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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氏闹了这么一曲,应永远也跑回了家,满头大汗,头发都被湿透,黝黑的面庞焦躁不安,进门就问:“五儿,你怎么样了?”
应春浅刚爬下床,便被她爹一阵风似地扒拉到一边去了,他爹深情地看着张氏,“已经生了?可还疼?”
张氏弱弱地笑了,笑着又落泪,应永远用粗粝的大手替她擦泪,“唉,别哭,别哭,月子里会哭坏眼睛的。”他这才瞧张氏怀里的女娃,“刚碰到徐二婶说是个女娃,女娃就女娃吧,养大了知道疼娘。”
张氏哭得更厉害了,应永远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安慰,应春浅有眼色地退出了房间。
春浅走出堂屋,到了井院,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浑身发软,衣服都汗湿透了。
黄氏送了徐氏回来,站在房廊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春浅,“你娘有三儿了,可不疼你了。”
春生光着膀子出房门,“娘,星星拉屎啦,糊了我一身,快把我衫子洗了啊,不然没得穿了。”
黄氏挑眉,“这么大个人了,衣服都不洗,还指望我。”
文氏在厨房怒道:“二媳妇,那是我大孙子,唯一的大孙子,你不好生爱护着,想干什么?当娘的不照顾小的,要儿子给小儿子把屎把尿,我们应家的长孙就干这些个?少给我出幺蛾子!”
黄氏噘嘴,甩脸子进前屋了。
春生脸色讪讪地,坐到春浅身边,摸出个花生递给春浅,“就算你娘有了三儿,还是会疼你的。我娘不也有红娥和星星么,也没见不疼我。”说着声音弱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孩子多了父母的爱总会分割,何况现在的爹是后爹,要不是奶奶看护着,春生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春浅静静地剥开花生吃了,听着奶奶在厨房摔锅打盆的,暗暗叹息。张氏这胎还是生了女儿,以后的日子可更难了。
文氏连中饭都没给张氏做,还是春绣自己煮了米粥送给娘吃的,还被文氏骂了几句。应永远疼老婆,但也不敢忤逆娘,只忍气吞声,尽量照顾张氏情绪。
三儿暂时也没取名,满三那天姑姥姥坐了轿子来,带来了两袋新米一袋面,兼各色豆子蔬菜,还有小孩衣服等,张老太太来时家里只有春浅在家,就连春绣都被叫到地里拾稻穗了。
张老太太见应家如此境况,已明白了几分。旁敲侧击问张氏,张氏强颜欢笑把女娃给姑姥姥瞧,张老太太见问不出什么,只得暗地叫了春浅问这几日情形。
春浅早想清楚怎么说了,与其瞒着,倒不如全盘倒出,如果能把三儿送到顾家养着那是最好不过,她那瘦弱的样子,兼之文氏的不满和刁难,怕是真养不大。就算能养大,又不知道哪天被文氏逼着送人了。
春浅天真无邪,把张氏生产那天发生的事一句句都说了,甚至连张氏跪在床上哀求文氏的模样和说话的声音都学的十分像,张老太太听完那脸黑成锅底,拍着膝盖骂“造孽”。
待文氏回家,见到门口蹲着张老太太的轿夫在吃着大饼,脸色就不好看了,她颤巍巍地进了门,看见张老太太从厨房端了碗面条出来,文氏便道:“他表婶来了,怎么不等我回家做饭,还要你动手。我来,我来。”她几步走了过去,端过饭碗,推着张老太太去堂屋坐着乘凉,这边一转身进了厨房,再出来,那满满一碗的面条变成了半碗,文氏道:“给春浅留几根尝尝,春浅娘早起才吃了一大碗硬米饭,这会儿也不饿。”
张老太太气个仰倒,这当着她的面儿就能这样对张氏,她看不见的时候张氏是何等委屈?“二表嫂,我下了一锅的面,锅里还卧着好几个鸡蛋,够好几个人吃的。”起身端了一个大海碗,又从锅里盛了一大碗鸡蛋面,跟着端进张氏房里。
文氏甩手出来,脸色也黑成锅底。再进厨房做午饭,便摔摔打打。
张老太太冷笑,隔着厨房窗户对文氏道:“三儿洗三的物件我已经准备好了,麻烦二表嫂叫个稳妥的人来主持下仪式。”
文氏道:“他表婶,有劳你费心了,但我们应家小门小户,比不得顾家家大业大,孩子都养的金贵,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这都第三胎了,又是个丫头,这洗三啊满月的,我们就不办了。这会儿正农忙,孩子她爷爷她爹的都在地里忙活着,中午都不回家的,我这还要给他们做饭送饭去。我们两家啊,这般亲,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看你下了这一大锅的面条,一会儿给孩子们吃点,剩下的你就将就吃点,我就不招呼你了。”
张老太太柳眉倒竖,插手呼呼喘气,文氏道:“春浅,你姑姥姥热那样,还不给她找把扇子!”
