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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并未沉默太久。
玉若嫣英姿飒爽的绝世芳容的确震住了在场诸人,但惊艳总不至于叫人就此成了泥塑木雕,更何况对这帮江湖草莽来说,吃不到嘴里的肉,再鲜再美,吞口馋涎也就罢了。
方群黎接连受挫,脸上已是青红交错好不难看,一时间哑口无言。
倒是裘贯迅速回过神来,向南宫星一拱手道:“原来真是错怪了南宫兄弟,老夫愚昧受骗,还望南宫兄弟海涵。”他转向那一班公门高手,朗声道,“此地众位江湖好汉多少也在挂怀那件凶案,不知诸位大人方不方便向我等透露一下实情?”
玉若嫣不再答话,冯破径直走到南宫星身边站定,道:“具体侦办不便明讲,长话短说,那血案是陆阳城郡尉李卓请托江湖高手所为,自害家中下人贼喊捉贼。
我等已将此人拿下。”
南宫星低声道:“多谢,真是有劳了。”
冯破笑道:“办案本就是我们份内的事,不捉错,不放过,问心无愧足矣。
只可惜李卓嘴严的很,人也硬气,看破绽太多被玉捕头看透了案情真相,便将罪责一并揽下,其余什么都不肯再做交代。”
方群黎冷笑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包庇护短,光是洗脱嫌疑,竟来了这么多好手。这位南宫星,倒真是好大的面子。”
冯破冷哼一声,道:“官差来查案,自然要多些人手才行,免得走脱了犯人。”
玉若嫣依旧笔直坐在马上,朗声道:“陆阳城方氏夫妇一案,并非简单江湖械斗,此卷不封,有令彻查。还望相关人等予以配合,莫要动武。”
方群黎怒道:“江湖恩怨江湖解决,轮不到你们六扇门的鹰爪孙插手!”
冯破呸了一口,大声道:“那可不是单单的江湖恩怨。调查李卓一门血案时,牵扯出方家血案中的疑点,宋旺夫妇已写下口供,当日有人以他们的孩子做人质,威胁逼迫他们诬陷栽赃。经查实,当日诸位从方家救出的那个孩儿,其实是宋家后人。而真正的方家儿子,竟被藏在城外军营之中。这其中牵扯了五名百姓,近二十条人命,我们官差不管,哪儿还有脸去领每月的俸禄!”
玉若嫣接口道:“方家儿子当日既然不在,方家夫妇的遗言便不再可信。为了独子撒谎,也是人之常情。”她抬手一摆,身后两人立刻策马上前,一个递上一副鬼面具,另一个拍了拍身前坐着的一人肩头,那人抬起头来,竟是宋旺!
“经查,方家血案最有嫌疑者为两人,一人是个带鬼面具的男子,另一人则是血钗雍素锦。雍素锦已发下拒令,鬼面人的身份却还成疑。”玉若嫣拿起鬼面具,道,“这副面具,是根据宋旺回忆仿制,我听说在场诸位大多和方家血案有关,那就请身材相仿的过来试戴一下面具,让宋旺做个指认吧。”
“荒谬,”方群黎怒道,“面具当着颜面,单靠身形,岂不是容易冤枉了好人?”
玉若嫣盯着他道:“我已教给宋旺认人的方法,身形之外,还有动作体态等诸多细节。判断犯人兴许不易,但缩减凶嫌范围,却也不难。”
冯破冷冷道:“尊驾从方才就一直对我等诸多不满,莫非是怕我们查到你的头上不成?”
方群黎冷笑道:“方家夫妇的案子,岂会查到我的头上。你们也不问问我是谁!”
玉若嫣淡淡道:“莫说是堂兄弟,就是亲兄弟出手杀人的,我也不是没有捉过,你说对么?方群黎方大侠。”
方群黎脸上登时变色,五指一曲便已力贯右臂,喝道:“一派胡言!别觉得你是官差我就不敢杀你!”
裘贯抬掌在方群黎肩上一按,沉声道:“列位官爷,光凭一个吓破胆的百姓一番指认就要拿人,未免有些太轻率了吧?”
