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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日愈发长了,直至申时,永定桥上红霞满天,天色仍是蒙蒙亮。
陈沅知并未回府换衣裳,她头顶戴着乌纱帽,掐出一张白净的小脸,身上穿着暗紫色的官服,眼波流转时,活像个俏皮的小公子爷。
李缜牵着她的手走在长街上,甚么糖串面人,花灯鬼面,捧了满怀。
有眼尖的摊贩瞧出李缜的模样,又瞧见他身侧的小公子爷,若非这人定了亲事,他们真该怀疑李缜的“断袖”之癖。
陈沅知感受到众人怪异的眼神,不约而同地想起造谣李缜的事。或许是穿了男儿装束,这胆子也稍大了些,她举起二人十指相扣的手,无辜地眨了眨眼:“呀,早就听闻李大人有断袖之癖,竟是真的。”
“你故意的。”
若非他拿满了东西,实在腾不开手,否则哪会让她这般得意。
“造谣一事我还没同你算账呢。”
陈沅知最会偷换概念:“算账?可上回的银钱都被我花完了,没有多的可以匀给你了。”
他指的哪是这个“账”。
这小姑娘平日里端出一副端庄知礼的模样,见了谁都鹄峙鸾停,谁成想背后竟是如此娇俏玲珑,惯爱惹他。
“那你将口脂匀我些。”言罢,他就站住脚,松开相扣的手,捏住她的下颌。
陈沅知捂着嘴:“我今日去进奏院了,可没抹口脂。”
“没抹也无妨,照样好看。”
早知如此,就不闹他了。
陈沅知懊恼地推了推他,加紧步子朝着永定桥的方向走去。
李缜跟在她身后,压制不住自己的唇角,只觉得得快些将人娶进来才是。
到了酉时,天才算暗了下来。
五月的天总是比其他时候要来得舒适,陈沅知和李缜倚在永定桥的桥廊上,抬眼是天上的星河,垂眸又是凛凛河面,像星子坠入人间。
“若没有那支响箭,你那夜除了些纸笺外,原还打算做些甚么?”
陈沅知不知李缜今日归来,是以那些誊抄了诗词的纸笺都被她锁在屋内的木匣子里,没能带出府来。
“你瞧。”李缜抬手指着天际时,一朵绚烂的烟花正以最美的姿态绽放,而后一朵接着一朵,永定河边热闹开了。
有人从桥廊处跑过,欢声笑语中不乏夹杂着些议论。
“今天是甚么日子,竟有烟火。”
“这一瞧就是哪位出手阔绰的公子爷用来哄心上人开心的。我们算是沾光了。”
烟火响了好一阵,河岸边骤升数以百计的孔明灯,孔明灯远近不一,摇摇晃晃地挂在空中,河面上是流荡的花灯,入眼处皆是流光溢彩。
李缜侧首盯着那张眉眼弯弯的笑颜:“若是没有那支响箭,我会送你满城烟火。”
陈沅知盯着眼前的男人,想到初见时他那副疏离漠然的模样,放在之前,她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些话会从李缜的口里说出来。
她羞赧地瞥了一眼李缜,不知如何回答,而后转移话题道:“那孔明灯上好像有字。”
李缜点头“嗯”了一声:“想知道吗?”
“想。”
他随手拾起一块小石子,振袖一推,石子灭了孔明灯上的烛火,慢悠悠地飘在李缜的手里。
凑近一瞧,陈沅知讶异地指了指上边的墨迹。
“你写的?”
李缜举着孔明灯,正了神色:“我读与你听。”
陈沅知并未看清上边写了什么,只好乖乖地竖起耳朵。
“夜里雪停时,万籁俱静,辗转反侧难免,思也是你,念也是你。”
听到这,陈沅知立马踮起脚去抢他手里的孔明灯。奈何李缜手臂修长,身量又高,他只轻轻一举,陈沅知便怎么也够不着。
“我还没读完呢。”他又往上举了几分,翻转纸面写道:“收到这信的时候,我这儿恰也落雪了,正如我恰巧在想你一般。”
陈沅知羞恼极了,踮脚够不着,纵身一跳,整个人都挂在了李缜身上。
“不准读了。”她抢下孔明灯正要下来。
李缜哪肯,拍了拍她的臋,示意她挂得牢些,而后便趁火打劫似的覆上了她的唇。
直至她委实没甚么力气了,李缜才伸手托住了她的身子。
小姑娘双颊绯红,轻轻地咬了他一口,而后抬起眸子瞪着他,气吁吁地说道:“你平日里都是装的。”
李缜笑出了声:“你也是。”
六月初一那日,燕军班师回朝。
陈沅知应邀,同定安并肩等在酒楼的窗子边。
浩荡的队列在一片欢呼声中前行,领首的是李缜和余今铭。
“定安,你说李缜高中状元,打马游街时,也是这般场景吗?”
