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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那天晚上，白雪飞在备课的时候，突发奇想：能不能把生产费用调节表，用来计算工业增加值呢？于是白雪飞对许多中小企业工业增加值的计算做了调查，由于这些企业的统计人员不懂会计，而会计又不理解工业增加值指标的涵义和计算方法，因此，报出的统计数字随意性很大，这直接影响了整个地区乃至国家GDP指标的准确性，关系到国家宏观经济政策的制定，是不可忽视的严重问题。白雪飞根据自己多年从事经济工作和教学工作的经验及对国家统计局《工业统计主要指标解释》的理解，认为要正确计算工业增加值，关键在于计算出与本期生产成果指标——工业总产出口径一致的应交增值税、主营业务税金及附加等数据。做到这一点，需要求出与工业总产出口径一致的成本费用总额。为此白雪飞设计了《工业总产出成本费用分解表》，可以使工业增加值的计算变得简便易行。
这种方法的基本思路是：首先，把生产成本、制造费用、管理费用、销售费用、财务费用等帐户的费用总额分为工业中间投入和工业增加值要素两大部分，其中：工业增加值要素需分别列出劳动者报酬、固定资产折旧等项目；工业中间投入不必分项。其次，按照分配法计算关于增加值的要求，将各分配要素分别归集加总。再次，将工业中间投入总额和工业增加值要素相加，求出与工业总产出口径一致的成本费用总额。最后，根据该表同时采用“生产法”和“分配法”两种方法计算工业增加值。
按照这种方法计算的工业增加值准确度和实效性都提高了。白雪飞将其写成论文，题目是《基层企业如何用两种方法同时计算工业增加值》，投出去三个月以后在《统计教育》上发表了。
收到论文的那一天，专业科主任李如雪通知她到学校会议室开教师座谈会，说是党高官夏文海要与教师们对话。白雪飞想：莫非党高官要了解教师中的思想动态？这一段学校思想界可是不平静啊！学习西方的呼声很大啊……
是的，这时候学习西方、深化经济改革、推动教育改革的呼声从北京传到了烟台市，立即得到师生们的强烈反应。学生会组织了一次又一次的经济改革讲座，学生中的忧患意识被唤醒了，大家都在关心中国的经济改革和教育体制改革。教师们纷纷理论联系实际，把中国经济改革的现实问题带进了课堂。
可是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教授古汉语和思想品德课的老师和有些学生一起，认为经济课程的老师们讲课内容是太极端化了，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是反对社会主义的，于是就有一些学生向学校领导反映了他们的意见，并且把学生的听课笔记交给学校领导看。以此来证明经济专业老师在课堂上讲了不应该讲的问题。学校领导也为此产生了不同的意见：有的领导认为，应该让学生们了解我们的经济现实，了解中国贫穷落后的真相，了解中国大陆比周边国家和地区落后二十年的现实。并让学生思考祖国的未来，思考怎么才能改变落后面貌等重大问题；有的领导则认为，学生年龄小、不懂事，不能理解老师的用意，这种联系实际的做法不利于安定团结。校务会议上两种意见展开了争论，争论了整整一周的时间，也没有达成统一，最后决定召开两个座谈：一个校级领导和学生的座谈会；另一个是学校领导和任课教师的座谈会。
春天来了，窗外的樱花开了，桃花也开了。在明亮的阶梯教室里，学校的党高官夏文海、校长王道远、主管教学的副校长任平理、教务主任蒋佳亮等领导人开始了就教学方法和内容改革问题召开了学生的座谈会。开始任平理校长做了会议内容的简要解释，然后就让同学们自愿发言。参加的学生有三十五个人。
