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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虎从出租车里下来,一路都在骂骂咧咧。
“他妈的,早知道坐地铁得了,好不容易拦了辆的士,还遇上堵车!”
他碎碎念的骂到了饭店门口,今天是周末,又是元宵节,饭店里面早就满座了。
有人站起来向他招手:“大虎,我们在这里。”
大虎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坐下,然后环顾了同桌的一大群人,男男女女,形形色/色,有些很面熟,有些几乎没有印象。他掏出烟来,也懒得打招呼,翘起二郎腿吞云吐雾。
其实他原本不想来参加这场同学会,毕业都十多年了,难听点说,谁还认得谁。
这些人当中也有要好的同学,经常保持联络,如果不是对方一直劝他来,还说有生意介绍,他宁可留在家里一个人吃泡面看电视。
既然是同学会,主题只有两个,攀比一下现在,再回忆一下从前。
大虎早几年落魄,可现在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好歹也算是个老板,收入可观。
“大虎,我叫你带的资料你带来了吗?”要好的那位同学说,又转头向其他人介绍:“他那音乐培训班真不是盖的,就去年和前年,就出了两个全国青少年冠军,你们谁家孩子想报名就趁早了。”
桌上的都是高中同学,到了这个年纪,十有八/九已经为人父母了。而且现在这个年头,都盼着自家孩子出群拔萃、成龙成凤,大家纷纷问大虎要资料。
大虎培训班折腾出名气来了,就不缺少学生,所以懒懒地应付着:“大伙可以到网上查一下,或者亲自到我那里去参观,从办学开始,就没有发过宣传单。”
听他这么说,马上就有人拿起手机,刷开网页查了起来。
“哟,不得了,总共有十五个班那么多,报名了还要轮候?”
“通常要等两个月到半年,因为保证教学质量,每个班只有十个学生。”
“等等倒不是问题,只要教得好,能让孩子拿到证书,以后又多了一样资历。”
“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干脆我们今天就去你的学校看看?”
大虎想了想,摇头:“今天堵车厉害,等吃完饭去到,都不知道要几点了,学校早就没人了。”
有人问:“那要不下个周末?周六行吗?”
大虎问:“那是几号?”
那人用看了看手机日历,答:“二十五号。”
大虎马上说:“不行,那天我有很重要的事,你们换个日子。”
于是经过七嘴八舌的讨论,学校参观的日子,就定在了周日的那天。
要好的同学问大虎:“那天你有什么事啊?相亲?”
大虎笑了笑,模棱两可地说:“比相亲重要多了,要去见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攀比完现在,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于是就撒下残羹回忆从前。
首先谈到的是班主任,然后其他课的老师,最后是班里的风云人物等等。其中说得最多的,还是他们班里的那四个人,在当时的那个年代,会玩乐器的男孩酷毙了,每次都是变成同学会的话题。
大虎当年酷毙,现在也一样酷毙,说声有事,直接把账一结,走了。
要好的同学追上来,搭着他肩膀说:“我们顺路,你载我一程呗。”
说起这个大虎就来气:“别提了,车子昨晚爆胎了,我今天都是打车来的,走吧,顺道送你。”
两人上了计程车以后,那同学又问:“你下周末到底有什么事啊?说得我都好奇了。”
大虎这次没有回答,望着车窗外,很久才说一句完全不搭边的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三年零七个月又十二天,一天天的数着日子仿佛很慢,但回头看看,不过是三个春秋而已。
一个礼拜过得更快,用大虎的话说,不就睡几次觉,吃几顿饭,拉几次屎而已。
大虎靠在墨绿色的越野车上,他站的位置是车尾的装饰轮胎,嘴上叼着烟,视线锁定在对面那一道银灰色的铁门。这道门足足有三四米高,两旁设有警卫亭,看起来森严而不可逾越。
他耐心的等了两个小时,脚都有点麻了,才终于等到要等的人。
男人穿着三年前的那套黑色西装,领结在当初被逮捕时早就扯掉了,白色的衣领外翻,露出了削立的锁骨。男人跨出了铁门以后,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空,他的头上只剩下青根,面部线条依然冷硬分明。
大虎一口吐掉了烟蒂:“靠!真是让老子好等。”
说着他抛出了车钥匙,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给我好好开,允许你超速,但是别超过一百八了。”
男人抬手接住了车钥匙,冲他咧嘴一笑,走过去直接上了车。
大虎愣了愣,喉咙有点发堵,所以用力地咳嗽了一声,咳完还觉得不过瘾,再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心说:“拜拜了,鬼地方,老子以后再也不用来了。”
男人并没有像脱缰的野马那样,而是把车开得很稳,目不转睛地问:“你摸够了没?”