江湖中看官府扎眼的人本就居多,这些武林好手又大多是受方群黎和柳悲歌召集而来,情感上自然有所偏向,当即便有不少声音纷纷杂杂叫骂起来。
六扇门的高手虽说来了不少,可真要混战起来,也绝讨不了好。
玉若嫣面不改色,明亮眼眸斜瞄裘贯,道:“昨晚暗地出了一桩案子,有人用窃自军中的霹雳震天雷绑架数百人质,裘贯裘大侠,你是不是也该跟我们走一趟?”
裘贯脸色登时微变,他也不曾想到,玉若嫣看似匆匆而来,却已连昨夜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看纷杂言语渐渐平息,玉若嫣朗声道:“官府之所以来了这么多人,只因这湖林城近些日子凶案太多。十几天里出了无数人命不算,连镇南王府的上宾单先生都在此失踪。公门再不过问,你们难道要把这繁华之地,当成比武论剑的荒山野岭么!”
“我们遇见不平之事,本就要拔刀拔剑,不靠武功,难道去衙门口撒泼打滚么!”方群黎提气喝道,“方家血案震动武林,不光是因为两条人命,还因为凶手实在残忍。你口口声声说有鬼面人,那你就能保证,那鬼面人不是白家公子为报仇请来的么?”
白景洪怒道:“我们家的孩子缺心眼么!请个人来杀人,还叫他嫁祸自己?”
“说不定这就是家孙辈心机深沉之处!”方群黎道,“这么容易被破解的嫁祸,岂不是反倒成了给他脱罪的手段?”
南宫星闻言,心中突然一震,又一处关节豁然贯通,只是与当下无关,不需提起。
紧接着,站在清心道长身边的田灵筠尖声道:“不错,我钟师姐从来都善良的很,除了在白家受我蛊惑帮小师妹逃了场婚得罪了人,哪里还有别的仇家!怎么可能招惹来一个那么厉害的鬼面人!你们暮剑阁家大业大有钱有势,四处都是朋友,保不准就是白若云联络了谁,帮你们出了这口恶气!”
白景洪胡子上的脸庞气得通红,叫道:“我呸!屎盆子尿罐子都硬往若云头上砸了是吧?要不干脆咱们划下道来,真刀真枪较量一场,我暮剑阁是不如你们峨嵋底子大,可白家人也没一个怂货!”
“怎么,反驳不了,还想杀人灭口了么!”田灵筠毫不客气瞪了回去,气势上真是不输半分。
其实田灵筠并非证人,哪里谈的上杀人灭口,只是江湖群雄哪里会有这么精细的计较,加上峨嵋在蜀州声望极高,当下便有几个中年汉子叫骂起来,站到峨嵋派诸人身边。
“杀人灭口,那不是你背后那些人最擅长的事吗!田灵筠!”一声尖细怒喝突然从外围传来。
南宫星本以为是齐秀清到了,可侧头一看,竟是穿着颇不合身男子外袍、内里衣衫褴褛的宋秀涟。
清心道长浓眉微皱,向着宋秀涟抬手一招,柔声道:“秀涟,你和你师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过来,跟为师好好说说。”
宋秀涟冷哼一声,反往白家那边挪了几步,扬声道:“误会?那可不是什么误会!秀清姐悄悄逃走后,我可是偷偷跟着田灵筠,眼见着她传出去消息,要人去杀秀清姐!我吓得逃走之后,竟也有人开始追杀我!和她无关?我才不信!”
“什么?原来……原来真的是你……”人群外齐秀清抬手摘掉帷帽,面色惨白看着田灵筠道,身形一摇三晃竟有些立足不稳。
田灵筠额上冷汗如雨,强撑道:“你们……你们这是被人下了蛊么!咱们情同姐妹,我干嘛要请人去杀你们!”
这时突听哧的一声极轻响动,一道乌光从白家诸人旁边直飞而出。四大剑奴掌中长剑顿时举起,无形气墙将白若云牢牢护住。
但那道乌光并非是要杀白若云,而是像道黑色霹雳,迅疾无比的钉入了田灵筠的喉头。
田灵筠秀气的双目顿时瞪圆,她惊愕的眼神仿佛想要从人群中锁定住谁,但头才微微偏了一偏,面色就已变得铁青,两道污血从鼻孔中垂流下来。
带着满面的不解,她伸出手,嘴里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喀喀声,五根秀气的手指还未曲起,就已完全僵硬。
接着,她像一段木桩一样,就那么直挺挺的倒下。
“唐……唐门暗器!”惊呼声顿时冒了出来。
清心道长面带怒色,青袖一挥拔剑出鞘,喝道:“好啊,你们白家抱上唐门,是要把峨嵋斩草除根么!”
