回京去向承恩侯府的长辈们寻个法子。
若薛怀已死,瑛瑛也实在不必留在江南空耗光阴,若要替薛怀报仇雪恨,仍是要回京去寻承恩侯府的长辈才是。
她一个旁观者能为瑛瑛寻出千万个理由来,可瑛瑛自己却做不到。
无论摆出何种理由来,她都在没瞧见薛怀尸首前就离开了江南,甚至在认定了薛怀已死之后,有大半的伤心是为了自己将来守寡般的处境。
她心悦薛怀,却还是更爱自己。
比起薛怀对她赤诚般的爱意,瑛瑛的这些小心思着实上不得台面。
尤其是柔嘉公主千里迢迢地赶来了江南,大费周章地派了死士去寻觅薛怀的踪影,颇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
瑛瑛自愧不如。
所以当她立在屋舍门前,会如此踟蹰着不肯迈步上前。
她怕薛怀已醒,怕柔嘉公主已告诉了薛怀自己“无情无义”的行径,怕薛怀会怨恨她的自私。
她什么都怕。
秋风习习,拂起瑛瑛鬓角的发丝,在邹氏灼灼的目光下,便鼓起勇气走进了屋舍之中。
狭小的屋舍只有两间打通了的厢屋,一侧的木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男子,柔嘉公主搬了个杌子坐在他榻边。
她抬眸一瞧,正瞧见瑛瑛瑟瑟缩缩地立在门扉处,柔嘉公主倏地轻笑一声:“现成的便宜,你倒会捡。”
瑛瑛不答,许是愧怍,许是惶恐。
这屋舍里里外外都是柔嘉公主的人手,她若想争执自己,只需抬一抬手,瑛瑛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可此刻的柔嘉公主仿佛陷入了深切的哀伤之中,遍身的曜目绫罗与珠翠金钗与这粗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只瞥了瑛瑛一眼,便将目光挪移到了薛怀之上,怔惘般地瞧了他一息,便对瑛瑛说:“那日的鹿鸣花宴,你是故意攀扯着薛怀落入溪涧的吧,在场那么多王孙公子,你偏偏挑了个最温润仁善、不可能对你置之不理的人。”
瑛瑛不语。
她如今立在柔嘉公主身前,非但是相形见惭,更觉得自己如被人剥光了外衣一般觑见了里头所有的阴暗心思。
“才过了九个月。”柔嘉公主自嘲一笑,似有点点泪意袭上她的美眸,只是公主的骄傲让她倔强着不肯落下泪来。
从前她还能骗一骗自己,薛怀是被迫娶了个这个小门小户的庶女,婚后不睦,总有和离的一日。
可薛怀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还会念叨着瑛瑛的名字,其中的含义她甚至不敢往深处细想。
再不去想,铁一样的事实也摆在了她眼前。
薛怀,莫非是心悦上了这个一无是处的庶女?
彻骨的伤心遍布柔嘉公主每一寸的肌肤与血肉,她甚至没有心气去为难磋磨瑛瑛。
她只是贪婪般地凝望着眼前的薛怀,静静地陪伴在他左右。
而瑛瑛在柔嘉公主身后立了足足半个时辰,因见柔嘉公主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她便朝前挪动了几步,恰好能把薛怀的状况纳进眼中。
一个多月的失踪让他瞧着清瘦了不少,眉宇下紧紧闭阖的眸眼莫名地透出几分虚弱来,薄唇泛白。
此刻的薛怀轻淡缥缈得彷如一缕青烟。
瑛瑛心间愈发愧怍不安,想上前去瞧一瞧薛怀衣衫下有无伤口,却又忌惮着柔嘉公主而不敢上前。
良久之后,死士们终于领来了个提着药箱的大夫,柔嘉公主这才退到了后头,让大夫为薛怀诊治。
大夫一见那群死士们个个横眉竖目的模样,双腿便不由地一软,再瞧见柔嘉公主鬓发间金碧辉目的朱钗,霎时连眸光都不敢乱飞。
他仔仔细细地替薛怀诊治了一番后,便战战兢兢地答道:“这位公子先头几日应是醒过一回,只是因虚不受补的缘故又晕了过来,此番还是要给他服用些滋补身子的药材才是。”
大夫指的便是鹿茸、人参之类的珍奇药材,江南屡屡遭遇水患,寻常人家连粮米都捉襟见肘,更何况是人参鹿茸。
柔嘉公主听罢也蹙起了柳眉,思忖了一番后便扔了一锭金子给大夫做金子。
而后,她便冷着脸对瑛瑛说:“照顾好薛怀,本宫去去就回。”
说罢,柔嘉公主便领着一众死士离开了这间粗陋的屋舍。
瑛瑛方能上前解开薛怀的衣衫,将他整个身子都检查了一番,在背部腿间都发现了几道狰狞的伤痕。
此时的伤口已结了痂,只是上头还悬着些已干结的血肉。
瑛瑛倏地红了眼眶,不难想象薛怀历经了何等苦楚才保下了一条命,她忍着泪环视了木屋一圈,端来了个铜盆。
这时木屋的主人也终于有胆气,那赤脚大夫名为李方,他瞧见瑛瑛正立在铜盆旁一筹莫展,便出声道:“你可是要热水?”
瑛瑛点点头,待李方走近了之后,便躬身作礼,恭敬地对他说:
“多谢您救下了我夫君。”
她把袖袋里仅剩下的银票统统递给了李方,以此来酬谢他的救命之恩。
李方却摆了摆手道:“那位贵人已给老朽许多金子了。”
瑛瑛默然不语,只说:“这都是您应得的。”她将银票搁在了木桌之上。
李方无法,只能将银票收了下来。拿人手短,他问瑛瑛:“除了热水外,你还要什么?”
瑛瑛只答:“我想替夫君擦一擦伤口上的血泞。”
李方见状便翻箱倒柜地寻出了一盒捣碎的草药,又去厨房里端了一盆热水来。
瑛瑛谢过他后,便用自己袖袋间的软帕沾了水,一点点地替薛怀擦拭起了伤口,再敷上一层草药。
因背上的伤处不好涂及,瑛瑛便只能与李方一起扶起了昏迷不醒的薛怀,又让邹氏搭了把手,才把薛怀身上的伤处都清理干净。
如此忙碌一番,瑛瑛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得到了两分慰藉,她守在薛怀身旁,柔荑握住了他微凉的手心。
不由地喃喃自语道:“夫君,你会怪我吗?”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柔嘉公主才回了望湖村,她从王启安那儿拿来了不少药材。
李方一瞧见她便退到了另一间屋舍里,柔嘉公主便吩咐自己的婢女给薛怀熬煮补药。
等薛怀喝下些滋补的药材后,柔嘉公主才有闲心逸致与瑛瑛说话。
左不过是询问她薛怀为何遭遇此劫,瑛瑛将薛怀遇难的始末说给了柔嘉公主听。
柔嘉公主听后却道:“照你的说法,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银子都被王启安昧下来了?”
今日她去知府府邸向王启安讨要药材时,王启安摆出来的姿态简直低到了尘埃里,还将一封英平王的手信交给了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正纳罕皇叔怎么会与王启安有联系时,那信上的内容却愈发让她震烁。
英平王让她不要插手江南赈灾银两一事,其间事涉党派斗争,身处其间的人一定会死。
信中内容言尽于此,英平王到底不舍得让柔嘉公主伤心,没有言明薛怀不可能活着进京一事。
他已知晓了王启安在京城里的护身符是谁,也知晓赈灾银子去了何处,便决然保不下来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