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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末牌,夜幕早已降临,月朗星稀,微风轻拂,实属沙漠里难得的好天气,只是驻扎在阿姆河畔的大食军官兵们却显然无心去享受这等美景,满营时不时响起的伤兵之哀嚎声,令人心惊肉跳不已,惨败之后的官兵们浑然没了往日里的精气神,也没了前几日宿营时的喧嚣与闹腾,全都木讷讷呆坐在各自的帐篷里,心如死灰,人如木雕泥塑一般。
中军大帐中,几支牛油巨烛熊熊地燃着,将昏黄的亮光渗进了浓浓的黑中,只是并不能减低偌大帐篷里的黑,反倒使大帐里的阴暗气息更浓了几分,面色苍白如纸的穆斯塔法?伊本扬身盖着厚实的毛毯,双目紧闭地躺在不甚宽阔的行军榻上,一动不动地,就宛若已然逝去了一般,榻前数步,满面愁容的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呆呆地凝望着榻上的总督大人,双眼里一片的死灰色。
大军败了,就这么败了,自大食国建立以来,还从未败得如此之凄惨,十五万大军啊,方才战了一日,便已牺牲了近三万将士的性命,伤者更是多达万余,这等惨败令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一想起来,便有种不寒而栗之感,四面埋伏着的唐军究竟都是些怎样的魔鬼,竟能如此轻易地将己方十五万大军生生打成了这般模样。
“咳咳咳”就在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思绪万千之际,躺在行军榻上的穆斯塔法?伊本扬突然暴出了一阵激烈的咳喘声,苍白的脸色瞬间憋成了深紫之色。
“大人,大人!”
听得响动,不止是穆斯塔法?伊本扬身边的服侍之人抢上了前去,便是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也紧赶着冲到了榻前,紧张万分地呼唤着。
“我没事,退下,都退下!”
穆斯塔法?伊本扬艰难地挺直了身子,皱着眉头挥了下手,将身边的服侍之人全都赶出了帐篷,唯独将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单独留在了帐中,满目凄惨地叹了口气,良久不发一言。
“大人,事尚未到不可为之事,明日一早,末将当提重兵再战,必要破开谷口不可!”
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一向深得穆斯塔法?伊本扬的宠信,他也一向以叔父之礼侍奉穆斯塔法?伊本扬,此时见穆斯塔法?伊本扬心伤若此,一股子激愤之心登时大起,这便咬着牙赌咒了起来。/
“没用的,事可一不可再,气可鼓不可泄,今我大军虽尚有十万之众,却已是胆寒不可用了,再想鼓勇破谷,已是难能,老夫已不作此想了。”
穆斯塔法?伊本扬能感受得到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心中的火热与坚持,但并没有说甚鼓励的话语,而是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地点出了事实。
“大人待我如父,可末将却不能为大人分忧,末将惭愧,末将”
一想起此番大军之所以深陷重围,皆是因着自己贪功急进之故,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难过得说不下去了,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而下。
“不说这个了,听好了,老夫有件事要你去做。”
穆斯塔法?伊本扬领兵作战了大半辈子,也不是没败过,可却从未似败得有若今日之惨,心中早已有了彻底战败的明悟,只是却不能坐视整个大食帝国陷入灭国的危机中,此时已有了交代后事的念头,自是不想多听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的自责之言辞,这便挥了下手,打断了其之感言。
“大人您说,末将哪怕拼死也要做到!”
一听穆斯塔法?伊本扬此言蹊跷,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自是顾不得再伤感,赶忙擦拭了下满脸的泪水,正容应了一句道。
“今日之战,你是全程都参与了的,说说看,唐军之战力比之我大食强军如何?”
穆斯塔法?伊本扬没有急着作出交代,而是轻呼了口气,语气萧瑟地问道。
“回大人的话,唐军之强犹在我强军之上,尤其是武备先进,更非我大食能及。”
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尽管内心里不想承认,可口中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是啊,是比我大食强了不少,兵狠将勇,武备精良,更兼野心极大,此非我大食可力敌之国也,强自要战,我大食恐亡无地也,老夫身死于此倒是小事,哈里发若不能得准确之消息,恐难免暴怒再起大军,若如此,则我大食危矣,有一东罗马为敌便已是烦难,再加上大唐这匹凶狼,哪有我大食立足之地,老夫要你做的便是趁夜下河,以木筏顺流而下,赶往大马士革,面见哈里发,将此战详情以及老夫的谏言禀上去,务必要遣使取得大唐之谅解,以缔结和约,切记,切记!”
