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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春浅养了半个月,身上的疼痛才渐渐消除,这些天她几乎都躺在床上,享受着春绣的服务,也基本搞清楚了家里现在的状况,大伯父早分家单过,就住在巷口最里头,从春浅家穿过一条窄巷,再往后一拐,便是一片场地,场地后头便是大伯母家宽敞明亮的两进大院子。二伯父永理四年前便过世了,留下独子春生。
春浅出屋是被吵出来的,这天她趴在床上睡得正香,耳边不时有小鸟叽叽喳喳,她赶了几次依旧吵得厉害,她忍不住吼了一声,“别吵了。”吵闹声戛然而止。
“是春浅醒了。红娥,我跟你说别喊了,看,把春浅喊醒了吧?”窗外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脖子上抗着一个扎着红头绳脸蛋圆圆眼睛黑亮的女孩子,正在够树上的青枣。
春浅楞了下,才想起来那是二伯母家的应春生和女儿于红娥。
“太阳晒屁股,羞羞。”于红娥比划着她微黑的小脸蛋,对应春浅做鬼脸,应春浅被她可爱的表情逗乐了,噗嗤笑了出来。
春生诧异,“春浅,你居然没被红娥气哭,真是难得。”
春浅有点不好意思,红娥比她大两个月,但是为人机灵活泼,嘴巴又甜,很得文氏喜爱,总爱欺负老实的春浅,每次春浅都能被她弄哭。此时不比往时,那会儿的春浅是很讨厌并害怕红娥的,现在以大人眼光看红娥,只是一个微黑但很耐看的漂亮小姑娘,小孩子的俏皮总是很可爱的。
春生从窗户递了两颗青枣给春浅,“奶奶今天不在家,可别说是我摘了的。”
春浅点头,收了两枚青枣,春生高高兴兴地拉着妹妹走了。春浅看着掌心两颗手指般大小的青枣,默默塞进嘴里一颗,又酸又涩。
张氏夹着两件旧衣服进了屋里,“春浅,快来。”
春浅下了床,把剩下一颗青枣塞给张氏,“娘,树上掉下来的,你尝尝,有点涩,但多含一会儿,甜甜的。”张氏七个多月的肚子,篮球那么大一个包,身材消瘦,想来营养是真的不够,春浅看得心疼。
张氏把枣子塞进春浅嘴里,压低声音笑道:“馋猫儿,赶紧的吃了,别叫奶奶瞧见。”春浅回以一笑,温馨蔓延,青枣也没那么涩了。
张氏把腋下的衣服摊开春浅面前,“这是你奶奶特意从你大伯母家寻来你三哥春泉的衣服,他跟你一般大,身量差不多,来试试,穿着合适不。”
春浅错愕,张氏已经动手把她身上的粉红薄衫脱下,穿上灰色的男孩短衣短裤,仔细看了看,“头发也得改,才能像个男孩。”张氏转身出去寻梳子,春浅才意识到张氏这是打算将她当男儿养,男孩头发什么样的?难道是要剃光头,留两块编小辫那种?春浅嚎了一嗓子,抱住脑袋跳上床。
张氏拿了梳子进来,柔声劝春浅,“来,春浅,过来,娘给你梳总角。”
春浅松口气,原来是改发型,她乖顺地爬下床,任由张氏将她的小辫子改成两个小包子,张氏端详着她的新面貌,高兴了,“一会儿奶奶回家,你给她瞧去,以后你就是男孩了。”
“为什么?”
“奶奶说,我生了两胎都是女孩,本打算将你送走,也好养个男孩,现在你回来了,奶奶说,要把你当作男孩养,这样容易带来弟弟。”张氏摸着肚子,“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吧!”
春浅无语,好吧,活着就好,管他男孩还是女孩。
中午,文氏回家,瞧见春浅换了衣服,脸上有几分欢颜,“瞧这眼神野的,性子也是个小子的样子,以后就当小子养吧!”
就这样,应春浅开始假小子的人生。
文氏进厨房,路过井院,便看了看枣树,不看则已,一看便怒火中烧,骂道:“哪个小崽子又偷枣儿啦?我说过多少次,这才手指头大,又涩又酸,怎么能吃?就不能忍到秋天,枣儿熟透了再尝鲜儿?”
