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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刚闭上眼不久,四郎便看到自己面前的景象瞬间发生了转变。他好似置身在一个温馨舒适的少女闺房中,屋子里甚至熏着淡淡花香,叫人心旷神怡,忍不住就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四郎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梳妆台前,上头有面铜镜。铜镜里出现了今晚在有味斋里见过的那个老婆婆的脸。她笑的像是最和蔼的老祖母,温柔细心的帮四郎梳理长发。
然后又从她那个永远不离身的小箱子里拿出来一盒晶莹剔透的脂粉,笑着哄劝道:“来。婆婆给你擦上这脂粉,擦上之后你就会更加白皙漂亮了。我的小美人,别动,婆婆来给你擦上啊。”这声音就好像是一个慈和的老奶奶在给自己心爱的小孙女梳妆打扮一样,能叫人放下戒备,不知不觉随着她的劝导去做事。
可惜她说的再好听,四郎也不可能对涂脂抹粉产生丝毫好奇和向往。
“砰”的一声,一把桃枝雕刻的小木剑从铜镜中穿射而出,大厅正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的神灵慈眉善目,目光中充满了悲悯,很像是那个手提脂粉盒的老婆婆。此时她当胸插着一把木剑,手上提的脂粉盒子也被打翻在地。
云娘晕倒在旁边。刚才她不由自主陷入了幻境,任由白粉婆在她脸上涂抹那种特制脂粉。若不是道长及时打晕了她,而四郎又看破了幻想,一击即中,她的脸大概就被白粉鬼婆取走了。
道士小心翼翼的查看着大厅里的神龛,然后冷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些青楼名妓靠着供奉邪神保持不老容颜。”
“道长,你是说这位老婆婆是一个邪神?看着慈眉善目的,实在不像啊。”
苏道士点了点头,趁此机会给四郎做起功课:“你看人是只看脸的吗?这叫脂粉娘娘,又叫白粉鬼婆,是青楼女子最常供奉的一个神明。据说这种邪神有一种秘术,照着它的方法去做,女人便能保持不老容颜。”
“凡人想要拥有不老容颜的话……难道是用处女血沐浴一类的邪术吗?”四郎忽然想起了以前听过的吸血鬼传说,据说欧洲一些丧心病狂,爱美成痴的女性贵族就曾经坚信处女血可以让他们童颜不老,青春永驻。
道长微微摇了摇头:“虽然不是处女血,但是也同样邪性。这种白粉婆常常化作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形象,向一些年轻美貌的女孩子推荐自己的香粉。大约女人都对美丽有一种天生的偏执,往往会毫无戒备地将这种白粉涂抹到自己脸上。然而这种白粉一旦上脸,女孩子的整张面皮就会在瞬间脱落下来,而供奉白粉婆的女人便能够获得这些面皮,通过特殊手法将这些少女的青春美貌收为己用。”
四郎想起今晚这个鬼婆是跟在夕颜大家后头的,加上那些关于这位名妓容颜不老的传闻。这些线索加在一起,得出来的结论简直显而易见,于是四郎转头向苏夔确认:“难道这一切都是那个夕颜大家在背后搞鬼吗?只是为了驻颜回春,就杀死了这么多的人……能做出这种事情,这位夕颜大家若非热爱杀人的变态,起码也是个偏执狂。”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中发出来。接着,东边的墙壁上慢慢出现了一扇沉重的铜花门。
☆、78·不老汤7
“吱嘎”铜花门自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中传来一阵阵浓烈的花香。
“请进!”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说道。这声音轻妙柔美,玉润珠圆,虽然只有这两个字,但是四郎已经听出来,正是名满江城的夕颜大家。
道长艺高人胆大,只见他拂尘一甩,便率先跨进门中。实习道士四郎连忙跟上自家便宜师傅,也走了进去。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通过地道来到了虎丘花市的苗圃里。听说夕颜大家是这里最大花房的幕后主人,看来这一传言倒是属实。
这间地下室大约是专门修建来烘烤奇花异卉的暖房,里面有一片盆栽花海。
百花丛中,白玉几畔斜倚着一个戴着兜帽的女人。烛火花色下看美人,美人便平添几分姿色。可是,这样如同花神般的女子,竟然是为了保持自己容颜不老,而将人命视为粪土的妖魔吗?