喝声中,数名峨嵋弟子挺剑杀出,围住当中白家诸人。
对虎视眈眈的公门高手竟然视若无睹,想必是拿准了江湖械斗官差不会贸然参与。
果然,冯破面带为难之色,瞥了玉若嫣一眼,不得不暂且向旁退开。
兵刃一亮,本就紧张的情势顿时濒临崩溃,方群黎双臂一振,趁机叫道:“白家想和唐门一起称雄蜀州,今日绝不叫他们走脱了!”
话音未落,他和裘贯都已展开身法,冲了过去。
但并没多少人跟着他们。
发生的事情疑点实在太多,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暗器,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南宫星横挪一步,提气喝道:“动手!此时下场的,必定是天道中人!”
一声令下,人群中的如意楼弟子纷纷出手,当即和附近有助拳意图的武林中人打成一团。
其实这其中兴许也有被方群黎蛊惑的、与峨嵋关系较好的或是与暮剑阁看不对路的。
但对这些人,南宫星并不忌惮杀错几个。
田灵筠一死,如意楼中二人立刻把齐秀清搀扶带走,果然才走出两步,一柄毒蛇一样的细剑便向着齐秀清的后心刺了过去。
这柄剑无声无息,连那两个搀扶着齐秀清的好手都并未察觉。
但有一个人却看见了。
一听到南宫星那句动手,薛怜便飞纵越过藏身院墙,快步过去。之后,她便见到了那阴狠毒辣的一剑。
当即一拍刀鞘,她略一矮身向前猛然窜出数丈,被她真气激出的淡青弯刀竟和她的倩影几乎同时飞至。玉掌一横,她已握住了那磨得发亮的刀柄。
翻腕,抬臂。
刀光如月,清辉满地。
一声惨叫,那把细剑连着半只胳膊高高飞起。
薛怜的刀并未停下,顺势一转,月光化作雷霆万钧!
那断臂人哀嚎一声,胸腹尽破同时,还被刀气震飞出去,落在圈子之中。
每个人都看到了尸体,也都看到了尸体胸口那显眼的七星伤疤。
“怎么会是七星门?”一个疑惑的声音响起,但很快,就被淹没在挥舞的兵器声中。
混战,已然开始。
南宫星牢牢盯着方群黎,正伺机出手的当口,耳边突然又飘来一句带着阴森笑意的话,“五百两,我和你赌这些人里,其实没几个真正的天道。”
南宫星心中一凛,提气拧身,大搜魂手毫不犹豫将劈面而来的两块黑影捏在掌中,抓住一看,才发现并非暗器,而是两张骨牌。
“杨昙!”南宫星甩手将骨牌打回,但来处已不见对手踪影,只得提气道,“你也要来趟这混水么!”
“趟?”杨昙一声轻笑,忽的从南宫星身侧人后闪出,一把又厚又长的赌桌铁尺直刺向南宫星肋下,道,“我可早就在水里了。”
南宫星心念急转,情丝缠绵手真气盘绕将铁尺带向一旁,道:“天道?还是七星门?”
“赌赌看咯。”杨昙旋身横斩,气势惊人,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口中犹有余裕道,“买定离手,杀我揭盅!”
南宫星一掌格开铁尺,小臂被震得一阵酸麻,“好!一千两,我赌七星门!”
杨昙斜进一步,铁尺如剑连连反撩,笑道:“方才我压了五百两,连上你的女人欠我的帐,这便算是打平,两不相欠!”
这便等同于承认自己正是七星门的杀手。南宫星心头微恼,内息霎时转阴,一记孤烟掌反击回去,道:“你真当这是杀我的好时机么!”
杨昙知道厉害,铁尺一荡向后退避,笑道:“没办法,换了雇主,性子急,不肯给我多些时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办事,以后我拿什么和人打赌。”
话说至此,周遭围观的江湖人中突然传出数声惨叫,几个声音从各方高叫道:“大家小心!他们要把咱们这些蜀州高手都扼杀于此!”
