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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沅知循着他的手势,抚上自己脸,揉搓了几下后,忽然发觉自己掌心墨黑。
掌柜的放声大笑,连忙差店小二拧了块干净的帕子:“公子方才便是顶着一脸墨迹徒步走来的?”
陈沅知懊恼地遮了遮脸,不知道还好,一知晓自己顶着花脸走遍了整条长街,整个人便懒懒地倚在石柱子上,想找处地洞钻进去才好。
“这些是我近几日写的话本。”她一边接过帕子,一边将自己的书页递给掌柜。
擦拭墨迹的时候,掌柜认真地翻阅着她近几日写的话本,连连啧叹道:“不愧是公子,瞧这故事写的的,好生吊人胃口。”
陈沅知乐呵呵地笑了几声,仍是自顾自地擦拭着自己的脸。
正当她想要寻面铜镜时,外边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
“李大人,你便陪我进去瞧瞧嘛。”这矫揉造作的声音,听得陈沅知心头一颤,她好奇地扒着窗棂,露出张还未擦净的小脸,想要仔细瞧瞧,到底是谁大白天的不做人,非要捏着嗓子装神弄鬼。
这一瞧,便看见了身量宽厚的林申扒拉着李缜的手臂,非拽着他往书肆走。
陈沅知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嘴瞪圆了眼。她实在没法将那声音同林申的脸联系在一块儿。而李缜这厢,脸色微沉,显然是被他吵得不耐烦了。
她缩回脑袋,想要寻个地儿躲起来,奈何林申眼尖,还未见门,就粗着声音喊了声:“陈大人也在啊。”
这粗闷的才是林申正常的声音。
陈沅知顿住了脚,得亏她反应快,连忙给掌柜的使了个眼色。掌柜是个明眼人,知道她在朝为官,不好将写话本子的事透露出去,便冲着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懂得分寸,断然不会说漏嘴的。
“林大人和李大人怎么来了?”眼看逃不过,她便只能硬着头皮打声招呼。
林申正要开口,却被李缜抢了话音:“这话该是我问陈大人的。”
李缜今日倒是没穿暗色的衣裳,一身剪裁得体的月白色锦袍衬得他俊逸轩昂,他手持一把坠玉折扇,此时扇面折合,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自个儿的手心。
“对对对。”林申附和道:“李大人身子才好,怎顶着寒风出来了。”
听着他们一唱一和地接话,她也不好避而不谈,只好说:“我就是在府里呆得无趣了,随意出来散散心。”
“那陈大人你的脸...”林申上前一步,左右看着她染了墨渍的脸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方才急着看戏,竟忘了脸上还有墨迹没有擦拭干净。她本就脸皮子薄,被林申这么一提点,一张脸即刻红了起来。
“不过是出门前没瞧仔细,我再擦擦就行了。”她捻着湿漉漉的帕子慌乱地擦拭着,有好几处擦得重了,白生生的脸上蓦然映出几道红色的痕迹。
“不对不对。”林申抢过她的帕子:“这儿还有呢。你瞧不清楚,还是我来替你擦吧。”
林申心大,不拘小节。可陈沅知是女儿身,二人平日里虽有交集,却也刻意保持了距离,能避则避,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眼下让他拿着帕子替自己擦脸,这是断不能行的。
“不用不用。”陈沅知摆着手:“我自己来就行。”
“都是大老爷们,怎还扭扭捏捏地计较这些。”林申摁着她的肩,将她拉至一旁的木椅上,还未等他出手,就有一把折扇倏地拦在了他的眼前。
折扇回旋间,扫落了他手里的帕子,在林申讶异地眼神下,李缜一气呵成地伸手握住了扇骨。
若说方才进屋时,李缜的脸色不算太好,那么此番,他的眼神更是深邃晦暗,给人一种不敢出气的压迫感。
“林大人你不是还要买话本吗?”李缜瞥了一眼怔立在原地的林申,声音凛然冰凉。
林申摸着脑袋,总感觉自己哪里惹着了他,可想了半晌,终究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猜不着,那便离他远些:“我先去问问掌柜的,这儿就交与李大人了。”
见林申走远了,陈沅知才抚着胸口,闭眼松了口气。
再睁眼时,只见李缜双手交叠,整张脸都凑到她跟前,他手里的折扇指了指后边,语气不快道:“他平日都这般动手动脚的吗?”
