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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朗。”
“脱掉给我看看。”
苍朗犹豫一下,摘去墨镜。
对方看见了他的眼睛,却没有任何异色,接着说:“还有衣服。”
苍朗有点意外地看他。
安致远捻熄烟头,“就像致克说的,我总得验个货。”
苍朗的嘴角抿出刀刻般的纹路。但他还是利落地脱去衣物,只留一条贴身底裤,站在地板上,脊背依旧劲挺如枪。
他的身躯强健匀称,深麦色的皮肤上疤痕错落,却丝毫没有破坏整体的美感,反而更添几分野性与剽悍。
安致远发出了一声叹息般的颤音,不禁伸手去抚摸他大腿上结实而充满弹性的肌肉。
苍朗目中寒光闪过,对方那种病态般极端迷恋的神情令他怒意陡生。他轻巧地拨开那只手,“老板,我可以穿衣服了么?”
安致远像是听到了,又好像还未清醒,再次伸出手去。
苍朗扣住他的右腕,冷冷地说:“合同到此为止,我宁可付违约金。”
安致远茫然地眨着眼,“致克答应付你多少钱,五万,还是十万?我可以翻倍。”
苍朗猛地甩开他的手腕。他动了真怒,手上多使了一分劲道,椅上的身躯顿时被扯飞出去,跌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摔足可让人疼上半晌,安致远却像触电般,立即撑起上身。
苍朗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他的双腿僵直生硬,即使尽量掩饰,在地板上拖动的时候依旧如同死物。
他的下半身竟是瘫痪的!
苍朗下意识地过去搀扶,却被对方用力挣开。
安致远曲起后肘顶住椅面,艰难地将身体移上转椅。他尝试了好几次,最后终于成功了,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眼喘了口气。
“对不起……我知道那样做不好,对不起。”
苍朗觉得喉咙一阵抽紧。他走到椅边,轻握住那只秀削的手,放在自己赤裸的大腿上,“没事,你摸吧。”
安致远向后仰着头,睁眼看他,那双湛蓝的涡流几乎要将人的魂魄也一并吸入。
“以前,我也有双你那样的腿,”他低声说,“在海里一口气可以游四五公里。”
苍朗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慢慢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
安致远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右眼,“怎么伤的?”
“爆炸的弹片。”
“总那么危险吗?”
“以前是。”苍朗垂下眼睑,“现在因伤退下来,就不会了。”
安致远沉默片刻,“你很勇敢。”
“你也一样。”苍朗说。
“不,三年多了,我还是不愿坐轮椅,因为对我来说,那就等于承认瘫痪的事实。我是个懦夫,连现实都不敢正视。”
“但你还努力活着,继续自己的事业,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安致远轻叹口气,“如果你见过那种螺旋型变幻莫测的美丽,你也会像我一样,把它当作毕生梦想,除非死亡,绝不放弃。”
苍朗看着他颜色迷离的眼睛,说不出话。
“好了,穿上衣服吧。我想休息一会儿,你抱我上楼。”
苍朗把他托起一半时才发现,这种姿势已经不适合成人了,肩头会顶着他的胃。
他想了想,将安致远打横抱起,沿着回旋的楼梯走上去。
二十多岁的青年,在他怀里轻得有如一束柳条,折出低垂的纤细脖颈——他好像已疲倦至极,顷刻就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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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朗很快就发现,安致远的作息时间很不稳定,他时常会在实验室忙到后半夜,或是通宵,就算正在吃饭或休息,只要脑中忽然冒出了什么思路,就会抛下一切扑进实验室。日子久了,连他的助手们也个个眼圈泛青,却没听到什么埋怨之言。
这个男人,正以燃尽生命的方式追逐着他的梦想。苍朗的心情因为这种想法而有点沉重。
有时他很想劝他爱惜身体,但只要看见他工作时,那双从阴郁中绽出眩目光芒的眼睛,就想起长夜将尽的海面上冲出的晨曦,那些尚未出口的话顿时蒸发——那是一种足以剥夺语言的极致美丽。
安致克隔几天就会来别墅,吃饭或是过夜。在安致远面前,他似乎是个永远长不成熟的弟弟,活泼轻滑地说笑,大声地吵闹抱怨,偶尔别扭地撒个小娇。苍朗若不是见过他对外的一面,定会把他当成典型的青春期少年。
两周后的某天,苍朗终于忍不住对安致远说:“黄昏的海滩很美。”
安致远翻着实验报告,漫不经心地点头,“你去吧,别老呆在我身边,闷。”
“我想带你去。”
“哦……”安致远随口答道,忽然抬头:“什么?”
苍朗简洁而清晰重复了一遍:“我带你去。”
安致远看着他的神情,一时有点眩晕,愣怔片刻才说:“我不喜欢坐轮椅。”
“有我在,你不需要轮椅。”
直到车子开到海岸边,安致远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会被苍朗说服——他本有份数据统计,计划在今天出炉。
但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要再惦念工作,好好欣赏美景吧,他对自己说道。
果然不需要轮椅,苍朗抱着他沿海滩走了很远,一滴汗也没流。
安致远有些惊奇地用指头抹了抹他的脸,“不累吗?其实我还是很有分量的。”
苍朗嘴角的肌肉抽动一下:“我25公里越野时背的包都比你重。”
安致远无语。
海浪卷着白沙在脚下温柔地涌动,安致远看着那层层堆叠又逝去的细白沙粒,忽然有种埋身其中的冲动。
他示意苍朗放他下来,然后脱去鞋袜,把白皙的双足贴在柔沙上。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失望仍然在眼底沉淀成墨蓝的乌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沙粒,喃喃道:“这么软的沙,踩上去一定很舒服吧。”
苍朗在他身边坐下,看指间沙被风吹送,点点落在他的脚趾。
“有康复的可能吗?”
“有。”安致远沉郁地笑了笑,“几率低于5%,我努力了三年,已不再寄望于幸运。”
他平躺下来,望进晚霞极深处,“我的时间总是不够用,不能再浪费在这双腿上。”
此刻任何抚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苍朗低头,注视他饱满光洁的前额,被风撩乱的发丝在那上面轻盈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