夕颜大家侧对着四郎和苏夔,用一只长柄铁勺在锅里缓缓搅动着,当火焰渐渐转变为青色的时候,锅子里就有一阵阵热气和奇特的香气散发出来。
房间是密闭的,闪动的火光中氤氲出极强的热气,可是夕颜大家却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她那张美丽的脸一直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中。
四郎吸了吸鼻子,他闻到了桃花的香气,知道这是在熬桃润。
桃润是一个古代流传盛广的养颜之术,四郎曾经见到华阳姑姑闲来无事,带着几个小妖怪做过:三月三日取桃花,阴干为末,到七月七日取处女血与桃花末调和在一起。
用这种面脂涂面,就能使面部皮肤白净有光泽。因为要用到处女血,其实也算是有些邪性的单方了。不过四郎曾经对着华阳质疑过方中处女血的用处,然后又给找来乌鸡血替代,制成的成品果然差别不大。华阳等女妖不过是闹着玩而已,既然自家小可爱说是乌鸡血也行,也就勉勉强强接受其作为处女血的替代品了。
不过华阳姑姑也曾有一次颇为诡秘的对四郎讲过,这个流传盛广的方子其实是唬人的,真正有效果的配方必须用少女的尸体练出晶莹剔透的尸油,再与阴干的桃花末调和……
暖房中间的大铁锅中除了花香味,还有古怪而浓烈的腥味,四郎不由得想起了华阳说过的那个邪法,心中警惕暗生。
夕颜自然不知道四郎在想什么,她姿态娴雅地从大铁锅里舀出来一勺子滑腻腻的半凝固状液体,装进一个精致的脂粉盒子里。汤水很快凝固成了透明的脂膏。然后她从旁边取出来一张人脸,几乎是温柔体贴的用那双纤细、柔美、涂着红红蔻丹的手沾了一些脂膏擦拭着那张美人脸,本来有些翻卷发黄的人皮立马变得润泽如玉起来。
夕颜小心翼翼的把这张脸皮像现代女孩子做面膜那样贴合在自己脸上,四郎便亲眼看到她的面容在忽然之间,宛若新生一样熠熠生辉起来!
四郎:……==真是神奇的纯天然化妆品,素颜美女必备!
夕颜听到他的抽气声,侧头看着四郎半晌,突然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说不出来的柔婉和美好:“很可怕,是么?”尽管很恐怖,四郎却感觉到她的眼睛里的确满是单纯、柔和。
果然不愧是江城第一美人,夕颜的确有些很独特的魅力。叫人明知道她恶事做尽,居然也会心存不忍,认为她或许另有苦衷。
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外表惹得祸吗?
脸看上去无辜的,便常常叫人不由自主去相信这个人善良无害。若人类都是这样容易为五感所迷,就怪不得夕颜宁愿害死这么多人,也要保持美貌了。
可惜世上总还是有人不吃这一套,比如苏道士,比如四郎。苏道长从来就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男人,在他眼里,夕颜虽然还是人,无疑已经堕入了魔道,正是该斩杀的对象。
于是苏夔压根不去东想西想,立马拔出自己的木剑,厉声喝道:“妖物,受死吧!”
夕颜面对刀剑加身,却岿然不动,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长,我可是一个凡人啊。你们这样有本事的人物也会对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出手吗?这些女孩子其实都不是我杀的,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们帮我杀了罪魁祸首。我……我也是一个被鬼婆逼迫的可怜女子罢了。”
“休得花言巧语!”虽然是这么说,可是道士已经感觉出来这夕颜的确还是人。他这一门是不能对凡人出手的。纵然这个凡人罪大恶极,自有人间的法则约束,道士只是除魔卫道,并非人间路见不平便可拔刀相助的侠客,是不可以斩杀不会道法的凡人的。所以苏夔本来要落下的竹剑到底在空中停了下来。
夕颜看着离自己不到半个手掌的竹剑,微微笑了一笑,伸手取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然后她侧过头。
道长和四郎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原来夕颜的半张脸已经完全腐烂发红,皮肉翻卷。
夕颜有些歉意的用兜帽遮住自己腐烂的半边脸,温和的说:“对不起,吓到你了吧。现在自觉正义的道长愿意听一听我的辩解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夕颜刚才那番话,无疑是在表明她也是受了脂粉婆的胁迫,四郎却对这种峰回路转的变故半信半疑。
