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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绣将一盘子咸豇豆端到桌子上,赵元启拈起一根,在煤油灯下仔细观摩,“这黑乎乎的什么玩意儿?”
“咸豇豆,这灯光暗颜色不好看,很好吃的,乡下没有什么好吃的招待,贵客多担待。”
赵元启将那豇豆扔进云谙音的碗里,“云兄,姑娘说这个好吃,给你吃,你吃。”
春绣看着云谙音,这可也是位公子哥儿,脾气也不算好,莫不会把碗摔了吧?不曾想,云谙音眼睛都没眨,毫不犹豫,拈起菜来吃了,优雅从容,仿佛他在吃山珍海味。
赵元启疑惑,“好吃?”也夹起一根吃了,一口吐掉,“哎呀,酸死我了。什么玩意儿啊!”
云谙音抬眼,长睫微卷,黑眸潋滟一色,“食不语。”
赵元启埋头吃饭,挑挑拣拣,总找不到可吃的菜,共没吃几个米,放下碗筷,忍不住问:“云兄,你说沐瑞兄在他们族长家里吃什么山珍海味呢?”
云谙音放下碗,掏出帕子擦干净嘴,才回答:“人家在议大事,怕是水都顾不上喝,什么山珍海味!”
赵元启唉声叹气,“你说这山里天天就吃这些个,就算是野菜也不能这么干巴巴,一点油腥子都不见吧?我记得家里吃野菜,不是这么个嚼不烂的味道啊?”
云谙音:“这能比吗,你家那小菜,说是野菜,不过借个新鲜名头,你回去跟你家厨子好好问问,那经过多少道工序?就说这咸豇豆,怕是你连豇豆原本的味道都吃不出来。”
春绣过来收拾碗筷,听到他们对话,忍不住反驳,“为了叫你们吃好点,春浅可是舍了好大的心,每个菜都给了一大勺油,还去对面刘三婶家要了一块猪肉,刚才熬油的时候,那味道飘了满屋子,你们没闻见吗?这还挑三拣四,小四想上桌子都哭了鼻子,被娘抱房里刚哄好呢!”
赵元启:“唉,你怎么说话呢,不好吃就是不好吃,难不成非得我违心说特别好吃呀?我这人吧,对什么都不在意,就在乎这一口吃的,就连吃的都不能满足,我活着还图个什么呀!”
云谙音瞪了他一眼,“且忍忍吧,菜原料不值当什么,但是做得味道还是不错的,乡野风味十足。出门在外,穷讲究,有你罪受的,还要入军呢,我瞧你还是呆在京中哪里都不去合适。”
春绣收拾了碗筷回厨房,春浅正收拾了打算洗碗,春绣道:“你脚有伤,这做饭站了这么久,伤不知道重了没有,你坐着烧水,我来洗碗。”
姐妹俩一个烧水一个洗碗,春绣先是不满地把那两位小爷的挑剔说了一遍,很是不高兴,春浅安慰她两句,春绣也是说过就忘,转脸也就不计较了。
春绣问春浅,“二妹,你说他们三个到底什么来头,爷爷奶奶爹他们都去族长家里了,那个高个子冷脸的公子也去了,这么晚也没回来,你说到底什么事?”
“大人的事我们别管。”春浅这样回答春绣,心里也觉得奇怪,她隐约听见三个少年说什么认亲,回家见到爷爷奶奶爹的脸色凝重,全村有名的人几乎都聚集到族长院子里商议事情,连饭都顾不上吃,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大事情,只是他们几个小孩子肯定不会被告知。
留在家里的两位,变脸如变天的那个叫云谙音,爱笑爱闹言语无忌的那个叫赵元启,原本应沐瑞是想叫云谙音一起去族长家的,云谙音附耳跟他嘀咕了几句,应沐瑞这才一个人走了,当时云谙音将春浅刚背回放下,他们就在她几步远的地方说话,春浅只隐约听见他说什么云家暂且不提的话。
故而这两位便堂而皇之留家里吃饭了,顾佳晟带了春深回顾庄,春绣胆子小,见两位公子这般风度,吓得不敢下厨,生怕自己不高的厨艺惹恼两位,娘近几天身子不好,还要带着春裁,故而春绣只好亲自下厨,给那两位贵客做饭。仓促之间,乡下农家,哪里有什么好吃的?这会儿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本就没什么应季蔬菜,做了条鱼,油爆一盘红薯藤杆,地窖里藏的冬瓜炒小虾米,野葱头炒野生木耳,一碟清炒小油菜,还用香油拌了盘咸豇豆,的确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也是乡村风味,尽了春浅的心意,那盘木耳还特意借了块猪肉熬了猪油炒的,可惜还是不能叫那两位小爷满意。
云谙音的表现有点意思,那少年喜怒不定,私下里极其倨傲无礼,但进了屋却是很有礼貌,住宿、吃食他当然也不满意,但绝不吭声,埋没主人的好意。那位活泼可爱的少年就不同了,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春浅在沉思,春绣连喊了几句她才听见。
“啊,你问什么,我的脚啊,没事,云公子给的药很管用,一点不疼了。”
“这么神奇啊,是不是就是那个城里人常说的什么白药?”
“白药,敬上的金疮药。”春浅叹了一声,“这就是了,能用这么好的药的人身份哪里简单,村里要起风云喽!”
“什么风云,天好好的,没下雨的迹象啊!”
春浅笑着摇头。
却听窗外有人悠悠道:“是要变天啦!”
春绣尖叫:“谁啊?”