林申蓄着络腮胡,满脸写着粗犷二字。而李缜的容貌算得上是毫无缺陷,压根挑不出半点儿刺来。
被他这么定睛一瞧,陈沅知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可她的身子抵着椅背,哪有后退的余地。
这是她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瞧着眼前的男人,一双水盈盈的杏眸即刻添了几分慌乱。
“他平日不这样。”她小声嘀咕着,伸手就想推开眼前之人。
李缜侧过身子,一把折扇抵在她墨黑的手掌处,随后拾起一块干净的帕子,抓着她的手擦了起来。
“大人。”她惊呼了一声,一张脸红央央的,愣是没想到他会替自己擦手:“我自己可以。”
李缜捏着她的指头,没用多少力,便迫使她摊平了掌心:“别动。”
她咬了咬下唇,手心本就娇嫩,又极为敏感,李缜生怕弄疼她,是以擦得格外轻柔。可这不大不小的力气,像是鹅毛轻扫般撩拨人心。
“痒。”她低声轻唤了一声,这一声极轻,落在李缜耳里,便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陈沅知垂着眼,没瞧见李缜勾唇浅笑的模样,直至掌心的墨渍都擦干净了,她立马抽手捂住自己脸,从指缝间露出两点星光:“脸上的我自己来。”
李缜也没再闹她,只差店小二送了块热帕子。
待她擦净,林申也付完银钱了。他的手里拿着一叠话本子,还献宝似的递到他们眼前:“瞧瞧。
这便是京中一本难求的《怜姻记》。”
一听话本的名字,陈沅知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好看吗?”
“都说了一本难求,我托掌柜许久了,才替我留了这么一本。自是好看的。”林申大方地拍了拍李缜的肩:“李大人若要看,我府里还有还有最开始的几回。”
“我不看。”他想都未想就回绝了。
“那陈大人呢?”
“我也不看。”
说巧不巧,林申手里的这出《怜姻记》,正是她手头正在写的那本。自己写的东西,有甚好瞧的。
林申也不恼,掸了掸话本的书面后,拦着李缜的肩道:“快到午膳时辰了,不若去天香阁用膳吧。”
提及天香阁,她就记起李缜回绝她的那回。原以为是他性子疏冷,不愿与人深交,这才回绝了请他用膳的好意,她还为此郁郁寡欢,浪费了两个上佳的蟹粉狮子头。
不曾想他竟是回府取药去了。
思及此,陈沅知的脸上挂起笑意。如若此次能一起用膳,那也正巧弥补了先前的遗憾。
“听李大人的。”她将目光落在李缜的身上。
李缜捻起两根指头,将林申搭在他肩上的手拎了下来,而后快步走出书肆。
“李大人到底去不去啊。”林申脸皮厚,从不在意面子不面子的事,他紧跟在李缜身后,几步路后就挡在了他的身前。
李缜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伸出折扇指了指不远处“天香阁”的匾额:“再不快些,就没位置了。”
这话便是应下来。
陈沅知两眼弯弯地与他们并肩而行,她有些时候倒也羡慕没脸没皮之人,眼瞧着林申上下嘴唇一张一合,一刻不停地说着进奏院的事,纵使李缜不接一句话,他也能喋喋不休地说上一路。
谈话间,她方才知晓最近朝中的几件大事。
“你的意思是,薛太傅将薛千交了出来?”陈沅知不可置信地问道。
薛太傅唯有薛千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袒护他还来不及,这避祸避得好好的,将他绑回来做甚?
“即便不交出来,这案子再接着往下查,也能查到他头上。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
生。”林申最爱旁人问话,陈沅知张口一问,正中他下怀,他抹了抹沾着酒渍的嘴角道:“薛太傅不仅带着薛千主动请罪,还顺道提拔了李大人一番。”
嘶———
他忽然反应过来:“李大人既升官了,那这顿是不是该由李大人请啊。”
她不过两日未去进奏院,朝中竟发生了这么些的事。
不仅云来酒楼的案件有所突破,就连李缜也升了官。
按照林申的说法,那日早朝,薛鄂带着薛千跪在朝中,连声请罪,险些上演一场大义灭亲的戏码。
最终薛千认下了纵火的罪责,问其动机,只说是先前同余小侯爷有过口舌之争,心里不痛快,这才差卢广仲放火,本意是吓唬吓唬他,谁曾想捅出天大的窟窿。
这事搁在寻常人家,判个死罪都不为过。
可薛鄂到底老奸巨猾,还未等圣上判罚,他就抢先一步,主动请辞还乡。以辞官相胁,换薛千毫发无伤。
因他知道圣上是绝不会应下此事。
大燕朝看似风平浪静,国泰民安,实则党派众多,积弊已久。薛鄂固然位高权重,可若有他在,旁人便不敢轻举妄动,各处势力也尚可牵制一二。若他当真请辞还乡,朝中必然暗潮涌动,到时候,百官心不齐,力不协,大燕定是一片混乱。
纵使圣上当真想要剜去薛鄂,也不会轻易挑在这个时候。
最终,一切皆如薛鄂所愿。在他的操使的下,薛千不过是以唆使之罪去了南边的广陵,卢广仲却是要在十日后处以极刑。
这结果虽不尽人意,依照薛家如今的权势,却也寻不出个更好的来。
陈沅知叹了口气,又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李大人的升官又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