这么一吼,春生有点心虚,端了饭碗出了堂屋,上门口树阴下找人吃饭聊天去了。红娥大眼睛黑溜溜地转,突然指了应春浅,脆生生道:“是春浅偷的,我看见了。”
文氏刚夸了春浅,这待要骂,一时转换不过来,春浅正喝粥,热得一脑门子的汗,脸蛋本就红,被红娥这么一诬告,那脸蛋更红了。
黄氏道:“春浅就是个不省事的,这几个月来惹出多少事!方才我在水塘边洗衣服,听见赵二嫂在那里骂人,话里话外说我们家不地道。我们穷人家孩子,哪里那么娇贵,孩子不听话,谁不打个几巴掌?瞧我们春浅,这才作了小子打扮,我瞧着这小模样,倒是个小姐的命。”
文氏眉毛横起来,张氏站起来,不知如何分辨,春浅不能不说话了,“红娥,你看见我怎么摘的枣啊?”
红娥洋洋得意,“你骑哥哥脖子上,摘了好大一把枣,哥哥还给了我两个呢!”
春浅委屈,“可是我不敢坐春生哥哥脖子上啊!”
说到这里,黄氏脸已经变了,家里人都知道,有红娥在身边,那是不准春生抱任何人的,就连春生抱弟弟星星,她都要闹的,何况是让春浅骑春生脖子上?小孩子的谎言最容易揭穿。
黄氏给了红娥一巴掌,“吃饭就吃饭,话那么多!谁家饭桌上嘴没个空的,有饭还塞不住你的嘴?”
红娥哇哇地哭了,文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吃完了就回屋睡午觉,别在这里号丧。”
张氏对春浅微微地笑了,眼底的赞许十足,她不善言辞,不得婆婆喜欢,二嫂言语利索,能说会道,向来得婆婆喜欢,加上只有春生一个孙子,二嫂即使再嫁,在家里的地位也是足的。大嫂更不用说了,是田水河边大族蔡氏出身,幼时跟着哥哥们还读了两年私塾,认字算账那是比过男人的,加上娴静秀丽,又生了三个儿子,永胜大哥又是老二房的长房长子,在族里都是有身份的。
夏日炎热,正午阳光烈,就算是大人也不敢出去做活,先在家里午休一会儿再出门,现已到了给水稻出水沟的季节,出水沟时要放干稻田里的水,再挖出泥沟,以便于稻田泥地水干,好下田割稻子。这也是在水田里捉泥鳅的好时机。
春绣听着爷爷奶奶屋里没了声息,悄悄爬起来,拉起春浅,“春浅,咱们捉泥鳅去。”
春浅睡意昏沉,直摇头,奈何春绣主意大,拉着她提了小桶出门,门口春生在等着,春生道:“我去喊春至和春泉。”春至是大伯母家的二子,春泉是三子。
一会儿,春至带着春泉提着木桶来了,后面还跟着个围着细纱的小美女,那是二堂姐春衣。
春浅睡意彻底消了,她见春衣的打扮,拍了下脑门,爬回堂屋找到中午穿的红衫,把头脸裹住,扔给春绣一件,将她脑门也裹得严严实实。“姐,我们要学二姐,女孩子不能跟小子一样,晒得黑不溜秋的,那样多难看啊!”
春绣不干,揭了衣服扔回屋里,“太热了,我不耐烦这个,你自己捂着吧!”
春衣笑道:“奶奶不是说了,以后你就是小子了,怎么,小子还爱美呢?”
春浅嘻嘻笑道:“二姐最美,这裙子真漂亮。”洁白的棉布裙,新绣的红单鞋,这打扮去捉泥鳅,也是醉了。
一行几人,出发去后山水田。春至说:“石头洼那片水田泥鳅最多最肥了,中午三叔在那里翻水沟,堵着水呢,我们去把网子下了,再放水,肯定还有鲫鱼麻虾什么的。”
春生说:“不是去柳树洼你家的田里么?”