春浅已经听出来是云谙音,只不过他的脚步也太轻了,居然没发出一点声息。
云谙音低头进了厨房,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春绣叉着手站在灶台边,手上还滴着水,春浅坐在炉灶前的矮凳上,受伤的哪条腿伸直,手里还拿着火钳,她仰着头,月光从她身后的窗棱透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柔和似水,浓密的睫毛微微卷起,眼睑上一点阴影,就连微蹙的眉都根根分明。
云谙音适应了室内光线,走到春浅面前,蹲下身子,春绣惊叫:“你、你做什么?”
春浅绷紧身子,没动,手里的火钳捏得更紧了。
“看看你的伤,真是一点不让人省心,脚都成这样了,还忙前忙后,你家里就你一个人了吗?”
“为了伺候少爷们吃饭,小女子义不容辞,断手断脚算什么呀!”春浅面对这位少年,不由语气尖刻。春绣给她挤眉弄眼,暗示她少说一句,春浅装没看见,“乡下贫苦,饭菜粗鄙,不合您胃口,请多担待。”
春浅把脚收回,“刚换过药,不劳费心。”
“嘿,小丫头脾气还挺大。”云谙音站起来,扔她怀里一瓶药,“上好的金疮药,宫里用的,比你那些子不知名的草药强。”说完转身走了。
春浅隔着窗户道了声谢,“谢谢公子!”
“不谢,别背后骂我就行了。”
春绣听他走远,舒了口气,拍胸脯,“他年纪比我还小吧?怎么看见他总感觉有点怕怕的呢!”
春浅也轻轻舒口气,这三位少年里,最难以琢磨的就是这位云姓少年了,喜怒无常,表里不一。
姐妹俩收拾了厨房,回堂屋,张氏拿了新的被褥出来,吩咐春绣去前院把原本二伯娘一家住的屋子的床铺好。
赵元启坐在房间唯一的一张靠背木椅子上,“我们连夜赶回县城吧,这里吃的差,住的差,我们俩晚上还要睡一张床上,我可跟你说,我从三岁不吃奶开始就是一个人睡的,晚上我踢你,你可别叫唤。”
云谙音坐在一张临时搬进来的木凳子上,擦拭他的剑,认真而仔细,“你一个人回吧!记得带个火把,不然掉进山崖子里,摔死了不要紧,就怕摔断一条腿或一只胳膊就不好了。”
“唉,云谙音,你别吓唬我。”赵元启站起来,欲往门外走,“那我真走了啊!”一步三回头看云谙音,见他根本没拉他的意思,自己不好意思了,讪讪地坐回椅子上,“云谙音,你倒是假装拉我一把啊!真是不给兄弟面子。”
云谙音低头闷笑,“我说呀,你这性子,怎么去参军打仗啊,我觉得你呀,还是老老实实留在京城当你娘的奶王子,在太傅的管教下好好读书,来年考取功名吧!”
“云谙音,我揍你。”赵元启扑过来,云谙音扔了剑,两人滚到一起,把屋子打个稀巴烂,仅有的一张椅子一张凳子也被拆了腿。
后屋听见响声,张氏不肯前来,只有春绣来看,春绣胆子小,到了院子就听见哐哐当当地打砸声,还有赵元启的怒喝声,吓得一溜烟跑回房间,“春浅,快起来,打起来了,要打死人了,快去看看吧!”
春浅只能瘸着腿被春绣拉扯着到了前院,春绣都快哭了,“你说爹和爷爷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啊,这月亮都到头顶了,下半夜了吧,到底商量什么要紧事呀!那两位公子爷好好地怎么就打起来了,家里也没个大人,他们要是、要是拼命出了什么事,真打死人了,可怎么办呀?”
“不会有事的,他们是朋友,肯定是闹着玩儿的。”春浅安慰春绣,但屋里那动静实在太大了点。
说时,那木门“砰”一声被撞开,一道身影从屋里飞出来,重重地落到地上。
春绣拉着春浅让到一边,春绣尖叫道:“什么东西?”
“你才是东西,哎哟!”院子里那道影子爬起来,又往房子里冲,“云谙音,我跟你拼了!”
眼看着他冲进门,又是一阵砰砰砰乱打,没几回合,又一道影子飞出来,赵元启再次趴到院子里,春绣不喊了,噗嗤笑出了声,春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许笑。”赵元启再次爬起来,往屋里冲。
这次却没冲进去,门口横出个人来,伸手扭住他的胳膊,“不打了,没得叫人笑话。这主人都来半天了,我们这当客人的这般无礼,可不是做客之道。”
赵元启被他拧住胳膊,腿又被他用腿别住,动弹不得,认输吧,当着外人有点下不来脸,不认输吧,这身体还在被人的掌控下。
春浅突然哎呦叫出声,捂着腿蹲下了,春绣忙问:“春浅,怎么了?”
春绣道:“刚才走得急,脚上伤口好像又裂了。”
云谙音闻言松了手,“不是给药你了吗!”
赵元启被他松开,也道:“大半夜的,你们两个姑娘乱跑什么。”
两人顺势分开。
赵元启拍拍身上的灰尘,与云谙音对视一眼,彼此给了对方一个白眼。
春浅站直身子,“两位公子好雅兴,这大晚上的,健身消食呢!”
云谙音背着手,踱步到院中,月辉落满肩头,少年身姿单薄,已见绰约风姿,他望月雅叹,“月色正好,再有壶酒就更好了。”
赵元启哼了一嗓子,坐到台阶上,“土匪,强盗,疯子,怪力兽!装什么文人才子。”
春绣躲到春浅身后,“春浅,你听他、他说什么强盗——”
春浅扑哧笑了。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春绣喜道:“是爹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