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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饥饿,因为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什么可吃的了。
----by vivian
本来我以为我已经基本脱离了贫困线,但在天气晴朗的下午我依然能听见我的肠子发出北风一样鸣响。我的脸红了,是因为羞耻。
我二十左右岁的时候,感觉有许多人都在背后议论我,我想原由可能是来源于我过分纤弱的身体,她一直在给我的精神生活招致一场接一场不必要的麻烦,不管我是消瘦还是丰腴。那时候,我的衣服都是披在骨架上的,胯骨把牛仔裤的前口袋支撑得很明显,他们总拿这事儿开玩笑,说你这两块骨头挺好的,卖盐的可以用它们来铲盐。我在农村的合作社里见过那玩意,不过人家用的那是牛骨。所以我很专业地给胯骨取了个名儿叫:牛仔骨。所有听到的人都很佩服。
我在二十浪当岁的时候随身携带着一幅牛仔骨在人前行走,得意地说:你看,瘦吧?我连70a都不用戴。我的眼白是淡蓝色的,医书上说缺锌,但我宁肯相信这是血缘关系造成的。后来有一段我长时间地吃药,补锌也补其他一切我体内缺乏的东西。当以钙为主的其他因素都补得七七八八了以后,好象锌还是没有补上来,因为眼白永远都是淡蓝色的,这颜色从来就没有从我眼底改变过。
体育课的时候大家都很担心我,我什么都要领全年级最小号的。穿上运动短裤两条细腿在里面支着,麻杆儿一样,很难看。所以我总是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体育课,所以我长跑很好。我时常感到我身体里有一个东西在带着我不停地向前跑,所以我上学的时候跑,毕业了还在跑,以前在大学的操场跑,现在在小学的操场跑。有一天,我刚跑到出毛毛汗的时候忽然仰头看见天上的月亮很圆,忽然我就感觉我实在跑不动了,因为我已经绕着四百米或者八百米的圆圈儿这样跑了很多年,跑得我的回力球鞋烂了,跑得我的李宁跑鞋烂了,跑得我的耐克旅行鞋烂了,跑得我晕头转向,跑得我腹腩空空,我第一次感觉到我确实很stupid。
当时那天操场上没有一个人,整个天空下就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五十米外亮着,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那是我记忆里至今为止的最后一次哭泣,后来无论我有多难过都哭不出来。所以我感觉那一次哭泣实在值得怀念。
我毕业后不久就有了一套属于我自己的公寓,这是坏事儿不是什么好事儿。我拿着写着我大名的标注着100%产权的咖啡色本证,心里一片沮丧。我不能让这三间牢房给圈了,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拥有,每一次的叛逆都是从每一次的拥有开始的,这是个规律。
我的公寓很空,我在小房间做了个木质地台,我醒的时候它是沙发,我睡的时候它是床。上面铺着蓝色的床单,蓝色的被子从不折叠。一台十四寸的北京牌老彩电,只能收十个频道,通常我蜷在被窝里转换到第七、八个频道的时候就基本睡着了,所以并没有觉得它不能满足我。这是当时我的公寓里唯一可能让贼惦记的东西。
我喜欢乱七八糟的房间,它能让我安静下来,所以我在刚开始独自去生活的时候就很安静,因为那时我的公寓的确很乱。地台打得很宽,靠墙壁我码了一排书,书的种类没有规律可寻,就象它们的主人一样无厘头。靠头这一边很下流,靠脚那一边很高尚,腰部是我的专业书以及介绍我喜欢吃的各式菜肴烧法的书,中间夹着几张从杂志上复印下来的、从电视烹饪讲座上记录下来的菜谱。