春浅拉着姑姥姥到前厅,通风的过道坐着,找把扇子给她扇风,“姑姥姥,你把三儿抱家里养吧!我爹娘忙,肯定没时间照顾她,我也忙,要打猪草喂猪,摘黄花菜,洗碗扫地……”
张老太太接过春浅的扇子,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当初你爹娘要把你送人,我就提过接你家养去,但是你奶奶不同意。她那人,唉!”张老太太向内院看了一眼,“当初你姑姥爷从马脑山囫囵回来,又活了十几年。而你二房大爷爷没能回来,她心里一直有疙瘩。”张老太太醒悟她是对着一个小娃子说话,看着春浅黑沉沉的眼,笑道:“你这孩子,这几个月懂事了好些,差点把你当大人了。”她站起来,“我先跟你娘问问情况,再跟你奶奶说说吧!”
春浅没听见姑姥姥跟娘说了什么,倒是从厨房外听了几句姑姥姥和奶奶说话,断断续续,简家两字倒是清楚明白,春浅没再细听,姑姥姥那般经世故的人,对于奶奶现在追求的东西怕是比她看得更清楚。
三儿满月那天,姨爹和姨妈登门,简单办了个满月仪式,下午走时抱走了三儿。
三儿最终没被顾家正式收养,只是当作养在顾家,每年还是会接回家几趟。
姨妈跟娘聊了半天,春浅一直在一边打扇子,听来听去,都是家长里短,最后提到重点,说是姨爹等把今年的谷子都收好后,会进城卖谷子给简家,到时候会探探简家口气,问问什么时候能来应家提亲。
姨妈跟娘长得相似,身高略矮些,身段轻盈,面庞略圆,许是常年生活优越些的缘故,皮肤也比张氏白皙。她嗓门很大,爽朗明快,常年带笑,为人极为热情。
姨妈抱了三儿去了没几天,这天,春浅提了篮子猪草艰难地归家,走到山冈上,迎面碰到老六房的大钱哥,他抹着鼻子,对春浅道:“我城里的小姑奶奶家来人了,带了好多点心还有糖果。”说着摊开脏兮兮的手,露出一个彩纸包着的糖果,眼巴巴地看着春浅。
春浅把篮子往地下一放,揉捏着生疼的手指,眼珠子一转,甜甜道:“大钱哥,你帮我提篮子好不好?只要提到山冈下,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大钱说的小姑奶奶就是简家老夫人,与小姑有婚姻的简礼便是她的独生子。
大钱听见有秘密,眼神一亮,把糖往春浅手里一塞,“女娃子就是没用,好吧,我给你提。”他今年八岁,长得瘦高,但很结实,提起大篮子跑得飞快,春浅跟着他跑,喊他慢点。
大钱跑了一会便累了,速度慢下来,两手来回地换,春浅问他:“你姑奶奶家谁来啦?”有关简家的事,春浅自然想探听点消息。这刚过秋收,马上到了农闲季节,正是庄户人家定亲娶亲的旺季。奶奶几次跟娘嘀咕,就是说等简家来人收谷子时,要问问消息。
“刘管家呗,来收谷子。”大钱吸口鼻涕,“不过还来了一个婆子,来我家就说了几句话,就直接去你家了。我娘说是简家表叔要定亲,要给你们家送个信儿。”
“真的?”春浅眼睛亮了。
大钱又说:“好像说是什么城里的赵家,催的紧什么的。”
“啊?”春浅的高兴瞬间化为担忧,扯上什么赵家?
