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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肃柔知道, 他是个得寸进尺的高手,所谓的让她查验, 查验到最后, 终于把她给轻薄了。
唇齿相依,好奇怪的感觉,一面嫌弃, 一面却又觉得有点意思, 据说男女情到浓时,就是这样。
她听见自己隆隆的心跳, 和他咻咻的鼻息, 他愈发将她压向自己, 恨不得她是一汪水, 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可是这人, 好像不大懂得其中的玄妙, 他以为唇贴着唇就已经完成这项仪式了,可见行动能力,远不如他的话术精巧。
肃柔心里鄙夷, 随意勾勒了下他的唇峰, 他就僵住了, 忽然醍醐灌顶, 然后便无师自通起来, 开始发掘更多的奥妙和技巧。
他是个很好的学生,懂得举一反三, 领进门的老师后来反倒不是他的对手了, 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忽然升温, 再激烈一些,就要燃烧起来了。
他像一员征战沙场的悍将, 野性,势不可挡,鸳鸯锦被层叠如浪,几乎将她淹没,他拱在她颈间,喃喃问她:“还有呢?”
还有?肃柔红着脸推开了他,“我又不是你的引导嬷嬷,我怎么知道还有什么!”定了定神,混沌的脑子慢慢找回一点清明,手脚并用把他踹到了一旁,“你明明说睡在脚踏上的,怎么上床来了?上了床还不安分……我警告你,要睡就老老实实睡下,再不许胡来了。”
他不由有些失落,半撑着身子说:“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可以行周公之礼了。”
肃柔说不行,“行了周公之礼就会有孩子,你明明说现在不宜生孩子的,难道是想留下我们娘俩做质子,好让你脱身回陇右?”
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乌嬷嬷心里就是这么盘算的。
其实若换了另一个不管不顾的男人,箭在弦上,发了再想后果,但赫连颂不是。他两手捧住脸,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让那颗躁动的心平静下来,无力地说:“是我糊涂了,一时情急,什么都顾不上了。”一面伸手招了招,“过来。”
可惜她并不理会他,他只好自己凑过去,重新搂着她躺下。沉默了好久,在肃柔差点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忽然说:“其实小心些,还是可以试试的。”
肃柔闻言,稍稍挪动身子,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她在大内伺候了这些年,说实话房中事对她来说并不是避之不及的话题,于是心平气和告诉他,“这种事没有小心一说,只要同房,就有怀孩子的可能,这和你悄悄潜入内寝不一样,除非你也能神不知鬼不觉。”
他果然泄了气,如果这种事都能不被她察觉,那么作为男人,自尊心往后就可以不谈了。
不过他也觉得有点好笑,王妃太过正直,不懂车到山前必有路的道理。他紧了紧搂住她的臂膀,凑在她鬓边轻声耳语:“大婚之前,我派人去找了幽州最有名的大夫,那大夫有几个祖传的方子,能治人不孕的毛病,也能让不便有孕的人,延后受孕。”
肃柔惶然看向他,惊讶他居然这样深谋远虑,“我以为你往来上京和幽州,真的是忙于公务,原来你比我想象的更不要脸。”
他说冤枉,“我忙于公务是真的,顺便谋个仙药,也不耽误工夫。只是……不知道这药的功效到底如何,不敢动用它。”
当然,他也纠结得很,今日下半晌她在前厅处置家务的时候,他就坐在书房里,对着那瓶药发呆。
小小的瓷瓶,也许装着他新婚后的幸福,如果有机会,他自然很想试试,但不经她同意就贸然行事,恐怕自己这辈子都别想上她的床了。彼此需要沟通,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好在她没有小家子气,也不是那种说起房事就羞得不敢开口的姑娘,所以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一点希望的。
肃柔呢,对那种所谓的海上方,一直存着怀疑的态度,“禁中的贵人娘子个个想求子,倘或那个郎中的药果真有效,官家该多出多少皇子皇女啊!既然不能让每个人都得偿所愿,那么所谓的避子,当然也靠不住。再说胡乱喝药,将来想怀都怀不上了,那可怎么好!”
