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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好快。
陈沅知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总有些人耐不住性子,这才什么时辰,她前脚刚迈出国公府,后脚就有人闹到老夫人跟前去了。
进奏院的大门宽敞,向门遥望,可以望见西南处的大半边天。一团乌青的云遮住了半个日头,只在边缘处描摹出金色的轮廓。
是风雨欲来之兆。
跳上马车,陈沅知并未即刻回府。她先是去了林申的府门前,碍于身份有别,只差了赶车的小厮送去两坛好酒和几句慰问的话。
林申的侍从瞧见有人上门探望,说什么也要请他们进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风过处,细弱的枝叶齐齐弯了身姿,又齐齐地直了回来。叶子凑在一块沙沙作响,听得人直打颤。
黑沉沉的天仿佛要塌出一个窟窿,若此时启程回府,不出一会就会落入雨点织成网罗中。
在林府躲躲雨也是好的。
“大人,老夫人那…”眼看陈沅知一脚跨入林申的府门,她虽哆嗦着紧跟其后,也不忘提醒一嘴。
老夫人那儿有什么人,出了什么事,她再清楚不过了。既然有人心急火燎地沉不住性子,那便让她再等上一会。
“不碍事,且让她急着。”
银荔知晓陈沅知的言外之意,她捏了捏拳头,重重地点头:“急死她!”
林家府邸并不算大,进府后没走几步就到了前厅。林申听闻有进奏院的人前来探望,原不想起身的,听闻是陈沅知差人送来两坛酒,收了人好处,他才觉得不请人进府坐坐过于驳人脸面。
贴身伺候的侍婢恭恭敬敬地沏了茶,一柱热气腾腾的水一股子冲散了卧在盏中的茶叶。林申披着薄薄的外衣,出神地盯着盏中不断翻滚的茶叶。
场面一度寂静。
往日的林申,一张嘴叽叽喳喳的很是能说,大约是昨夜一场大火,他死里逃生后真真地被吓着了,眼下坐在椅子上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与往日相去甚远。
早知如此,便是冒雨,也不会在这多呆一刻。
陈沅知双手贴在膝上,尴尬地来回摩挲,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林大人可有好些了?”
明眼人都瞧见了,他颓然地坐在矮凳上,哪谈得上一个“好”字。可林申不说话,陈沅知也寻不出说话的由头来,随口问句安好,已是她能想出的最得当的话了。
林申抬眼瞧了一眼陈沅知,抿成一条线的嘴角立马往下垂,过了半晌,他才憋出话来:“陈大人,我人缘还算不错吧。”
陈沅知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还以为自己听左了,这是什么没头没脑的话?
她轻轻地抿了口茶,抬手间顺着衣袖偷偷地瞥了一眼林申。
林申是文人的才华武将的性子,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不似其他官员那般心思缜密。喜欢他这般性子的自然喜欢,心里介怀的也自然不愿与之深交。
论起人缘,虽不算最好的,但也未曾结下什么梁子。
“林大人何出此问?”
林申张望了一会,身子前倾,一手撑着小几,一手捂着嘴,刻意压低了声音:“是不是有人找我寻仇,要将我...”
他拿手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银荔被他的姿势吓了一跳,退后几步。
此时外边风声作响,好几颗豆子大小的雨砸在院子里的芭蕉叶上。先是一两声,再是如鼓点般密集紧凑,再往后就只听得见风雨交缠的唰唰声了。
正巧银荔离屋门最近,她吃力地推着门,几片压不住的雨扑面而来,湿了她大半件衣裳。
虽是夏日,天气炎热,可浑身浸着水也不大舒爽。
陈沅知向林申讨了一条干净的帕子,让银荔随着府内的侍婢去屏风后边儿擦净。她提起水壶,斟了一盏热腾腾的茶,等银荔出来后就嘱咐她一并喝下。
屋内有了些动静,也止住了林申胡思乱想的劲头。
“陈大人,今日早朝,皇上可有遣谁去查云来酒楼走水之事?”