这一大趟书里我更看重的是这些烹饪书,所以我把它们夹在其他书的中间,如果贼是念过点儿书、有点儿职业道德的人,他就不应该把它们拿走。他满可以拿走靠脚的那些精装本的外国名著,它们很新、很漂亮,摆在他家的书柜里一定能让其他贼对他刮目相看。他也可以拿走靠头的那些下流小说、矫情诗歌,如果他通读了这些书,他就不会再去做贼,而是去做一个作家。我不鼓励他拿走我的专业书:石油地质、心理学、经济管理、合同法、中国古近现文学史汇编、英语词汇、英美文学史、绘画透视知识,等。虽然我很不喜欢这些书,但是它们能让我的肚子吃饱,也能在不久的将来让这套空空荡荡的公寓吃饱,所以希望它们能在我的肚子和我的公寓吃饱前留下来,这样它们才算得上是书,而不是连擦屁股都嫌硬的纸。
事实上,我在第二个大学毕业前依然认为上学念书拿红本本是给我妈拿的,她喜欢这些所谓的硬件组合,她说有了这样的配置你的人生就不容易死机。我画国画,在报端发表矫情的诗歌,在交谊舞比赛中违心地选择和三十岁以上的男人跳讨厌死板的探戈而不是和有着健壮小腿的小男生跳优美的华尔兹或者跳我的favorite――吉它巴。这些事现在说起来似乎很辛苦,但在当时做的时候情况完全没有想象的那么糟。我愿意自己在这些人生历练中逐步发展成一个逆来顺受的姑娘,并且等待在一次山贼抢亲的活动中被某个蒙面强盗粗鲁地抗回山赛,然后在半推半就中任由他对我少女时代所发生的一切不完美进行疯狂的报复。
“你的眼睛里充满邪恶”与我共舞吉它巴的小男人alan并着微弓的笔直的小腿侧步转身牵引着我的手臂绕过我的头顶上五彩的霞灯影照,他在我耳边用均匀的有着麦芽般香甜的呼吸说:“你的眼睛里充满邪恶”
“不是邪恶,是饥饿”我们的手臂共同划出一条和谐的弧线绕至我的腰间,在他将要把我拉进怀间的5厘米处我迅速后仰,我的裙角在飘过吉它巴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我的舞伴坚硬而痛苦的欲望,我继续后仰脖子和眼睛,舞厅巨幅的玻璃镜子里映出我鲜艳的肢节身体,我的脸是那么的苍白,在苍白中时隐时现的笑容看上去确实很邪恶。他的手拉我更紧,我听见我们的身体里同时绽放出两朵野灿的玫瑰,我的是黑的,他的是红的。
我勾引了一个孩子,那一年他十九岁。他象一个浅棕色的皮质玩偶一样被我拿在手中:漂亮、优良的质地、完整、芬芳的气味、骄傲、痛苦。那一年寒假我其实处在一个极度恐慌的状态里,感觉手足无措的时候就遇见了他,我将他长时间地拿在手中,睡着的时候任由他掉落在地上,醒来后拾起他吻干他的眼泪看着他发出轻笑。我欣赏着他的女孩儿为背叛头破血流的画面,迎着她仇视的眼神慢慢将手放在男孩儿的腰上,我们在同一间舞厅挨得很近地跳同一曲舞,我靠在他的肩上穿过头发凝视着那心碎的姑娘。那个时期很流行红唇黑眼白脸,我就是以这样的妆扮走进黑夜,走进那男孩子野马奔腾的世界里去的。并不是因为爱情,纯粹是因为无聊。
我相信我的痛苦多半是来源于无聊,无聊的生活长期地伴随着我,象一群哄不走的苍蝇一样紧紧跟随。我在初夏的时候锁上独身公寓的铁门回到老屋我的父母家中。一整天一整天地坐在南屋宽阔的屋脊上晒太阳,象条焉萝卜一样无所事事,胡思乱想一些生存之外的问题,偶尔在有年轻小伙儿经过的时候把迅速将烟头反转过来拢在手心里眨着天真的眼睛做纯情状。alan来我家找我,我妈说:可能上房了吧。
那段时间我对窗台、房顶之类的高处非常倾情,可以终日爬在上面一动不动地醒着或者睡着,我想这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在我的能力范围内。alan叫我臭猫儿,他的眼睛很亮,里面装着简单的复杂,痛苦的欢乐,病态的健康,他的身体很强壮,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而且他比我小,这也是我需要的。我伸直腿用脚豆儿划过他的背,他的腰,他的大腿,他的小腿,看着他的脸由浅棕变成紫红,看着寂静的午后院落由阴凉变得燥热。他的肌肉由于紧张绷得很紧,而他也只是坐在屋顶我的身旁,偶尔触摸一下我的手指,然后灿烂地一笑。他穿着淡蓝色的衬衫,深蓝色的长裤,我穿着白色的棉t,白色的宽肥长裙。我们从未曾侵略对方,象两座彼邻的教堂一样保持圣洁和神密。