首先起来发言的是一位女生，她是一位即将毕业的学生，当时正在做大型作业阶段学习和训练。她说：“我的名字是韩晓燕。目前，由于经济过热，社会上出现了抢购风；也由于政府官员的腐败，有个好爸爸的同学没有毕业就有了很好的工作。而作为工农子弟的我们一是担心毕业以后没有好的工作，二是担心没有钱、没有门路去买我们生活需要的产品，于是内心很焦虑。所以在我们同学当中，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后来是一些老师给我们讲了现在处在经济转型期，讲了我们经济和政治生活中还有一些需要改革的地方，作为我们应该好好学习真本事，锻炼自己有一技之长，靠自己的能力赢得社会的承认。听了老师的这些教导以后，使我们焦虑的心情得到了缓解。我希望学校能为我们这些工农家庭出身的、学业优秀的学生提供更多的帮助。”
她的发言得到了校长的肯定，校长说：“我们一定尽最大的努力为学生就业打开局面，同时也希望同学们学习好技能课，增强自己的动手操作能力。让我们师生共同努力，争取为大家的就业创造条件。”
第二个发言的是一位男生，他是学生会的体育部长。他在欧阳博海的班级学习了《西方会计》，他说：“我叫张树森。这学期学校为我们开设了西方会计课，我们的欧阳老师上学期给我们讲授过会计学原理。他把中国会计中的浮夸方法和西方会计中的稳健原则进行对比，使我们认识到：中国的会计应该也一定会和国际接轨的，所以我们学习的劲头更足了。另外欧阳老师讲会计的时候经常结合自己经历过的真实故事给我们讲解，使我们受到很多教育。希望以后老师们都能理论联系实际的给我们讲课。”
他的发言也得到了校长的肯定，主持会议的任平理启发大家说：“听说许多教师都能够理论联系实际地给学生讲课，同学们可以针对这个问题谈谈你们的看法。”
第三个发言的是李晓莉那个班级的学生，李晓莉不仅是他们的任课老师还是他的班主任。于是他对李晓莉老师了解的格外多一点。他说：“我的名字叫程卫东。我们统计班的学生面临着严峻的就业考验，我们李晓莉老师给我们讲过，去年统计毕业班的同学有56%都改行了，因此，我们在学校不但要学习好统计课程，也要学习好会计课程和销售课程，毕业以后我们可以根据用人单位需要做任何事情。所以，我们李老师给我们组织了课前经济信息评析活动，通过我们对经济信息的搜集和分析，增强我们观察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这个方法很受我们的欢迎。只是这个活动时间短了点，希望学校组织一些经济形势的分析讲座，让我们对国家的宏观经济政策有更多的了解。另外，李晓莉老师讲课总是举一些浅显易懂的例子给我们听，对我们学习统计帮助很大。我们喜欢李晓莉老师，她就好像是大姐姐一样。我们盼望着更多的大姐姐老师。”
他的发言得到了同学们的热烈掌声，领导也鼓了掌。任平理校长还代表学校说，可以考虑多开一些经济学新问题的讲座，以开拓同学们的视野。
第四个发言的是另一个统计班的同学，她正在学习新国民经济核算体系。她说：“我是统计专业的陶军燕。我们老师为我们讲授了新的国民经济核算体系，使我们对增加值、国民生产总值有了了解。现在统计工作中已经准备以总产出代替总产值了，我们希望老师们能具体讲一讲企业是如何计算增加值的。”
后来一些同学都做了类似的发言，整个会场上只有一种观点。任平理感觉可能有些不同意见的学生还没有发言。于是小结说：“经过同学们的发言，我们了解到许多教师都能联系中国经济发展的实际，讲课的时候都理论联系实际，也敢于暴露我们现实经济生活中的不足。对这个问题有没有相反意见呢？”
冷场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个学生站起来发言了，由于激动的原因，他没有做自我介绍。她说：“老师，我有反对意见。我们国民经济计划老师说目前的抢购风就是经济危机，是经济危机在短缺经济条件下的具体表现，是货币经济政策失控造成的，中央政府应该放权等等。对这样的理论联系实际，我们不能理解。我们从小到大都是学习有计划按比例发展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难道以前学的都错了吗？”