永丽提了篮子菜从菜园回家,问:“你俩孩子一路嘀嘀咕咕什么呢?”
大钱对永丽翻了个白眼,扔下篮子,“春浅,我先回家喝口水,一会儿找你,你的秘密要跟我说。”
“大钱这孩子怎么了,跑这么快。”
春浅拉住永丽:“小姑,大钱哥说简家姑奶奶家来人去我们家了。”
永丽笑容渐渐消退,春浅一想,“小姑,刚才我在地里碰见胡叶姐,说是有事找你,叫你去她家一趟,你快些去吧!我回家看看,一会儿来喊你吃饭。”
永丽想了想,“也好,我先去胡叶家,你、回去听听,听见什么来告诉我。”她怕春浅听不懂,又嘱咐,“不要被奶奶发现,听听他们说什么,要记清楚,来告诉小姑。”
春浅点头,风似地跑回家。
巷里应家老七房,此时是闹得天翻地覆,春浅刚爬上门槛,屋里飞出一个扫把,差点将春浅砸下门槛,她听见奶奶尖着嗓门:“滚,给我滚,我们应家老七房不跟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人交道!”
春浅看着一个婆子被文氏推了出来,她赶紧躲到一边,那婆子穿着打扮不俗,想来富贵之家的上等仆妇了,文氏接着扔出一个礼包,“把你带的东西拿走!回去跟简应氏说,她不怕天打雷劈,不怕简家老爷从地里爬出来找她算账,不怕简家脸面丢光,就尽管毁亲再娶去!”
那婆子一再堆笑赔礼,“舅奶奶,您消消气,老身这不是只来看看么,我们太太只是吩咐我来瞧瞧二小姐,并没有其他意思。”
文氏立马道:“只是来相看的?那春浅,把礼物提进来,就当是定礼了。”
春浅一骨碌爬起来,把那包礼物抱在怀里。她来古代已经好几个月了,也听了不少风俗八卦,听姨妈和娘聊天她知道,小姑这样快二十岁的姑娘,远近都知道她与简家有婚约,别家自然不会来提亲的,如果简家不来提亲,她的未来怕是不妙。应家在附近是大族,是要脸面的,被毁亲的姑娘别说再嫁人,这要是较真的家族,这种姑娘就该上吊自杀了。应家湾虽不至于这般封建,却也不是那般容易过关的。故而应家一直很担心永丽的亲事便是如此。
春浅心中虽然有疙瘩,但却不敢跟时代较真,她趴在礼包上,那婆子听见文氏这般难缠,立马改口:“哎呀,舅奶奶,老身只是应太太意思带点礼物给侄孙,真没别的意思。您可千万别误会。这要是嫌弃礼物不好,我这就带走。”她怕文氏真把礼物留下当定礼,这趟差事被她搞砸,所以也不敢留礼物,俯身从春浅身下抽礼物。
春浅身小体轻,眼看礼包便要被抽走,她没办法,只好干嚎,大钱跑到巷子里,见春浅哭,以为那婆子在打春浅,扑着将那婆子一推,“你这婆子,怎么打人呢,我叫姑奶奶打你板子。”
那婆子被两个孩子闹成这样,叉手问文氏:“二舅奶奶,你看,你看,这两孩子,快管管。”
文氏站在屋内冷笑,吩咐春浅,“春浅,把定礼拿进屋。大钱,送你姑奶奶家这位管家奶奶走吧!”
那婆子瞧着春浅把礼包抱进屋,也不好进来抢,垂头丧气地走了,一步两回首,欲言又止。
文氏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再敢来我家胡言乱语,打断你的腿。你简家能耐,想毁亲,叫简应氏亲自来,我吐她一脸唾沫子。”
那婆子只好装作没听见,加快脚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