“不能便宜了姓唐的和姓白的!”
“大家动手!先把他们拿住再说!”
一番呼喝,又有几人率先拿出兵刃,顷刻间呼啦啦又带出十余人杀入场中,如意楼伏在外围的弟子不得不飞身赶到助阵,可一见多出许多外来帮手,原本就心神不宁的那批江湖武人也跟着按捺不住,挺身出手。
方群黎和裘贯虽说最早出阵,却都只在峨嵋列前选了一个不起眼的对手简单缠斗,方群黎只使些寻常拳脚功夫,裘贯也只是拿出无形镖掠阵,与如意楼搏杀最为激烈的,反倒又成了旁人。
薛怜一见裘贯便快步逼近,可行至半途,身侧突然感到一股极为凌厉的迫人威吓,她连忙顿住步子握刀看去。
清心道长提剑在手,就在一丈之外冷冷的看着她。
眼见被卷入其中的对手越来越多,站在白家身侧的几个年轻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唯有邢空尚算镇定,问沙俊秋道:“沙大个,咱们……要不要上去帮忙?”
沙俊秋微一摇头,道:“你们散开,护住周围。我去。”
话音中他抬剑横举,周身真力往剑锋凝聚,就见剑尖微微颤动,缓缓伸出一丝寸许剑芒。
这想必就是他赖以成名的破天一剑。
邢空知道厉害,立刻带着几个年轻人闪到一边。
可不曾想到,沙俊秋一声暴喝,剑气纵横,掌中寒光一兜一转,竟反身一折,气势惊人的刺向近在咫尺的白若云!
这一剑可以说是沙俊秋毕生所学凝练而成,寻常招式一贯求稳的他,据说只有这一剑可以跻身一流高手上层。
二尺开外,破天一剑,邢空他们还不及反应,那剑芒就已越过了四大剑奴中两人之间的缝隙。
但也仅仅到此为止。
一直好似石雕泥塑般稳稳站定的四大剑奴,竟在剑气暴起的那一瞬,同时有了动作。
四把平平无奇的长剑,从不同的方向平平无奇的刺出。
然而在出手后的眨眼之间,那些平平无奇的剑尖,竟发生了一丝奇妙的颤动。
颤动的剑尖彼此应和,好似投进水面的四枚石子激起了互相波涉的涟漪。
沙俊秋的剑一被卷入那剑气的涟漪之中,就好似刺入粘稠沉重的泥浆,眼见离白若云的胸口只差数寸,却无论如何也突破不透。
最锋锐的气势刚一消减,四大剑奴的剑招马上又起了变化。
春风化做龙卷,涟漪转为惊涛,四把微微颤动的剑,突然凝住,刺出。
再精妙的招数,也不可能堵死对手所有的生门,即便是昔年不世出的魔刀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也曾被找出过可以毫发无损躲开的死角。
因此,才会有变招,有虚招,有后招。
但那仅仅是是指两只手,一把兵器。
四大剑奴有八只手,四把剑。
他们不变,不虚,不必追击。
他们只是同时刺出了一剑。
这四剑,却融为一体,化做了一招。
天上天下,绝无仅有的一招。
这一招若该有个名字,那便只有一字最为合适。
死。
周围所有看到这一剑的人,恍惚间竟都好似看到了狂风骤起飞沙走石,看到了冰天雪地万物枯萎,看到了惊天巨浪夺命无情。
只有功力深厚的高手,才能明白那并非是完全的幻觉,而是从剑招中爆发出的无边杀气。
没错,那杀气并非来自四大剑奴,而是来自那鬼哭神嚎的一招。
只有看到这一剑的人,才会知道为何这样的四位高手,会被称作剑奴。
剑为主,人为奴。
真正醉心学剑的人,若是能成为这样一招的一部分,纵然自此为招所役,为剑所驱,又有何不可?