打从上车大虎就开始毛手毛脚,此时更是在他胸口揉了两把,刻意猥琐地说:“手感不错,要胸肌有胸肌,有背肌有背肌,瞧瞧,都快把衣服撑破了。”
男人无奈,三年前的衣服对他来说确实小了,绷得很不舒服,便脱掉外套甩到了车后。那时他真的瘦得可怕,后来进到号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加上三餐定时,也就把一身的肌肉给练回来了。
大虎摸了摸他那被剃得干净的脑壳:“啥也不说了,我订了酒席,先去好好大吃一顿。等晚上了咱们就去花天酒地,甭管男人女人,我让他们排着队给你挑,看上谁就带回去泄火。”
男人被大虎气笑了,无奈地摇摇头。
他没有和大虎去大吃一顿,也没有去花天酒地,只是回到对方家里洗澡,换了一身干净宽松的衣服,然后直接倒沙发上睡着了。因为他打心底不觉得监狱的日子苦,所以也没必要迫不及待的庆祝一番。
大虎只好随他去了,出门买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日用品,包括内衣裤等等,只要能想到的东西都买了,分批来来回回搬到家里。接着第二天大早,就到学校迎接那些参观的老同学,又和他们吃了一顿饭,等回到家里,看到这家伙竟然还在睡,而且像压根就没有醒来过的样子。
大虎不知道,男人在牢里最缺的就是睡眠。
他一个人得干两个人的活,否则那个有严重风湿病的老头就完成不了劳务,会被克扣伙食,连洗澡这样的基本需要也会被剥夺。男人的拳头很硬,打起架来像不要命,尽管如此,却见不得老头日复一日的只能喝粥水。
男人终于睡醒了,茫茫然地坐起身来,片刻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拿起纸巾筒,扯下一大把抹鼻涕,再扯下一大把抓在手里揉来揉去,忽然感到很满足。
要知道,在监狱里每人每天就只有三节纸巾能用,而且质量还很粗糙。
大虎抛了一根烟过去,男人没接,任由它掉落到沙发上。
男人淡淡地说:“戒了。”
大虎挑挑眉毛,拿出钱包,再抛了一张银行卡过去,男人也没有接。
“这是你之前给我的钱,总共二十一万,收着,外面的世界没有钱寸步难行。”
男人看也没看那张银行卡:“不要,先不说我婶婶的医药费,就是你那时帮我请律师,也不只那么点钱,怎么算都是我欠你的多。”
“切,你非要跟我算得那么清楚吗?都说了,那律师是我朋友,人家参加那什么鬼协会,每年都会接几个义务性的法律援助,是你运气好,赶上了。”
男人显然不信,那律师很厉害,怎么看也不是一般人。
而且他自己心里有数,最高量刑点十年,被判个七八年也是正常。可因为那律师,最后只是判了四年,扣除假期和减刑,所以三年多就能出来了。
给烟不抽,给钱不要,大虎恨恨地骂:“你丫的现在是无欲无求了?”
男人呵呵一笑,没有回答
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无欲无求,所以他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好好活着!
他已经走过了三十四年的人生,什么苦没有吃过,什么罪没有受过。到了现在,只剩下孑然一身,虽然算不上看破红尘,但也算是千帆过尽与世无争。
从前他总想要做些什么,现在他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好活下去,才是最实在的。
男人没有接受大虎的提议,去什么酒楼,而是就近来到在城中村的小餐馆。
反正好也一顿,不好也一顿,能吃饱就行。
两人坐下来,大虎有心慰劳他,张嘴就点了七八道川菜,如果不是对方叫停,估计还要继续点。
在等吃的时候,大虎忽然叫了一声:“张卫东。”
男人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啊?”
“我问你,吉他有几个构造?”
男人愣愣地说:“五个啊,怎么了?”
“具体是哪五个?”
“不就是琴弦、弦纽、指板、品味记号和护板。”
“和弦是什么?”
“三个或三个以上的音,按音程关系叠置奏响的组合。”
“扫弦是用左手的哪两根手指?”
“不是都用右手吗?现在国内也流行左手吉他了吗?”
大虎把头一点:“很好,你通过了我们学校的面试。”
男人愣了愣,忍不住说:“大虎,你这问题太有深度了,我刚玩吉他那会就能回答上来。”
“那证明你基本功扎实,很好,校长我很满意,你随时都可以来上班。”
“大虎……”
“别当我开玩笑,赶紧吃,吃饱了跟我去学校签合同。”
男人知道自己拗不过大虎,咧了一下嘴。
算了,反正刚刚出来,就当熟悉一下外面的环境吧,省得对方瞎操心。
吃到一半,大虎起身去洗手间。
他回来的时候,看到男人端着碗筷,一动不动的看着挂墙上的电视机。
大虎也看了一眼,脸色马上变了,火气十足地叫嚷:“服务员,把这破电视关了!吃饭的时候播什么财经新闻,倒人胃口!”然后他又坐回男人对面,好声好气地说:“东子,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别忘了你还有婶婶,还有我这个兄弟,不值得再为那个人渣糟蹋自己。”
电视机的画面一下黑掉了,那张意气风发的脸也消失了。
“我知道……”男人低声说。
大虎还是不放心:“那你到底在想什么?”
男人笑笑,很平静的想,萧君故真是福大命大啊,就连阎罗王都不肯收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