他忙道:“那药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涂抹的……”据说还可使夫妻行事更为得趣,当然这话他没敢说出口,怕又惹来她一顿狠揍。
偏过身子,他挨到床边往下探手,找了半天,在脚踏的一角找到了事先偷偷放在那里的小瓶子,腼腆地取来塞进她手里,“娘子瞧,就是这个。”
那神药的器身像个小号的美人耸肩瓶,瓶口拿蜡封着,也不知道里头的药是个什么样子。
她调转视线看向他,幽暗的光线下看见他明亮的、充满期待的眼睛,她说:“你一直在作这个打算?你们男人脑子里除了周公之礼,就没有别的了吗?”
他立刻说不是,“周公之礼再要紧,也不如娘子要紧。我这是有备无患,若是哪天娘子想要我,我也好有的放矢。”
她白了他一眼,无耻之尤!顺便将瓷瓶还回他手里,“夜深了,睡吧,明日还要回去见长辈。”
他满腔的热火只好偃旗息鼓,毕竟明日一大家子都在,万一有伤亡,倒在家里人面前现眼了,所以还是明晚再图后计吧。
可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纠缠她,她背过身去,他便追上来,偎着她问:“明日是回来呢,还是住在你以前的小院子里?”
肃柔是真的困了,闭着眼道:“明日再说吧,若是祖母留咱们住下,那就住上一晚,我也有些想家了。”
想家?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她还不懂这个道理。他也不去纠正她,那温热的身躯像个半圆,把她纳进胸怀,闭上眼睛,便不再说话了。
夜渐渐深,后半夜滴答下起雨来,第二日起身的时候,天上还阴沉沉的,并不见日光。入了秋的雨变得有些缠绵,淅淅沥沥地,雨丝里逐渐夹杂了凉意。
他们还是照常梳洗更衣,待吃罢了早饭,该带回去的礼物也都装车了。因东西都是王府上准备,付嬷嬷不免要带人仔细查看一遍,那苛啬到家的乌嬷嬷这回还算知礼,毕竟有王爷同行,为了不折损王爷脸面,预备的回门礼一样都不欠缺,还另给长辈们备了拜谒的孝敬。
付嬷嬷回来禀报,说:“一应没有遗漏,请王爷王妃动身吧。”
两个人便出门,登上了王爵的五驾车辇,前后有长随和仆从列队护持着,一路浩浩荡荡,往旧曹门街去了。
这个年代,妻凭夫贵是常态,嫁的郎子有身份地位,这一路也引得好些人驻足观望。还有途径的贵女让行,坐在车上打帘目送,和身边的嬷嬷感慨着:“嗣王妃原还是咱们女师呢,如今嫁入嗣王府了,往后女学怕是再也开不成了吧!”