令人骨髓战栗的恐惧中,沙俊秋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丝微笑。
如果有机会,他兴许会说,作为剑客败在这样一剑之下,死而无憾。
但他已再没有机会说话。
四大剑奴收招回到原处,依旧四面护着当中的白若云。
直到此时,沙俊秋才缓缓倒下,带着那一丝奇妙的、好似十分满足的微笑。
远处作壁上观的唐炫双目发亮,极为兴奋的盯着沙俊秋那瞬息之间的死亡,他捏着掌心那把冷汗,在心底反复自问,若是换了我,能躲开那可怕的一招么?
唐炫没有把握,混战中的诸人也没谁更有把握。原本还在向着白家那边步步紧逼的一众高手,突然之间就被灭杀了三成士气,几个本已找到合适位置的峨嵋弟子,不仅没有出手,反而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
如果清心道长此时给出合适的命令,也许他们会出手。因为武功到达一定境界的人都能看出,四大剑奴那一招其实极耗真元,连续出手的话威力必定会大为衰减,不可能保持方才那种出手夺命的可怕威势。
但清心道长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甚至没有去看方才惊天动地的一剑。
他鹰一样锐利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了薛怜白净秀气的右手,纹丝不动。
薛怜的视线也没有一霎离开过清心道长的肩头。两人在这一丈间隔的对视中,竟连眨眼的间隔都一模一样,谁也不肯错开。
裘贯扫视一眼,暗暗判断一下情势,向方群黎递了一个眼色,双掌一伸,扭住身前一个对手丢到一边,低声道:“去!”
方群黎心领神会,不再藏私,五指一屈一爪抓出,腕臂以极为诡异的角度一扭,咔的一声便捏断了一条碍事的脖子。紧接着,他双臂一振,飞身直扑南宫星侧方空门。
杨昙武功虽然比南宫星略逊,但他一来无伤在身,二来武功偏门,还有两个杀手从旁助阵,南宫星被他缠上,一时竟也无法脱身。耳边听闻劲风袭来,只得施展狼影幻踪斜后退避,免于夹击。
被卷入其中的江湖豪客功夫上乘的大都拼死退出圈子,闪去关凛柳悲歌那边自保。而功夫略差些的,先被如意楼杀了一批,又被七星门偷袭一片,手忙脚乱选边动手,却又远不是峨嵋精英与如意楼高手的对手,不多时,地下就已倒了数十具尸体。
这些尸体让小巧身法极难施展,南宫星又是倒退,挪开数尺,脚下就是一绊,忙鼓足真气将绊脚尸体迅速踢开。
身法迟滞,杨昙和方群黎自然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杨昙铁尺一挥,纵身当头劈下,方群黎爪上青络暴突,斜刺一抄,鬼气森森抓向南宫星腰间。
柳悲歌浓眉一皱,正显得有些按捺不住,却听破空之声大作,转眼间竟有十七八件暗器照着方群黎劈头盖脸打了过去。
方群黎面色大变,鼓袖扬手想靠真气击落。
岂知那些暗器将到面前之时,突的彼此相碰两三一组撞在一起,一阵叮当乱响,一个个暗器犹如活物,竟撞得分作两组,极为刁钻的射向杨昙、方群黎两人各处要害。
不仅暗器手法了得,那一份预判的眼光,更是骇人听闻。
方群黎暗叫一声不好,招式已老躲避不及,只得颇为狼狈的自弃根基就地一横倒下,连滚数圈。
杨昙铁尺一圈,身形急退,在旁相助的两名杀手毫不犹豫合剑一处舍身抵挡,只听两声短促惨呼,杨昙双足还未落地,那两名杀手已经通体泛黑,抽搐着倒在地上。
“唐月依!又是你这贱人!”方群黎怒吼声中,裘贯已飞身而起跳出圈外,顺着暗器来路杀去。
玉若嫣早已指挥官差捕头散成大圈围绕观望,见裘贯出来,也不阻拦,而是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一个捕快下马,盯着裘贯去向提气跟上。
唐月依不愿现身,一套暗器打出便抽身换位,不想裘贯眼力逼人,竟找准了所在直奔而来。她本就不是什么和善性子,当下冷笑一声,选了处宽敞院落跳下,只等裘贯上门。
南宫星虽趁机稳住身形,但杨昙与方群黎联手却着实不好对付,他若是状态极佳,兴许还有四成胜算,此刻腰伤迸裂血渗衣衫,可就真成了殊死一搏。
“他们都是为了保全白家!四大剑奴,不必管我,去出手帮忙!”这次峨嵋来的大都是清心道长的同辈高手,又有七星门和一些散碎高手助阵,如意楼不过一处分舵的精英哪里能够匹敌,白若云眼见败象渐显,忙向身边剑奴下令。
四大剑奴为首那个却只是面色木然,平平道:“我四人此次离山,只为将你带回。旁事一概不问。”
白景顺拍了身边兄弟肩膀一下,笑道:“洪弟,我先去了。”
白景洪哈哈大笑,声若洪钟,“分什么先后,你我难道还能学者四个榆木疙瘩不成!不管这些人是什么来路,人家费心费力保全咱们白家,咱们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上!”