这一下子把领导们惊住了。还没有等领导们反应过来，就有一位同学也迫不及待地发言了。她说：“老师，我也要讲几句，老师们理论联系实际讲计算方法的应用和会计账务处理我们能够理解，可是拿资本主义的经济理论来解释中国的经济问题，我们就不理解了。比如我们老师说中国应该废弃大中专学生分配工作的制度，开设人力资源市场。学生在人力资源市场上找工作，按质论价。这不是把劳动力当成商品了吗？这还是社会主义吗？”
任平理校长通过学生的发言了解到学生中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意见，各自所占的比例几乎是1:1，于是他给学生发放了调查问卷。让大家填写问卷，并总结说：“学术问题无禁区，这些问题有待进一步研究，在没有结论之前，同学们还可以继续给学校提建议。”
下午，同样是在学校会议室中，召开了有部分教师参加的座谈会。座谈会上争论得更加激烈。不同的是，大部分教授经济学科的老师认为应该把西方的先进经验介绍到我们的学生当中来，有些中国实际问题，老师可以在课堂上谈论自己的一家之见。学生应该了解中国经济问题的不同观点，这样有利于他们毕业以后到社会上工作。而且有些老师断言：人力资源市场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大方向，不能简单地把它划为姓资姓社什么的，计划经济时代也必将被市场经济所代替，老师们在课程中加入这些内容是无可厚非的；可是也有一部分教授古汉语和哲学的老师们认为，目前这股风气是错误的，应该给与纠正。最后的表决是赞成教改的89%；反对的8%还有3%弃权。
白雪飞也参加了这个座谈会。她也做了发言，她是支持教学改革的，她讲了国家统计局将在推行以“国民生产总值”代替总产值的问题，讲了会计制度改革的必要性，讲了在国际结算中，我们的会计应该和西方接轨等许多问题。这些问题古汉语老师说听不懂。
最后，夏文海总结说：计算方法和会计制度方面可以介绍西方的知识；也可以开办《西方经济学》的讲座，甚至可以开设《西方会计》课程。有争议的问题可以暂时回避不讲，尽量照顾到学生中的思想水平和接受程度。如果有可能，我们将开一次中国经济学问题研讨会，专门讨论一下这类问题。会议就在这种情况下结束了，大家心里还是互不服气。
五
严酷的冬天来了，海边的台阶上结冰了，北风吹得烟台市到处都是天寒地冻的。学校的人际关系也进入冰冷的冬天。为什么呢？评定技术职称开始了。每年冬天学校评定技术职称，一年比一年竞争得更厉害。老师们就好像是古罗马竞技场上的角斗士，互相之间叫着劲儿。你有两篇论文，那我就必须要弄三篇；你带一个班级的班主任，我就带两个班级；你在评教中名列第一，我也绝不是第二；你是先进工作者，我也绝不落后。总之是犬牙交错，难分胜负。学校为了评定技术职称制定了详细的条条框框，根据条条框框和个人的情况进行打分，打分以后排名次；然后还要经过民意测评；最后是初评委投票，上报到省里高评委最后批准。这些环节中，最难以预测的就是初评委投票，再一个就是民意测验。这里头不可预测的因素太多，个人努力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不管别人怎么看，白雪飞是这样认为的。
那一天下着雪，白雪飞站在新家的厨房上收拾家，这是学校新落成的职工宿舍。他们家分得一套一楼的三居室，本来应该欢欢喜喜的事情，可是让评职称弄得心情很焦虑，连收拾家都心不在焉了。她从窗户上看见许多老师像跑接力赛似地往校长家跑，有些教师往评委家跑。白雪飞和欧阳博海刚来学校不久，他们和评委都不熟悉，和校长也不熟悉，特别是感觉到平时从不去那些评委家串门，也没有拜访过校长，为了技术职称的事去他们家里实在不妥。于是尽管她心中很着急也没有去任何人的家里。