在这么狼狈的时刻,夕颜依旧微微笑着,十分优雅动人,好像这笑容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一样。但是那张被毁了半边的脸却因为这个原本温柔的笑容显得更加可怕狰狞。可见同样的言行,放在美人和丑人身上,就会给观者不同的感受,从而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的判断。
夕颜仿佛明白四郎的想法,侧过身子,用自己完好的那半边脸对着二人。
“我的故事也许会让你们感到乏味。”夕颜叹了口气,“不过,也请道长在替天行道之前听我讲完。”
“我自从懂事之后就在烟雨楼里受训,很小的时候便明白女子既沦落风尘,就是众多男人的玩物。身处在天底下最繁华,也最黑暗无光的地方,再冰雪聪明、孤标傲世的女孩儿都不得不摆弄姿态招引客人。而来妓院的嫖客也多为达官贵人、富士商贾,更是得罪不得。人人都必须顶着胭脂面具在世人的唾沫中招摇过市。
从十二岁出阁后,为了摆脱这种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状态,我不择手段的往上爬,最后终于成为了虎丘河房的魁首。可是,纵然站在这个行业的最高点,成为了所谓大家,依旧还是男人手中的玩物。就算与以前有了些微不同,也不过是高级玩物与低级玩物的区别而已。
我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女孩子而已,和其他普通女孩子没什么分别。就算惯看风月,也会对爱情怀有渴望。
后头我认识了一位寒门公子,这段故事就是江城人耳熟能详的了。不过,其中细节又与江城人的传闻不同。我不计较他无权无势,只稀罕他对我一片痴情,他不计较我出身不好,将我引为知己。我们约定好了,等他高中后就来接我。
他走后,我虽然被多方逼迫,到底还是守住了,只不过也付出了毁容的代价。
我自己在脸上划了一刀,因为伤口没有能够及时处理,便化了脓,成了你们刚才看到的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烟雨楼老板感念我一片痴情,也担心我在楼中吓坏客人,便准许我自闭于高楼中。我早就在虎丘花市盘下一个大苗圃,就算刘公子他没有高中,我们也能衣食无忧。
大概我还是太傻,虽然什么都考虑清楚了,却忘记了这年头,女人最重要的是名声和容貌。我一个歌伎,早就没有什么名声,现在又失去了容貌。怨不得刘郎回来一见到我毁容后的样子,吓得转身就跑。
可是我不怪他,真的。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毁容后我常常揽镜自照,也觉得自己像一个活鬼一样恐怖。”说道这里,夕颜居然还能自嘲地笑笑。
四郎几乎有些佩服这位名妓了。
夕颜沦落风尘,不论容貌再美名气再大,终究不会被主流社会所认可。就算成为了大家,她也永远只会是名妓,是玩物,而不会是妻子,是母亲。
愿意遵守同时代规则的人都是聪明人,毫无疑问,夕颜是个聪明人。受到整个社会风尚的影响,她也向往贞节,不甘心做男人的玩物,想要拥有更好的生活,于是就决心将自己的爱情只给一个寒门书生,并以此自重、自傲、自/慰,希求通过这种方式来得到社会对她这个人的承认。
而在这条道路走不通之后,夕颜立马想出了别的法子,将损失降到了最小。
只听她继续讲道:“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我供奉起了脂粉娘娘,得到她的指点,取了身边侍女的脸来保持自己容颜不老。并且再一次回到了烟雨楼中。
虽然这么做很自私,可是,我还是希望哪一天刘郎又听到了江城夕颜的大名,回来看我一眼,我没有别的盼头,只希望夕颜留在他心中最后的印象是完美的,而不是一张宛如恶鬼的丑脸。
我一直等着他,等着他,可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必是有什么苦衷……”
说完最后一句话,夕颜便淡淡笑着,抬起头来:“只是现在我已经等不到他了。”
“为什么?”听了夕颜故事,四郎不禁动容。或许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可恨之人往往也有可叹之处。只是,四郎不太明白,既然夕颜愿意不择手段来恢复容貌,想要以最美的姿态等待情人到来,为何又半途而废?这样子简直和她心狠手辣有心计的形象不符合嘛。
夕颜有些俏皮地偏着头说:“只能说时也,命也。也许是老天看我这样坏,想要惩罚我也说不定吧?你们这些和尚道士不都爱讲那一套吗?不过,老天也总是这样欺负人啊。那么多的坏男人他不去惩罚,偏偏来和我一个弱女子过不去。”说着,夕颜还爱娇地嘟起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