白家二老话音落时,青光出鞘,夕云三十六式飞虹般划向离他们最近的两个峨嵋弟子,救下三位如意楼的带伤门人。
“那两个老头子不行。”关凛突地说道,右手一抓,已将关刀横握。
柳悲歌轻叹一声,手指抚摸着腰侧离别刀柄,道:“那终究是我的亲戚,这笔糊涂账,也没清楚到可以大义灭亲的地步。”
关凛淡淡道:“我不是方家的亲戚。如意楼和暮剑阁,不该死这么多人。”
最后那个人字出口同时,关凛足尖一点,沉重关刀恍如飞起,带着她瘦小身躯猛冲向最近一个峨嵋弟子。江南武林大都知道寒刀佛剑的大名,峨嵋弟子不敢怠慢,封剑身前退往同门一侧,谋求联手对敌。
唐炫无奈一笑,知道若再袖手旁观,只怕要被脾气欠佳的姑姑好生收拾,想要再看四大剑奴出手,今日机会恐怕已经不多,当即一腿扫出,将原本以为他是自己人的一个江湖豪客一脚踢了个筋斗,笑骂道:“跟我熟得很么?随便亮着背心对我,今日便帮你长个教训。”
关凛唐炫刚一出手,围观人中却又有几个看他们不顺眼的武人下场去帮对面,虽说这两人武功高出不少,但如此多人混战之中,峨嵋派那些训练有素的弟子分进合击极为默契,也不过堪堪拉到均势。
裘贯单对上唐月依,拖延时间已是不易,胜算实在不高,方群黎心知肚明,双臂急催真力连连抓住,口中也没了顾忌,喝道:“杨昙!叫你们的人都来,先合力宰了这小子!”
七星门更擅偷袭,非不得已并不愿正面对敌,杨昙眉头微皱,颇不情愿的呼哨一声,真气鼓荡,尖亢哨名嘘溜溜远远传出。
已经不剩多少的围观人群之中又钻出数人,而远远官差圈外的驻足百姓里,竟也飞快的跑来四五人,面无表情冲进战阵,从腰带背后袖斗里纷纷拿出兵器。
邢空见状,将牙一咬,拔剑在手呼喝一声冲出,一直站在白家一侧的那些年轻人热血上涌,呛啷啷抽出刀剑,杀向白家二老身旁。
这场江湖械斗,终于卷入了几乎所有人。
没人在关心所谓的凶案真相,也没人还有理智去考虑田灵筠之死的疑点。
江湖杀气,已彻底纵横在血肉横飞的空地上。
一片混乱之中,仅剩下薛怜与清心道长依旧静止不动,身畔数尺方圆,无人敢近。
招完手下杀手,杨昙苦笑一声,铁尺虚点,转而策应方群黎的凌厉双爪。
方群黎连出数招都被南宫星化解,一时冒进反被孤烟掌伤了左肩,心头气恼,怒道:“杨昙!你主子为何不肯亲自过来!我们买的可是武曲!不是你这么个副手!”
杨昙苦笑道:“门主的安排我有什么权力过问,这事,你实在怪不到我头上。”
“那你别在后面留着余力!”方群黎愈发焦急,喝道,“我不用你给我掩护,全力出手快快解决了南宫星!”