李缜打马过长街那日,原是能瞧见的,后来因为感染风寒,实在迈不动步子,这才没出门。
她从酒楼上痴痴地看着英姿飒爽的男人,蓦地生出一丝可惜。
定安摇了摇头道:“不太一样。”
陈沅知一听,更觉可惜了。
夜里,圣上赐下宫宴,鞭炮齐鸣,笙歌曼舞,自大燕开朝以来,他好久没这般痛快了。
宴席过半时,他突然记起自己的允诺,唤了李缜和陈沅知二人。
婚事原定于六月,具体日子还未钦定。
“朕昨日就命钦天监算了日子,六月初七是难得的吉日,你们的婚事就定在那一日可好?”
六月初七看似急了些,其实也不算赶,因为婚事的规制和物件,早在几月前就已置备妥当。
李缜自是觉得越快越好,也感念圣上知他心思,拱手谢恩后,便入座敬了一盏酒。
心里有了盼头,日子就过得极快。
六月初七,艳阳高照,微风和煦。
陈沅知一早就被银荔和晚橘拖了起来。
“姑娘,这大喜日子,事项繁琐,您怎还睡着呢。”
“去进奏院也没这般早。”她娇嗔地哼哧了一声,总不能说,昨夜紧张过头,一夜都没睡好吧。
掀开床幔,绾发更衣的嬷嬷站了满屋。
紧张的心绪再次席卷而来。
陈沅知坐在梳妆镜前,一身鲜红的里衣,衬得她肤白胜雪。
梳发的事原是交予嬷嬷便可,可老夫人那厢非要亲自过来,说是要将毕生的福气都赠予陈沅知。
老夫人年事已高,今日穿着一身华贵的衣裳,她惯是见过大场面的,是以碰着甚么事都泰然自若,处变不惊。
唯有今日,她那双布满深纹的手,颤抖着从袖口中伸出时,满屋的人才发觉老夫人的眼里已然噙着一片泪。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陈沅知红了眼眶,整个国公府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祖母了。
梳完头,嬷嬷正要扶老夫人坐下,她却抚着陈沅知的手背道:“沅沅莫怕,你嫁过去后,祖母还是在你背后替你撑着。他若敢欺你负你,祖母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呸呸呸,我真是糊涂了,这般喜庆的日子,说的甚么浑话。祖母总是盼着沅沅好的。”
老夫人比谁都清醒,今日却说了好些颠三倒四的话,究其原因,不过是放心不下她一手带大的姑娘罢了。
梳完繁琐笨重的发髻,嬷嬷取来婚服,婚服合身贵重,穿在身上虽好看,可也颇多束缚。
忙碌间,铜镜中映出一张明艳俏丽的脸。
“姑娘当真好看极了。”
瞧了十几载,银荔仍是没瞧够她家姑娘的那张脸,只觉得越瞧越好看,今日尤为好看。
外头炮竹鸣响,一声高过一声,仿佛要闹得满城街坊都能听见似的。
替她梳妆的嬷嬷也止不住感叹道:“从未有哪家娶妻,这般张扬的。”
发髻上的钗环叮铃作响,是陈沅知垂眸羞赧。
厅内,唯有陈弦坐于高位,吴氏虽是当家主母,却因想起她母亲一事,自知不配受她那一盏茶。
陈弦随口嘱咐了几句,余下的皆是老夫人的劝告。
其实李府很是简单,除了白先生外,没甚么需得注意的长辈。况且白先生也是好相与的,打他在闲风宴上瞧见陈沅知,便喜欢得不行。
李缜差喜婆催了几次,眼瞧着时辰将近,老夫人也不好多说,着人递上鸳鸯戏水的喜扇,行至国公府的门前。
陈弦搀着陈沅知的手,迈出门槛那瞬,他才觉得自己亏欠良多。
“旁的不知该说些甚么,爹爹只盼你日后一生顺遂。”
陈沅知一愣,似是没想过他会这般说,很快又恢复如常道:“谢爹爹。”
染了红色蔻丹的手交在李缜的手里,打陈沅知出现在府门的那刻起,李缜的眼里便只有那一抹娇楚的红。
送陈沅知上花轿的时候,他的掌心竟沁出了一层细汗,便是金榜题名、行军打仗时都不曾这般紧张过。
待他翻身上马,国公府门前顿时锣鼓声喧、熙熙囔囔。
迎亲的队列驶过长街,凑热闹围观的百姓,破天荒发觉一件事。
马背上的李大人,竟是会笑的。
原来成婚比高中状元还要来得开心。
成婚这日,李缜的府邸也好生热闹,平日里一些攀不着关系的官员,皆趁着这个时日前来恭贺。
陈沅知下轿后,跨了火盆,二人同牵一条大红绸缎,拜了三回。最终在宾客的揶揄和嬉闹下,涌进了婚房。
成婚原先就是大事,礼节更是一件都不能落下。好不容易捱到喝合卺酒,陈沅知那厢,脖颈已然泛着酸疼。
也不知是谁壮着胆子在外头喊了声:“李大人快出来敬酒了。”
李缜瞥了一眼屋外,无奈地起身。
出屋子前,他还特地替小姑娘揉了揉脖颈:“不若拆了吧,怪重的。今夜还是得留些力气。”
“一会儿得做正经事呢。”
陈沅知知晓他在说甚么,上了胭脂的脸,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