西鸡儿巷距离旧曹门街不远,缓缓行来,也就两炷香时候。到了门前,早有仆妇小厮候着,一声“新人拜门”,小厮们上前牵定马匹,那厢大门前已经放起了挂鞭。噼啪一顿惊天动地,满地立刻铺满细碎的红纸,接引的仆妇上前来打帘,搀扶新妇和郎子下车来。前面报信的人一重重向内通传,及到二门上,就见家里老小都迎了出来,太夫人拉着潘夫人上前来打量孩子,边笑边颔首,“好得很……好得很……我的儿,如今可长大了。”
肃柔和赫连颂正色行礼,拜过了祖母,又拜母亲和其他长辈,等礼都见完了,姐妹们便纷纷围上来,笑着给新婚的夫妇道喜。
元氏和凌氏招呼起来:“别在前头站着了,进园子说话也是一样。”
恰好雨停了一小会儿,正容他们挪地方。等进了岁华园,刚坐下就又下起来,太夫人让女使放下帘子,细篾的金丝竹帘挡住了雨雾。男人们依旧在隔壁花厅喝茶闲谈,这头女使上了香饮子,太夫人便来问肃柔,这几日在王府好不好,与丈夫是否和睦。
毕竟之前他设局坑骗张家的事,太夫人和她约定了都不往外宣扬,肃柔在众人面前自然也不会谈及,只是笑着说:“一应都很好,彼此间相处也融洽,祖母不必担心。”
太夫人看她脸上神色,原以为这两日少不得闹个鸡飞狗跳,没曾想今日回门,两个人都是寻常模样,想来小夫妻已经将这件事妥善消化了。
也好,夫妻间还是不要有隔夜仇,有什么不高兴不痛快的,早些解决了,才是长久过日子的方儿。自己孙女的脾气,自己知道,太夫人料准了肃柔不会吃亏,这回必定是狠狠收拾过新郎子一通了,所以回来才是这副舒心的样子。
松了口气,太夫人笑道:“如今就等着绵绵的喜日子了,趁着手热,筹备起来也不麻烦。”
肃柔转头和声对绵绵道:“表妹要是有哪里用得上我的,只管打发人告诉我。”
绵绵咧了咧嘴,“琐事都交代底下人,没有什么要麻烦二姐姐的,只有一桩,将来等我出了阁,你要常来瞧瞧我。二姐姐如今可是嗣王妃了,让婆家人知道我有这样一门显贵的亲戚,他们也得高看我几分。”就是这样狐假虎威,说得半点不带遮掩。
大家都发笑,绵绵上年刚到上京,姐妹间相处起来各自留着心眼,因此看她很是市侩,不符合清流门第的风骨。如今相处日久,好像也已经习惯了她这样不遮不掩的真性情,大家便逐渐包容,再也没有人成心和她较劲了。
太夫人顺势说合,“让你二姐姐给你撑腰是不假,可也要你自己立得起来,在婆家坦荡为人才好。”一面又说起寄柔的亲事,告诉肃柔,“昨日王四郎回到上京了,王家太夫人带着他一道登了门,也见过了寄柔,两下里都觉得很好,我瞧是一门好姻缘。”
肃柔忙笑着向寄柔打拱,“我也给五妹妹道个喜,可定准了什么时候过礼?”
寄柔赧然道:“就明日,明日是双日,王太夫人说吉利。”
一旁的元氏这回也很赞同,“我瞧那王四郎,实在比金家公子要端稳得多,到底在官场上历练过,能独当一面,那言谈举止真是叫人舒心。我们寄柔这脾气,整天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正要这样的郎子好生引导着,才能过上清净的日子。”
尚柔很替寄柔高兴,“王家与咱们家交好,无论如何会瞧着祖母的面子,将来总不会为难寄柔的。”
其实要说起来,当初自己差点嫁了王家二郎,只可惜那时候王二郎身上没有功名,王家的门第比起荥阳侯府又低了几分,她父母看中侯府只有陈盎一个顶用的儿子,将来家业终归是陈盎一个人的,这才把她嫁进了陈家。
万般皆是命,设想一下,如果她嫁的是王家,现在又过着怎样的日子呢。女孩子果真不能走错一步,错了一步,一辈子就全毁了,自己如今已经成了这样,看着妹妹们能有一个好归宿,只要比她过得好,自己就替她们庆幸。
她说起妹妹们的婚事,一派欢喜气象,但肃柔瞧出来了,她还是有她的遗憾。碍于眼下人多,不便多说什么,大家聚在一起拉家常,暂且揭过了。
等中晌吃过了饭,肃柔才寻着机会和她单独说上话,姐妹两个坐在后廊上,看着雨打芭蕉,煎了一盏熟水。
肃柔问:“舍娘一去有六七日了,姐夫可曾问过?”
