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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此时张卫东心里很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脸上戴着墨镜,穿着一身得体的正装,皮鞋擦得锃亮,蹲在教堂前绿茵茵的草地上吃雪糕。张卫东吃的是牛奶小布丁,从前只要五毛钱一根,现在已经涨价到一块,味道还是一样的甜得发腻。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愿望,竟然是拥有吃不完的小布丁,真好笑。
还有,如果这个愿望能成真,他愿意把所有的小布丁分一半给自己的好兄弟,更好笑。
他慢慢地把雪糕吃完、舔净,再把雪糕棍笔直插在草地上,起身,双手放入裤兜,朝着不远的教堂迈进。钟声响了起来,惊动成群的白鸽扑打翅膀高飞,他身后那支小小的雪糕棍,如同立碑哀悼。
教堂入口被记者们围堵得水泄不通,一支支长枪短炮早已准备就绪,如无意外,明天报纸娱乐版的头条,都会刊登这一场盛大的婚礼。
张卫东像幽魂一样绕过了记者,踏入教堂,走上洒满花瓣的红地毯。有嘉宾发现了他,传出一声惊呼,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惊呼声响起来,张卫东已经变成焦点,甚至抢去了新郎新娘的风头。张卫东知道在其他人眼里,自己就是一颗老鼠屎,而浪漫的婚礼好比一锅粥,他不该出现在这地方,亦没有人会欢迎他。
这场婚礼的主角,一个是传媒大亨,另一个是银幕玉女,同站在礼台上无比的登对。
张卫东的视线扫过新娘,落在了旁边的男人身上——新郎官身穿雪白的西装礼服,线条挺拔,脸庞轮廓端庄,眉目清俊,高雅中透出一股精英人士的派头。
人面兽心,张卫东在心底给出了一句评语,摘下墨镜,露齿而笑。
新郎官姓萧,名君故,此时也正看着张卫东。
他面无表情,胸腔里却掀起了怒海狂澜,眼神也极其幽深复杂。
张卫东态度平和,也没有任何失礼的举动,新娘却神色忐忑不安,一时像大白天见了鬼,一时露出母狼护崽的凶相。但她毕竟是在镜头前混饭吃的人,该有的风度还能保持得住,暗暗咬着牙问:“你怎么在这里?”
“不然我应该在哪里?”张卫东顿了一下,恍然大悟:“哦,我应该在戒毒所才对。”
萧君故冷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张卫东咧开嘴角说:“今天可是你的大喜日子,我这辈子就那么一个兄弟,怎么能缺席呢?”
萧君故的声音更冷了:“你真是这么想的?”
正值这时,身穿黑袍戴着金丝眼镜的神父走上台来,提醒他们到时间宣誓了。
新郎新娘面对面站好,所有亲属和嘉宾起立。
张卫东比神父快一步开口:“萧君故,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萧君故一愣,侧过脸去看着他,咽下多余的唾液:“我对你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
张卫东嘴角咧得更开了,缓缓地伸出左手去,掌心朝上,正对着行礼台。
此时教堂里哗声四起,萧君故深吸口气,抬脚,迈下了一级台阶。
新娘子抓住了萧君故的胳膊,声音微微颤抖:“你答应了他什么?”
“我跟东子说过,只要他敢来抢亲,我就敢跟他私奔。”萧君故拨开新娘,低声说:“对不起。”
“你疯了!”新娘难以置信,瞪圆了眼睛,然后捂住嘴压低声音:“萧君故你疯了,现在外面都是记者,他这是故意要毁了你知道么,你冷静一点。”
萧君故像听不到似的,义无反顾走下礼台,握住了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满场的来宾亲属都沸腾了,原本神圣庄严的教堂,已经变成炸开锅的菜市场。可是萧君故听不到,看不到,他只知道张卫东体温从手心传来,汇成柔柔的暖流涌入心田,他忽然生出一种想落泪的冲动。
张卫东上一次向他伸出手,上一次对他微笑,距离至今已很多年了,恍如前世。
两人眼对眼站立,脸跟脸贴得很近,甚至连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
“走吧……”萧君故只开口说了两个字,声音戛然而止。
突然间,张卫东掏出一直揣在兜里的右手,连带着掏出一把雪亮的尖刀,眼也不眨地举刀刺入萧君故腹部,拔出,又一刀刺入胸口——他的内心平静,动作利落有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丝毫也不拖泥带水。
他要杀死萧君故,亲手。当爱恨早已沧海桑田,麻木得不痛不痒时,他只不过是专心致志去完成一件事,就和无数个夜晚埋头在灯下编曲填词一样,不怒不哀。
萧君故在一片尖叫声中倒下去。
他倒在了艳红如血的地毯上,仰面朝天,望着教堂穹顶上的圣母和天使彩绘,眼睛湿润。
萧君故嘴唇颤动着,心说:“东子,你到底是有多恨我?恨到不惜毁了自己吗?”