闲着没事情做的时候，欧阳博海和白雪飞在家里计算他们两人各自的得分。突然，欧阳博海发现有一篇论文没有交给评委会，那是他发表在《现代会计》上的一篇论文，题目是《投入产出分析原理在财务预测中的应用》。这可是能得2分呢，说不定就是因为差这两分就评不上呢！哎，慌乱中竟然把它放在书架上没有上交。看这事儿办的！于是欧阳博海急急忙忙把这篇论文送到了正在开会的评委会那里。巧得很，评委们正在讨论到欧阳博海和一位王老师的取舍问题，两个人分数一样，民意测评分也一样，评委投票一个七票；一个八票，都不够三分之二。欧阳博海拿着论文说明了自己落下一篇论文的事儿，评委们立即一边倒，都投了他的票，他的技术职称就这样评上了。而那个王老师则没戏了。职称的竞争就是这样激烈。白雪飞解嘲地说，我不是名落孙山，我是落在了孙山的后面。
后来，任平理校长找白雪飞谈话说：“你的知名度太低了，民意测评得票太低了。”
白雪飞说：“我一名普普通通的教师，怎样才能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呢？”
校长说：“你去当班主任吧，你看人家李晓莉老师也是普通教师，虽然这次也没有评上，但是民意测评的分数比你高多啦。下次可能没有问题。你们两个讲课效果都很好，可是风格不一样。李晓莉老师喜欢举例那些同学们容易理解的例子，比如同学们的身高、体重等等；而你喜欢举例工厂的实际例子。因为她讲课的时候，学生还没有统计专业知识，而你讲课的时候，学生已经懂得统计的一般知识了，你们两个是相得益彰。在科研方面也是如此，她写的教材比较多，你的论文发表得比较多。你要好好向她学习呀。你们两个虽然都与讲师职称无缘，但是在我心中你们都是很好的讲师。”
经过校长的一番谈话，白雪飞的心中充满了温暖，他虽然没有评上讲师，但是有校长的这些话，她也知足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当阳春三月欧阳博海的大红证书拿回家的时候，白雪飞的心还是酸溜溜的。可见职称问题在教师们的心中是那样沉甸甸的。听说烟台某职业中学的一位女教师因为没有评上高级讲师，竟然要在校长家门前的大树上上吊呢。那天李晓莉和白雪飞为这个事件谈了很久，她们共同约定，无论怎么样爱荣誉和金钱都不能把它们看得高过生命。也就是说，不能以生命的代价去获取荣誉和金钱。这是他们第二次在重大问题上观点一致。
春天再一次到来的时候，白雪飞担任了88统计一班的班主任；李晓莉担任了88统计二班的班主任。李晓莉还给白雪飞和欧阳博海介绍了在所城里（注：地名）职业中专的讲课的差事。这样白雪飞和欧阳博海的家庭收入开始多起来了，他们开始给母亲每月30元钱了，母亲对他们很满意。白雪飞和李晓莉的友谊也比以前加深了，她们的共同语言更多了。
一天，白雪飞正在家里蒸馒头，学生班长跑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说：“老师，不好了，咱们班的丁小刚被警察捉去了。”白雪飞大吃一惊说：“为什么？”班长说：“听说他偷了钱。”白雪飞头都大了，这下子麻烦大了，自己当班主任的初衷是为了提高知名度，现在可不是知名度高低的问题了，而是臭名远扬了。
她又急又气，慌慌张张地从家里来到学生处，学生处的杜康健处长说：“你们班的丁小刚太坏了，偷了同学的90多元钱，我跟他好说歹说，死活不承认，弄到警察那里，两警棍，什么也交代了。他家里很穷吗？”
白雪飞说：“不。他家有四辆汽车呢，他爸爸是个个体户，有钱的主。他现在哪里?”
杜康健说：“在哪里我怎么知道，反正已经放回来了，等着处分吧！”
白雪飞说：“你打算怎样处分他？”
杜康健说：“恐怕不仅仅是处分他那么简单，你作为班主任老师也有责任。”
白雪飞心里想：“这事情闹得，偷鸡不成反失一把米。不但不能提高正面的知名度反而来了个臭名远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