从昨夜到今日,府里碍于林申的事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整座宅子一片沉寂。
周遭一静,心就不静了。这才生出千奇百怪的想法来。
“听院内的大人们说,皇上似乎想就此作罢。但此事牵涉甚广,今科状元李缜也在里头。至于定国侯,虽不知他与云来酒楼有何联系,但也听他们提起一二。”
她是不需上早朝的,朝堂之事,全凭院内的各位大人传递。林申是进奏院的进奏官,既是问起,她自是将自己所知的一并告知。
“皇上都不放在心上,那应当是桩意外之事。”
林申安下心来,重重地吐了口气,仿佛要将昨夜的晦气尽数排遣出去。
夏日的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出一会子功夫,外边的雨声就小了。府里的侍婢推开屋门,一股混着烈日与万物的香气芬芳扑鼻。豆大的雨仿佛砸碎了一层玻璃罐子,原本闷闷热的天气,一下子消散,只剩香甜与清爽。
“大人。”银荔在一旁提醒:“一会儿就该回府了。”
陈沅知起身,这雨停得倒也及时。再不断地下下去,屋内又该恢复四目相对的沉寂,你不说话,我也不出声,尴尬至极。
“不对啊...我先前出去解手的时候分明瞧见一鬼鬼祟祟的男子。”
林申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小几,眸子忽闪,整个人顿时有了血色。
陈沅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躁惊着,一时竟不知是听他说完还是起身离开。
“陈大人,那人手里握着火折子呢。”
今日进奏官承旨归来,皆在议论云来酒楼之事。她原以为云来酒楼走水,是天气燥热的缘故。
眼下看来,昨夜走水其中好似内有隐情,倒不像是一桩意外之事了。
屋外风雨偃息,碧空如洗。只有屋檐蓄着的水,一滴滴地往下落。砸在石板路的积水处,溅起一小圈涟漪。
“大人。我们该回去了。”
银荔催得紧,方才落雨就也罢了,此时天气放晴,若再不回府,怕是又要落下任人拿捏的话柄来。
陈沅知深知其中的道理,她冲银荔点了点头,示意她去后院提醒车夫备好车马。
“陈大人有急事?”
“只是家事,有些麻烦需得我去处理。”
既是有事,林申也不好再留人,有些事他自己也未曾想明白,总不能将陈沅知留在府内陪他说话解闷吧。他双手交叠,俯身作揖以谢探望之情义。
因着避雨的小心思,本也不是有意进府小坐的,陈沅知自知受不住这礼,便照着他的样式回了过去。
“那待我想起什么,明日再同大人细说。”
他说这话,便是身子好得差不多,明日会去进奏院的意思。
陈沅知连声应好,作别后,领着银荔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在布满水洼的长街上,水洼深浅不一,车轱辘撞上水洼发出踏踏的声响,顺带溅起几朵大大小小的水花来。
行了好一段路,终是停在了国公府的偏门。
陈沅知跨过门槛,紧着步子快走了几步,绕过回转的长廊,穿过玉凉门,这才到了自己的屋子。
晚橘见她身上沾了未干的水渍,说什么也要拉着她先去换身衣裳。落了雨又吹了风,身上若湿哒哒地沾了水,最是会染风寒。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她才去了老夫人的院里。
俞氏最爱芬芳馥郁的茉莉,是以院内种满了雪白无暇的茉莉花。大雨方歇,此时院内的茉莉都盛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仿佛玉盏盛美酒,珠玉莹然。偶有一两朵不堪重负的,缓缓地垂下了脑袋,将自己瓣上的美酒,一股脑地敬与芳香的泥土地。
迈入屋子,屋内暗沉沉的,连窗子都未曾打开。老夫人俞氏倦倦地躺在藤椅上,陈容知握着一柄羽扇立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扇着风。
至于陈瑾知,许是碍于庶女的身份,平日里也不生事,总是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她的眼角泛红,身子微弱地颤着。银荔方才告知她,她那二妹妹又哭又闹地好一顿折腾,不仅老夫人拿她没辙,三姑娘也被吓得不轻。
见陈沅知迈着步子走进屋内,陈容知就仰仗着老夫人威仪,趾高气昂地扬了扬下巴,眼里尽是深得可怕的妒意。
“祖母,外边雨停了,怎也不开窗子透透气?。”陈沅知径直绕过陈容知,推开了沾了水汽的窗子:“只有这日头晒进来,水汽才会消散。”
屋内顿时就亮堂了起来,她们脸上的神情一一曝露在阳光下。
老夫人双眉紧蹙,一只手不断地揉捏着眉心,她拢了拢衣衫,身子微微端坐,朝陈沅知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陈沅知也不迟钝,擦干手上的水汽后,坐在了嬷嬷搬来的矮凳上。
“祖母火急火燎地把沅儿喊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她说这话时,有意地瞥了一眼陈容知。陈容知紧咬双牙,面部线条都不大流畅,握着扇柄的手渐渐发白,似要将它捏成粉碎。
“祖母不知你二人之间的事,不便帮着谁偏着谁,也不便多说些什么。如今你也回来了,且当着我的面,同你二妹妹将事情说明白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