每个人好象都知道我回家休养的原因。后来有人告诉我,我砸烂了独身公寓中的一切物什,无声地歇斯底里,扭曲的脸上布满只有毕加索才能把握的线条。母亲带着人来抱走了我,她召来神婆在我的公寓里跳华尔兹,那神婆独自一人在火焰中舞蹈,看上去和我一样孤独,流露邪恶。
我爱上一切热闹的、人声鼎沸的场合,我溜出初夏的老屋院落把自己整理成一条正常的人形混迹于市井的你推我搡中。我想我会意外地遇见另一条人形,他正好也相当的忧伤,在我们相遇后的一分钟之后,他就能看懂我原来的模样。而他的一切也相当的简单,从他的身体到内心,我很累,可能由于手指的无力就能随便点中一份爱情。他是以a打头的第一个单词。
我考上外院的时候,正式把alan带在身边。我知道这样说对一个男人很不公平,虽然他只是一个小男人,但是站在一堆又一堆的娘儿们精式的男人中却相当的夺目。他在我身边迅速地疯长,不到我毕业他已经长成一个饱经沧桑的男人了。我时常就一些问题请教他,问他能不能够给他自己一条生路。
他的头靠在我的脖子上,我象个拉小提琴的一样歪着脑袋,他沉重的胳膊是弓,我感觉我已经拉不动了。我开始想办法和他吵架,这个方法很古老,却很有效,他的心象三文鱼一样呈现出杏黄的颜色,被我切割成一片儿又一片儿。我拿着很锋利的刀,最大限度地使刀变得很快,这是我仅能做到的。alan杏黄的心没有流血,我只看见青青的血管在组织结构中以a型排列。
我继续回到我的小学操场上慢跑,一圈儿一圈儿一圈儿,操场上到了夜里只亮着一盏路灯,经过它的时候我的心跳会未名地加快,抛开它在身后的时候我感觉我会在解脱中随时放弃奔跑或者随时准备重新陷入前方弯道上那一片叵测的黑暗。然而我一直没有停下来,没有因为周围的任何一个具体原因停下来,如果有一天我停下来了,也只能是因为我停下来了。我自认为是个容易放弃的人,放弃不值得执著的曾经拥有和值得执著的永远拥有。许多人在我们经过他的时候,他只是曾经拥有,而以a打头的第一个单词alan却是我的永远拥有。他住在我的彼邻,无论他如何如何如何,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那个有着浅棕肤色的皮质男孩儿alan。
有一天,我很想找个人看着我哭一哭,并且借他的肩膀给我靠一靠,为我擦擦眼泪,拍拍我的肩说:想哭就哭吧。因为我感觉我还有哭的欲望,就象有笑的渴望一样,而第一样比第二样来得更真实,更需要帮助。
因此我想起男孩儿alan,这时候正好他打过电话来给我,告诉我他已经不是什么男孩儿了,他在酒后把自己的童贞交给了妓女。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呢?这和我们当初的设想完全两样。我在电话里对他说:也许事情就是这样的。我放下电话,哭的欲望刹时间荡然无存。也许不完美就是完美,也许事情就是这样的。
后来过了许多年,当我遇见alan的时候,我刚离掉第二次婚,他开着尼桑风度从我身边风一样地掠过,又风一样地倒回来,他按下车窗探出头摘下墨镜,说:你,还是那么的邪恶。我从浅棕色男人alan深邃的眼距里发现我的身体发宽了不少,因为他需要看两眼才能将我看完,于是我决定减肥。我大把大把地吃药,不停地腹泻,不吃主食,不吃肉,不喝糖水,也许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又能回到二十浪当岁的时候那样,随身携带着一幅牛仔骨在人前行走;用以淡蓝色眼白为眼底的眼睛看着自己连70a都不用戴的纤瘦身体在操场上一圈接一圈地奔跑;又会遇见有着浅棕色皮肤的男孩儿,然后和他在跳完第一支吉它巴之后把我们之间的距离由5厘米缩短成0。1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