尚柔舒展着眉目道:“昨日吃饭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嘴,连累我被他母亲责怪了两句,说不该答应让院里妾室出门的,这一去像放上了天的风筝,连音讯都没了。不过澶州庄子上倒是给了回信,说人已经给扣押起来了,保准这辈子都回不了上京,庄头让我放心。今日逢着你回门,我还不得闲,等明日就可以搜查她的屋子,把小院封起来了。剩下那个玉帛,我昨日已经给她放了良,上官府申报抬举了她的身份,往后陈盎在外逍遥我管不着,要是再往家带人,或是在府里女使中物色,让我知道了,我可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大家索性大闹一场。反正家下姐妹都定了亲,最小的映柔有你们这些有出息的姐姐帮衬,也不愁觅不得好婆家。”
她能这样想,其实也是给了自己一条出路,婚后忍气吞声到现在,就是为了周全娘家姐妹的名声。至于安哥儿,本朝的爵位不予子孙承袭,陈盎已然是这样的浪荡子,往后安哥儿想翻身,就得靠自己好好念书。只要身上有了功名,加上家业在这里,不说聘得高门嫡女,聘个寻常官宦人家的姑娘,还是不为难的。
至于那陈盎,看来回不了头了,适时放弃也好,只要能下得了这个决心,往后自然越过越舒心。
肃柔握了握她的手,“长姐能这么决定,我很替你高兴,这次扫清了家里头的污秽,就带着安哥儿好生过日子吧。反正有娘家在,咱们这么多姐妹,日后没有不帮衬你的,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尚柔含笑点头,“我也如绵绵一样的想法,看着你出息了,我的腰杆子也跟着粗壮起来,昨日他母亲说那两句,我还回敬来着,把她母亲回了个倒噎气,别提多痛快!我那时就想着,你一个三品的开国侯夫人有什么了不起,我妹妹是嗣王妃,是一品的诰命,你见了都得行礼,在我面前摆什么臭架子!你要有个长辈的样,我还敬你是婆母,要是没有长辈样,陈盎都不在我眼里,你又算哪条藤上的瓠瓜!”
尚柔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如今这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莫名让人觉得解气。
姐妹两个坐在一起笑谈,如今想起被婆家气得哭天抹泪的过往,忽然发现居然那么不值得。尚柔终于也有了真正开怀的时候,就是心里有了底气,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再也不打算委曲求全了。照着肃柔的话说,懦弱的名声也是一种积累,当满上京都开始同情你的时候,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后来几个妹妹都寻到后廊上来说话,得知今夜二姐姐和姐夫要留宿,大家都很欢喜,至少晚间还能在一处吃饭。
可就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忽然听见张秩院里婆子来回话,说那个怀了身孕的妾侍羊水破了,这会儿发作起来,已经请稳婆去了。
这下大家饭都吃不安稳了,张秩和凌氏忙赶过去查看,留下大家在岁华园听信儿。
太夫人说:“不要紧的,先头还养过一个成之呢,这是第二胎,不像头胎似的艰难。”
然而话虽这样说,毕竟距离上回生孩子,过去了十几年,如今岁数也大了,只怕有危险。大家悬心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原以为没那么快的,没想到不多时就见张秩进来报喜,说生了个男孩儿。
太夫人直呼阿弥陀佛,抚掌说:“那个诊脉的大夫不灵验,起先一口咬定了是女孩儿的,怎么生下来竟是男孩子。也好,是个好兆头,今日肃柔回门,又逢家里添人口,真是双喜临门,合该咱们家人丁兴旺。”
于是晚宴上大家纷纷向叔父道贺,把张秩闹得很不好意思,直说惭愧。
宴散之后赫连颂打着伞,挽着肃柔的胳膊往回走,边走边道:“老来得子,老当益壮,惭愧什么?要是换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肃柔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
他抿唇笑了笑,眉眼温柔。
通往千堆雪的小径,雨夜尤其显得幽深,肃柔挑着灯笼照亮脚下的路,再走上一程,前面就是熟悉的小院,门上还披挂着红绸,一眼看过去,依旧是一片喜庆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