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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早早的上班来，正好无事，偏网络又不定期的歇息去了，聊赖之余，就打开前些天下在电脑里的往事并不如烟看。
早几年刚刚听说网上可以免费下书看时，满欢喜的，觉得书多到足以看一本扔一本的程度了，想想就觉得又过瘾又省钱。可后来发现，对着电脑看书绝没有半分如聊天或看贴子那样的兴致，更没有灯下纸香温润的触觉，蛮累的。
前些日子在网上看到小道消息说，往事并不如烟、中国农民调查、天不亮就分手等几本近来炒得火热的书已属被禁之列，我一边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一边勉强在电脑上看着，随口和同事说这书别处都要禁了，咱们这儿好像还没到。然后听同事说书到了，他昨天刚刚买过，只剩一本了，因为他想挑的时候，店员告诉说只有两本，再无选择余地。
忙不迭直奔书店。架上书籍的分类、排列有点乱，难找，问店员这书在哪儿？说没有，我说不可能昨天同事还买走了。她一边找一边疑疑惑惑地说电脑里面都没输进去。
原来这书刚到，只进了三本，没来得及输入电脑。
书要是带点绝版的味道，买到了就像得了意外之财，人也跟着中了末彩似的快乐。急急往回走的时候，忽地就想起以前也有过一本据说绝版的书，废都。
那本书是别人买给我的。我叫他路老师。
见他是毕业那年去单位报道，第一眼觉路老师的形象组合得有些奇怪，40多岁，肤色极白，秃着顶，面形长圆，大大的黑眼镜框架在脸上，极富视觉冲击力，而镜框后的眼睛却总似闭着目，人有些瘦小，却有着颇流畅的丰肚，衣服总是拉拉踏踏，且在衣襟袖口等关键处，总有或明或暗的印渍。记得毕业那年我只19岁，穿着一身白衣胜雪貌似青春，他噼里啪啦迎向我，让我叫他路叔叔，说：“我和你爸是多少年的朋友了。”
以前并没听父亲说起过，回家一问，父亲说：以前喝过酒的，人很不错。
路老师确是爱喝酒，酒桌上，人家往杯子里倒酒的时候，他先是言不由衷地说：少倒，少倒，最近身体不行了，喝不了酒。然而用不过两巡，杯子再被端起的时候，他会垂着像是睁不开的眼睛，含混不清地说：倒吧，倒吧，再倒点，没事。
除了喝酒，路老师的爱好还有两项，一是看书，二是集邮。那时候自己年龄不大，总是倾向于人可貌相，所以对路老师的印象一开始便成了不过而而：人不错，业务一般，好喝酒，酒后常误事，不过好在并没什么大事可误，至于读书、集邮之类，看起来也不过就是说说，我天天和他在一个办公室，醉后的昏昏欲睡倒是常见，哪里见他翻过书？至于集邮，更是没什么共同语言了。
不过，他倒是常常会说起书店又来什么新书之类的话，我对书没什么辨别力，所以也不大应腔，惟出于礼貌附和只言片语。
印象里他对书最深的一次期待就是贾平凹的废都，几乎天天都要说“什么时候到？”“怎么还不到？”之类的话，弄得我都有些兴致勃勃地问到底是什么书。其时那类书我不感兴趣，我爱看纯情岁月，和些搬弄得似乎还美的字。
终于有一天，路老师接到一个电话之后兴冲冲出了办公室，不久拎着两个口袋回来，兴高采烈把其中一个递给我：喏，给你的。接过来一看，是一本废都，一本白鹿原，看他的脸上，分明溢着那种乐善好施后隐忍而又超值的快乐，笑吟吟地说：“好书，再去晚了，就买不着了，可能是绝版呢，送你两本，好好留着。。”
我便周到地谢了他，但是至今日想起，我才知道，那时的感谢远远不够回报他想给予和让人分享的快乐。
路老师有个女儿，那年14岁，叫我姐姐。见过一次后，我都忍不住对路老师打趣：女儿那么像你，可像得那么漂亮真是匪夷所思。小姑娘白净俏丽，如一截嫩藕，还像润润的奶油，话音甜甜、笑容也甜甜。
转眼三年，我闲闲地工作、结婚，大把大把地挥霍着年轻。又有一天，路老师领着女儿进来，小姑娘的话音和笑容还是甜甜的，说姐姐以后多照顾。我才知道，她从学校毕了业，没考上什么学校，暂时被他父亲安排在这里做打字员。
日历一张一张地撕掉，时光如一朵一朵的花瓣纷扬于逝水流年。过不几年，路老师的女儿，当年那个14岁的小姑娘，都隐约传出了婚迅。然而在这之前，路老师却被送进了医院，原因是一次和同事朋友相聚，在酒桌上突发脑溢血。
去医院探望过他，那时他躺在病床上，虽然认人，但不能言语，后来听说，病情爆发得挺严重，他几次要放弃治疗，但是生命终于还是救了回来。后来他出院，在家病休，去探望过几次之后，就很少再见了，零星地知道身体在恢复，先是卧床，后来可以颤颤地行走。次年，他女儿的婚迅终于变成了事实，我在婚礼上短短的见了他，行走颤颤，笑容模糊，寒喧的时候，我始终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恭喜之后只能抱一下，握握手。
过了不久，单位平白建起一间资料室，顶天立地的书架占满一面墙，隔断里面，满是小至一块几毛的谜语大至成套的百科全书，书籍新旧不一，资料模样初成格局，点染出些许文化门面。有些惊诧地问起这些书的来处，说是从路老师搬来的，用数十条麻袋装运，作价一万左右。后来又有言语说，路老师为此几夜未眠，还掉了泪，不过，他的女儿终于从单位的临时工变成了的固定工。此外还听说，他集了二三十年的邮票，也换了四万余的一笔钱，用来集资买房，和他买了二三十年的书一样，另有归宿了。
有几次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坐在办公室里，意外地看到路老师拄着拐棍一路走进来，我迎上去问他怎么过来了。说天气好，走一走动一动，就想着来看看，语言仍含混但总还清晰了些，走路也硬朗了一点。那时父亲已经谢世，他握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给你妈妈带好。我也只是隐忍几分凄凉，客套一声：你也保重身体。还记得有一年，我是在资料室看报，他进来招呼，然后又对着那一面墙的书，定定看了许久。
这两年单位人事有些变动，上一任领导因故离开，新一任变卖了数年来的固定资产，单位也挪了办公地点。有一次去资料室，和资料员偶然聊起，说搬家不易，搬书最是累人。她便说，书还少了许多呢，老y(上任领导)走之前，挑了好多好书都带走了，书在老y那儿不管怎么还有些用，不像现在这个，看都不看。末了感慨说：有次路老师女儿来了，看书少了很多，还问起，我就糊涂说不知道了。这要是以后路老师再来，不能让他进资料室了，这里有多少书，他心里记得最清楚”
又是一年三月了，转眼要要春暖花开了。想起路老师原先送我的废都，果真后来没怎么见到卖，而他买给我的那一本，很久以前被一个死党连同四本一套的王朔文集一并借走，她不还，我也从没问，只是现在偶尔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书好坏不说，占个绝版呀。
昨晚躺在床上看新买的那本往事并不如烟，果然和用电脑看滋味不同，很有些欲罢不能，只是顾忌着孩子次日上学早起，不能继续。闭了灯，在黑暗里忽然又想起，好久没有路老师的消息了，知道他从那以后不再买书了，只是不知今年春暖花开，他可会再来？看看新环境，用他混浊的声音说：替你妈妈带好。然后我会再抱他一下，握握他的手说：你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