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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天前谌巍出关,站在山顶一剑划过半个大衍,澎湃的剑意至今在山顶上咆哮,很多人走到半山腰就不敢往上,连值守的剑童也被放假。但今夜,本该寥无人迹的天青峰山顶,却有一个人。
距离当初谌巍拔剑所站不过数丈远,有一个茅顶六角亭。
这朴素的亭子原先四处漏风,是个赏景的好去处,但今夜有人给它六边挂上竹帘,又烧了一盆炭火。
水盆架在炭火上,里面盛了半盆水,已经扒开了木塞的竹筒酒立在中央,被热水一激,喷香的酒味扑鼻而来。
亭外落雪窸窸,亭里炭火噼啪。
车山雪用小杯喝了半筒酒,神智暂且保持着清明,忽而他耳朵一动,伸手掀开一道竹帘,探出头去。
谌巍站在亭外的小道上,怒火简直要烧沸这一山的雪。
“你也来啦,”车山雪慢悠悠地说,“谌巍,新年好啊。”
第38章除夕夜,灯不明
好你妹。
谌巍定定地看了这混账一眼,从另一个方向掀开竹帘走进去。
“真冷真冷。”车山雪连忙放下自己这边的竹帘,也不晓得是在抱怨风冷,还是抱怨谌巍的态度。他重新在座位上坐下,并招呼谌巍,“如何?来一杯吗?正好暖暖身。”
“……原来你还知道冷。”谌巍面无表情说。
车山雪微微一笑,动作轻快地用小杯斟好酒,放在他面前,琥珀般的酒液在白瓷杯里荡漾,粼粼波光总让谌巍想起记忆里车山雪的眼睛。他这样停顿了片刻,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温热的酒水划过咽喉,火烧般的甜味刺激着口腔。之前已经喝了不少酒的谌巍只觉得热意向着四肢百骸蔓延,睁开眼时,面前的车山雪仿佛出现了数个重影。
他默默放下酒杯,运转内息,缓解醉意。
“还是这么不会喝酒,”车山雪说,“又不是山下酒肆里几十钱能打一桶的浊酒,哪有你这样的喝法?”
谌巍吐出酒气,不客气地道:“那你还喊我喝酒?”
车山雪总是有理由的,他说:“毕竟是你酿的酒,好坏总要尝一尝吧,嗯,酒好吗?”
这样说的车山雪果然得到对方的半晌沉默,可惜这沉默并非如他料想,不是被揭穿后的羞恼。
谌巍看着车山雪在烛光下光洁如玉的脸庞,心道,如何不好呢?
那些曾经以为再也回不去的过往,再也见不到的人,都酿在这一杯酒中。不用喝谌巍就已经醉了。
但青城掌门并不会说这种话。他转过头,眼底倒映着亭外青城镇百姓放的烟花,绚丽的光点聚拢到盛开,照耀得这幅山河如画般美丽。
“新年好。”谌巍道,“大吉大利。”
车山雪大笑。
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笑意依然止不住,调侃谌巍:“要从谌掌门这里听一句吉祥话可真是不容易,明年上哪里找这么好的酒让你开口啊。”
“明年年末你还要来青城?”谌巍用的是嫌弃的语气。
“谁知道呢?”车山雪道,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将来的事……”
将来的事能有谁说清?但谌巍偏偏就是那个能把将来事说清的人。他默不作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再次一口闷下,试图用醉意压下那些前世的回忆。
“真是暴殄天物,要不是你是酿酒的人……啧啧。”车山雪听他这般举动,低声抱怨,却也没有阻止谌巍一杯接一杯的举动。竹筒酒就那样细细一罐,不多时,就叫他们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个精光。
因为谌巍抢酒,车山雪也加快了喝酒速度,不久面上就浮起春霞般的绯色。他人本来苍白,又大病未愈,再怎么烤火双手依然冰凉,这一点绯色反而叫他容光焕发,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他晃了晃空掉的竹筒,随手一丢,接着向对面的谌巍身上扑过去。
谌巍:!!!
青城掌门用力将他接住,不然大衍国师得一头栽进炭盆里。
“你发什么酒疯!”
他偏头避过此人一身的酒气,不耐地低喝,推攘了一把,想让车山雪在边上坐下。
却不想被驾住的那个人滑溜溜地就往他怀里钻,对了几分热气的手直接扒开谌巍胸口的衣服,惊得谌巍发根收紧,一点朦胧醉意也被吓飞。
车山雪真的喝醉了?不该啊,这混账的酒量明明比他好。
有点混沌的脑袋尝试分析,速度却跟不上那个发酒疯的人。占完便宜的车山雪已经飞快地将手抽出来,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又一罐竹筒酒。
“我就说嘛,”他喜滋滋地说,“就该在这地方才对。”
“……”
一时间谌巍都有点搞不清楚,这混账是不是想多喝一瓶才招呼他过来喝酒。但很快他清醒过来,伸手要去夺仅剩的一罐竹筒酒。
“够了!你不能喝了!”
“再喝一杯。”车山雪说。
“我会信?”谌巍反问。
有前科的车山雪也不由的默了默,就在此刻,耳边一声风声迅疾袭来。他下意识想避开,却叫人一绊。
竹筒酒脱手飞出,骨碌倒下去的车山雪心道,这就是眼睛看不见的坏处了。
好在谌巍有良心,没有真的叫车山雪就这么摔在地上,他挥袖扫出一片柔和的剑风,虚虚托了车山雪一把,让车山雪有时间扶住长椅。
但车山雪伸手一抓,差之毫厘没够着。
谌巍连忙去抓他的手,握住手时却感觉手里坠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巨石……不,巨石谌巍也不是扛不起,可现在拉住他的重量分明是一座山!
糟糕,气氛太好,一刹那忘记这家伙心多脏了。
不晓得车山雪用了什么秘法,谌巍就算想松手也做不到,只能直直向着车山雪倒下去。眼见车山雪另一只手正在比划奇怪的手势,为了防止这人又整出什么幺蛾子,谌巍直接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哎?”
原本想召来外面的雪花挡在中间垫一垫,手被控制术法失败,车山雪的下巴和谌巍的头狠狠撞在一起,两个人齐齐嘶了一声,车山雪用力将自己的一只手挣脱,捂住下巴。
“撞到舌头了……”他抽着气说。
谌巍觉得撞到头的自己才比较倒霉,但他真的懒得和这混账计较了,只想站起来,脱离长椅下这个狭窄的空间。但他试图撑地时,发现自己的左手依然和车山雪的右手粘在一起,紧贴不分离。
多熟悉的触感,谌巍真的有八十多年没感受过了。
他不敢置信道:“现在你还随身带着雪莲胶?!”
还在抽气的车山雪问:“为什么不,这东西很好用。”
是很好用,谌巍不想回忆自己败在雪莲胶这玩意下有多少次。可惜瞎了的车山雪感受不到他这一番咬牙切齿,反而笑得挺开心。
“简直像回到从前一样啊。”他说。
指尖凝出一道剑气,正要隔开雪莲胶的谌巍动作一顿。
这样的嬉笑,吵闹,真的就像回到从前。仿佛剑道和祝呪,身份和立场,对峙和爱恨,那些充满阴霾的光阴过往,都随着笑声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