杨昙又是苦笑道:“这人要有你想的那么好杀,我早就得手了。”
说着,他铁尺前伸,点向南宫星肋下,招未用老,拇指一压,叮的一声,一蓬细针猛然从前端爆开,四散射出。
南宫星不畏毒性,当即衣袖一卷,大搜魂手一圈一扫,将自己这边毒针尽数收纳。却不料,剩下那一小半,竟都是瞄向了其余对手。
几声痛呼接连响起,毒性激发,中针之人立刻便倒在地上翻滚抽搐起来。
连着白景顺,暮剑阁这方一下就被击倒四名好手,而对面的峨嵋弟子,却也有两个被误伤倒下,连方群黎也躲避不及中了一针。
杨昙抱歉一笑,摸出一个瓷瓶丢给方群黎,让他去救治自己人。
南宫星一见解药,不得不硬着头皮抢攻上去。这下正中杨昙下怀,他一声尖哨,三名杀手一起弃下对手,径直往他这边包来。
一个峨嵋弟子为躲毒针拔地而起,轻轻落在外圈,他扭头一看宋秀涟就在几步之外,立刻走过去关怀道:“宋师侄,你没事吧?”
宋秀涟本就如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一见来人是颇为熟悉的同门长辈,登时泪如雨下,颤声道:“师伯,师父……师父他……”
她正要迎向自己师伯,却突然惊恐的睁圆了双眼。
那平素待她们女弟子一贯多有照顾的师伯,竟手起剑出,向着她的喉头刺了过来,口中霹雷般喝道:“今日我就要替你师父清理门户!”
宋秀涟双臂一抬抱头尖叫:“救我——!”
间不容发之际,一柄峨嵋长剑打横一敲,硬是将宋秀涟师伯那夺命一招磕开半尺。
一个衣衫破烂须发蓬乱的年轻男子面带狂态拦在宋秀涟身前,长剑一横,喝道:“杀她,先杀我!”
宋秀涟如遇救星,受惊小兔般缩在那人身后,颤声道:“白大哥,他们……
他们都要杀我。救我,救救我……”
白景洪心中一惊,道:“若麟?”
白若麟目光直愣,毫不犹豫道:“好,他们杀你,我杀他们!”说罢,长剑一抖势若疯虎杀向那位峨嵋师伯。
方群黎吞下解药,眼见助阵之人越来越多,情势愈发不利,一声惨叫传来,与关凛斗在一处的两位峨嵋弟子已有一人身首异处,心中大是焦急,双臂一张,摆出了豁命架势,像是要与南宫星同归于尽。
南宫星挡下大半毒针手臂酸麻,一时行动不便,被杨昙带着三名杀手围攻的险象环生,余光瞥见方群黎蓄势待发,连忙一掌逼开身侧一名杀手,想要钻出圈子。
那杀手却视死如归,拼着受下这一掌也不肯退,长剑反绞,竟要用性命换下南宫星这条胳膊。
南宫星收招不及,只好拼足全力,伤处当即一阵剧痛,疼的他眼前发花,险些后力不济。
幸好那杀手长剑还未抬起,一根细长发簪就已迅疾如电的刺入了他的耳孔。
南宫星一掌拍到,那尸体直直向后飞出,在也挡不住南宫星去路。
方群黎一招扑空,怒骂一声:“姓雍的,你不想活了么!”
雍素锦捏着新换发钗,冷冷道:“想活,才要来杀你!”
一来一往两句之间,情势竟又起了一大一小两处变化。
方群黎怒骂声中,近处城墙上一个瘦削身影突地飘然而下,手中黄泉古剑阴森森一扫,便逼退一名峨嵋弟子,救下两个伤者,口中道:“如意楼,我阴绝逸来要一朵银芙蓉!”
但这却只能算是小变化。
峨嵋派弟子初期优势极大,连连杀伤对手,纵然援兵屡至,在峨嵋剑法的绵密防守和七星门的偷袭刺杀之下,一时也难以扭转胜负,暮剑阁一方,仍不断有人倒下。
真正足以影响双方士气的一战,才称的上是大变化。
胜则众志成城,败则一溃千里。
就在雍素锦的清脆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清心道长的剑毒龙般刺出,直指薛怜佩刀腹侧。
任何拔刀出手的招数,刀柄周围那看似最危险的地方,都是真正的死角。
出手够快的话,甚至可以让对手无法拔刀。
但这世上没有人能快到让薛怜拔不出刀。
就像没有人能阻止夜晚来临,月光升起。
呛。
一声轻响。
刀,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