穆斯塔法?伊本扬大喘了几口粗气,平定了下心神,感伤地摇了摇头,接着便道出了一连串让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听得目瞪口呆的话语。
“啊,这,大人您”
一听穆斯塔法?伊本扬这等遗言般的交待话语,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双眼圆睁地待要劝解,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直急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老夫没事,这十余万儿郎乃是老夫领出来的,老夫自然该给他们一个交待,明日老夫会率军尝试渡河而走,若能得脱倒也好说,若不能,一切就只能看你了,侯赛因,莫要叫老夫失望啊,去吧。”
穆斯塔法?伊本扬慨然地一笑,阴霾尽去,豪气毕露地述说了一番,末了,重重地拍了拍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的肩头,满是期颐地下了逐客令。
“大人!”
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悲切地叫了一声,却并未再多进言,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霍然而起,头也不回地便大步离开了中军大帐。
“明天会是个好日子罢,呵呵,但愿如此,真神在上!”
该交待的都已是交待完了,穆斯塔法?伊本扬心情陡然一松,嘴角边露出了丝微微的笑意,伸了个懒腰,感慨了一句之后,重重地倒在了行军榻上,闭上了眼,再无一丝的响动
仪凤三年四月二十七日,卯时四刻,晴,天尚未大亮,林成斌便已是醒了,匆匆梳洗了一番,便即大步向帐外行了去,只是还没等其走到山顶的最高处,就见一名哨兵匆匆迎了上来,林成斌立马便站住了脚,眉头不为人察地轻轻一扬,但并未急着开口发问。
“禀大将军,河边敌营有变,似乎连夜扎起了不少木筏与皮舟,应是在准备渡河而逃,请大将军明示。”
哨兵紧走了数步,抢到了林成斌的身前,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一听大食军现在便要渡河,林成斌的眉头顿时为之一皱,很显然,大食军此举有些子出乎林成斌的意料之外,在其想来,大食军理应在穷途末路之际,才会选择这么条路,毕竟此际的阿姆河正处于春汛期间,水势汹涌,人马难以遂渡,加之周边山峰树木稀少,能用来做舟的材料几乎不存,光靠军营里那么点材料,又能整出多少的舟来,就算是昼夜不停地来回运输,十余万大军要想渡过阿姆河少说也得十日上下,一旦不成功,则军心士气只怕全都得完蛋,此举显然太过冒险了些,林成斌一时间有些子猜不透对方主帅的用心何在,也就没急着下命令,而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大步向山顶最高处行了去。
大食军还真是在做着渡河之准备,尽管天尚未完全亮透,可通过单筒望远镜,林成斌还是能很轻易地看清大食军营后方的忙碌,只见数十艘由马车厢加上皮制帐篷赶制出来的简陋小舟散乱地排列在河边,一队队大食军忙忙碌碌地在为小舟做着最后的加固,大捆大捆的皮制绳索堆满了半数的小舟,很显然,大食军并不打算靠着这么些小舟将全军渡过河去,而是打算在阿姆河上建起数座绳索之桥,这完全就是孤注一掷的做派,赌的便是唐军安排在对岸的兵力不足!
“传令,给对岸发信号,各部即刻准备出战,务必粉碎贼子渡河之企图!”
林成斌观望了一阵之后,确定大食军这是真的要渡河,而不是设计诱骗唐军下山决战,嘴角一挑,不由地便冷笑了起来,一抬手,毅然地下了命令。
“诺!”
林成斌此令一下,随侍在侧的传令兵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高声应了诺,紧赶着便挥动了手中的两面小旗,将命令传达给了埋伏在河对岸山间的萧三郎所部。
辰时正牌,太阳已从山顶上探出了个头来,金灿灿的阳光如同利剑般驱散了河面上飘荡着的薄雾,随着大食军营里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早已待命多时的近百艘小舟齐刷刷地下了水,舟上的大食死士随着号子声响,用赶制出来的粗糙木浆划破水面,拼力地向河对岸横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