春泉抹了把鼻涕,“我娘说了,我们家的田我爹已经去下网子了,不用我们去,叫我们去三叔家里的田,说是夏天时石头洼那片田缺水,放了山谷湖里的水,出了不少的鱼虾到了田里,叫我们都捉了回家,晚上炖泥鳅豆腐汤吃。”
春生不干,“不行,那是我们家的田,我们也要捉了泥鳅回家吃呢!家里很久都没肉腥了。”
“你要吃肉找你爹去,别找我们呀!”春泉嘴贱,“不过你爹不是睡在咱湾祖坟里吗?你白天去,他在睡觉,怕是没功夫理你吧!”
春生立马打了春泉一巴掌,春至拉住春生,呵斥春泉,“春泉,谁教你的话?回家我叫娘揍你。”
春泉哭了起来,抹着眼泪,“是对面塘边的大钱末说的,他说的时候你怎么不敢打他,就会欺负我,回家我非告诉奶奶不可。”
简直是一本烂账。应春浅不想听了,春至是位心善纯良又正直的孩子,春泉有点四不拎,她跟春至说:“二哥,你瞧我娘怀了弟弟,都快生了,成日没什么吃的,瘦成那样。既然你们家田地多,也有泥鳅小鱼的,就不要到我们家田里跟我弟弟争泥鳅好不好?”
春至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他摸了把春浅头上的小角包,“你头发还真多,扮成小子还挺好看的。那哥听你的,我们分两路,我和春泉去柳树沟,你和春生哥去石头洼。回头我捉有多的,给你送一点,给三婶补补。”春至和春生是同年的,只是小了两个月,但是他一直很尊敬春生,又对春生道:“春泉不懂事,我回去教训他,春生哥你别生气。”
春生把拳头背到身后,春衣道:“哼,我都听见了,回去非告诉娘不可,二哥你把泥鳅都给三婶了。”
春至哄春衣,“好妹妹,千万别告诉娘。”
春浅道:“春生哥我跟你说一个故事,从前啊有个小孩叫匹诺曹,他最爱告状了——”春浅绘声绘色,把匹诺曹的故事改成爱告状爱撒谎所以长了长鼻子,还长了一脸斑。春衣一路不吭声,但是那憋红的小脸还有闪烁的眼神,说明她的听进去了。这次,应该不会回去嚼舌根了。
走到石头洼的田路,几分分开,春至临走前,扯住春浅,压低声音道:“一会儿在这里等着,哥给你泥鳅。”
春衣走了几步回头看了又看,跑回追上春浅,厉声问她,“匹诺曹的故事是你编的吧?”
“我才没编呢,是我南口大哥回家讲的,他在城里亲眼看见了那个长鼻子的小孩。像二姐这么漂亮的女孩,肯定不会长长鼻子,要是告状的话,应该不会长的吧!”
春衣哼了一声,扭身跑了。
春生推着春浅往前走,一路闷闷地笑,“人小鬼大的,哪里学的这些话?不过听着挺有意思的,我倒是想多听听,就是没人给我讲。”
春浅心中一动,她看着春生那渴望的眼神,这是位积极向上自尊心很强的男孩,没有父亲的孩子,敏感自尊又脆弱。春浅忍不住道:“我在南口家里,听过不少城里的故事呢,春生哥你想听,以后我讲给你听。”
春绣一路捏着自己的鼻子,眼神惊慌,“春生哥,春浅讲的故事是真的?告状的小孩,撒谎的小孩,都会长长鼻子?”
春生哈哈大笑,视线与春浅对上,两人都笑了。春浅拉着春绣的手,一路小跑,向着石头洼的水田跑去,一路高呼,“泥鳅我来了。”春绣听她叫得有趣,也跟着喊,一会儿便忘记了长鼻子的事。
春生看着春浅的小小背影,疑惑爬上心头,但很快又被春浅的歌声勾走了神思。
“池塘里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天天等着我等着我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我们去捉泥鳅小牛的哥哥带他去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我们去捉泥鳅……”
童趣盎然的歌曲,简单而富于感情的旋律,是这般的动听美好,歌声回荡在山谷田间,早早到了田里干活的农人,站直身子抬起了头,向着那歌声方向张望。
歌声惊醒山间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