而后,他的眼神渐渐涣散,在剧痛中沉入黑暗。
在被人冲上来按住之前,张卫东把腰杆挺得笔直,垂眼看着红衣白脸的萧君故,一脸云淡风轻。
萧君故死了,他就解脱了,自由了。
以后也许会身陷牢狱,也许会被判处死刑,他不在乎,只要摆脱这个像噩梦般纠缠了他十多年的男人,哪怕下地狱他也心甘情愿。因为,只有心灵上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第一章
三年前,广州天河区。
张卫东气疯了,他把歌谱一撕为二,摔掉耳机,又踢翻了歌谱架。
录音师和监制在一旁看着,没有人敢上前相劝,因为张卫东在外名气不大,在圈内却无人不晓——他是出了名的火药桶,受不得半点刺激,敢在记者会上破口大骂的疯狗!
张卫东才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他把歌谱扔地上,狠狠踩上两脚,拧着眉毛骂:“去他妈的,这是什么狗屁东西!”
录音师和监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付他。
此时干练的女经纪人开门进来,推了推眼镜框,直言:“这是你今天要录的歌。”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张卫东问。
“你只要看过歌谱就能唱得出来,是这样没错吧?”经纪人扫了一眼地上的废纸,又说:“既然你已经看过了,那么就开始练唱吧,今天必须录完这首歌。”
张卫东的怒气已累积到顶点:“这些都是萧君故安排的?”
“没错,就是萧总的意思……”
“我操他祖宗!”经纪人还没说完,张卫东吐了一口痰,扬长而去。
他觉得自己就是天字号第一傻逼!傻透了!竟然会相信萧君故的承诺,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唱歌,整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大早迫不及待的赶到录音室,大傻逼!
来到停车库以后,张卫东看看手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他决定直接杀到萧君故家里去。
他开动银灰色的悍马车,因为胸膛堵着一口恶气,所以狠狠地踩踏油门,但是车速无法提升,表盘的指针始终徘徊在八十的数字间。该死的!张卫东气得眼底发红,他记起来了,这辆破车被安装了限速器!
这车是萧君故指定让他开的,美名其曰生日礼物,录音室也是萧君故叫他来的,说是遂了他的心愿。张卫东一边扭动方向盘,一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已经快受不了这个虚伪的男人了!这个时时刻刻、方方面面都要控制他的男人!
张卫东越想越恼火,简直恨不得开到对面行车线,和刚才擦过的卡车迎头相撞!
可是他还有亲人要赡养,而且他就是死,也不愿欠萧君故一分钱!
萧君故帮他扛下了一笔高利贷,条件是张卫东做他的地下情人,为期五年。对方甚至警告过他:记住,你活着才值两百万,敢让我做亏本生意,我就刨你家人的坟墓,要你死不瞑目!
可是到现在才过了一年多,张卫东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度日如年。
等到天都黑了,萧君故还没有回家。
张卫东坐在沙发上,托住额头,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他把食指放在嘴边,用力咬住,直到咬出血来,心中那股压抑感仍然挥散不去。张卫东霍地站起来,骂了句粗话,抬脚踢倒了沙发。
灯亮了,萧君故在此时走入玄关。他手上挂着西装外套,领带松开了,衣领也敞开了,浑身沾着一股酒气。当他看到张卫东以后,愣了愣:“原来你到这里来了,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
张卫东冲过去,把他顶到门板上,揪住了他的衣领:“很好玩吗?把我当猴耍很好玩吗?”
萧君故很平静地问:“又怎么了?”
“哈,跟我装傻?你答应过让我唱歌的,结果呢?”
“我没有失信,你今天不是去录音室了吗?”
“妈的!我要唱摇滚!唱我自己写的歌!不是唱你指定的口水歌,广告主题曲,我呸!”
萧君故一摇头:“不行。”
张卫东狠瞪着他,抬起拳头,胸膛剧烈起伏,活像里面有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
萧君故表情淡淡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张卫东天生就相貌堂堂,薄唇、高鼻子、剑眉,因为眉骨耸高,更显得眼睛深邃,即使是在发狠的时候,也不能否认确实是个英俊的男人。
可是神情过于凶恶,时常龇牙咧嘴,像极了一匹孤傲不驯的野狼。
“老板,我不唱了,行了吧?反正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不让我唱摇滚,行啊,但是也休想让我开口唱其他歌!”张卫东张开手掌,拍了拍他的面颊,转身,一脚踹得嵌入式鞋柜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