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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有了出乎意料的转折。
但即使是白若兰,面上也没有多少喜悦之色。
之前对白天雄的怀疑依旧还在,只是怀疑的对象变成了他突然认罪的缘由。
他们只能猜测,因为白天雄除了认罪之外,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他的神情显得异常的平静,就像卸下了一个背负多年的沉重包袱,享受着每一块骨头都散发出的的轻松。
白天英声嘶力竭的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对这个一向袒护自己的大哥,白天雄只是微微一笑,说了声抱歉。
白天勇阴着脸一言不发,正在恢复中毒身体的他只是瘫坐在椅子上,怨恨的盯着白天雄。
而白天猛则直接上前,抬掌就劈了下去。
这次白天雄没有出手格挡,反而微微仰头,将前额亮了出来。
将这一招挡下的,是白天武。
身为阁主,白天武的号令依然有着不容质疑的力量。
所以白天雄没有死,也没有受到任何刑罚,只是被五花大绑,锁进了处罚违规弟子的禁闭小屋之中。
坦白之前,白天雄召集了白家几乎所有的人,交代的清清楚楚。
虽然白若兰复述的有些凌乱,但有白若萍在旁细心补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遗漏。
白天雄首先说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秘密,相当于直接点明了他这次下手的动机。
当年白若麟发疯的时候,最终出手将其制服的,正是白天雄这个亲生父亲,据说,当时白若麟蹭出现了短短片刻的清醒,犹如回光返照。
而那短短的片刻里,白若麟抱着父亲痛哭流涕,反复的说着一句话,那句话,白天雄至今仍牢牢记得,一个字也不会忘记。
“是思梅,是思梅,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害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天雄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可以称得上狰狞的神情,他说他从那时起就认定,这是不甘心让白若麟在白家独领风骚的白天勇背地指使。否则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哪里来的如此恶意。
于是当白天雄听到唐门的贺礼中竟有阴阳透骨钉和大搜魂针的时候,他便动了杀心。毕竟平时白天勇白天猛两兄弟总是形影不离,想要一击得手并不容易。
而新娘的失踪,正是天赐的良机。
趁着人心惶惶,他先去了库房,杀掉了没有防备的护院弟子,夺宝之后,为让人心更加浮动,还特地留下血书,之后才赶去新娘住处假作查看。
他担心下山的九人会把这里发生的事弄得人尽皆知,到时再有其他高手赶来大大不妙,于是趁白若竹如厕得以单独巡视的最后机会,赶下山去杀人,顺道测试了一下阴阳透骨钉的用法。
掌握之后,他径直赶去小院,先是出手杀死了已对他起疑的福伯,跟着放走了儿子白若麟,为了嫁祸给那个夺走新娘的人,他穿了一身喜服,出手震碎了春红心脉。
至于为何要冒险出手强杀白天勇,白天雄只道,若是再晚,怕冯破上山误了大事,只好硬着头皮出手。而林虎一事,他并不知情,只是恰好茗香的私情被南宫星撞破而已。
茗香之所以下落不明,想必只是因为身形恰好与白思梅相若,才成了心怀恨意的白若麟的猎物,他一早起来发现茗香不见,为了吓唬众人,便挂了一件喜服在屋里,想要转移视线。
白天雄早就知道白若麟对身形的心结,因此每个月下山挑选妓女的时候,尽是找些丰美修长的姑娘,唯恐他突然发作,害了无辜性命。
这一番陈述勉强可以自圆其说,而两件重要证物的下落,白天雄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交代。
照他所说,夺来的贺礼之后也再没什么其他用处,便找了个机会,丢到了无人可去的山涧狭缝之中。而那件大红喜服,他来自白之前,放在了囚禁白若麟的石屋之中。
唐门贺礼无法对证,那件喜服却不会不翼而飞,白若松飞快赶去查验,果然从那边地上捡回了一件大红喜服。
凰尾旁绣着一样的梅花,只是并无血迹,一看便知,又是一件与当年白思梅身上一样的衣裳。而上面的梅花,白天雄只说是拜托夫人所绣。他夫人从良之后一心精研家事女红,刺绣厨艺无一不精,白天武前去询问,她默然不语点了点头,神情颇为凄婉。
这些事情娓娓道来,一顿饭几人也吃得索然无味,讲到最后,白若兰更是忍不住道:“我明明一直在怀疑二伯,可……他就这么认了,我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南宫星一边在心中小心梳理,一边问道:“我倒是很好奇,你二伯对白思梅的指控,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信口胡言?”
白若兰蹙眉摇头,道:“死无对证,思梅姐姐又不会从阴曹地府蹦出来反驳,二伯自然想怎么说都可以。不过那疯子应该确实对矮个有什么心结,我听下人说过,早先有个送进去的姑娘,可能就是个子不够高挑,被折腾得险些没命,说是胳膊腿上,被咬的鲜血淋漓,几乎没剩下一块好肉。所以要说那疯子打心里恨着思梅姐姐,好象也不是没有可能。”
南宫星又问道:“白若麟你不了解,那白思梅你不是很熟悉么?她是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白若兰面色显得有些为难,踌躇一番,还是道:“思梅姐姐人是很好不错,可……她这人就是有些顽皮,再亲近的人,她也不会手下留情,时不时会搞点恶作剧出来。真的在那天不小心害的那疯子走火入魔,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但就算真的是这样,我相信也绝不是四叔叫她去做的。”
南宫星不予置评,默默喝了两口热水,才道:“我不敢说白天雄就一定不是凶手,但至少他承认的这些事里,蹊跷之处太多。比如,他为何要把大搜魂针那套东西不辞劳苦丢到山涧里去?同样是证物,他为何偏偏把大可一烧了之的喜服留下?福伯脚下那张字条,是谁留下的?茗香夫人的住处并不偏僻,无人引导的话,白若麟是如何不惊动任何人就将她掠走?人人都会怀疑白若麟的情形下,他挂件喜服上去,岂不是画蛇添足?”
“而且……”南宫星看着白若兰的脸色,缓缓道,“白天勇再怎么和兄弟形影不离,这么多年下来,白天雄若真是处心积虑想要他的命,也绝对不会全无机会。怎会偏偏在大婚之前白家外人最多的时候下手?”
“那……二伯为什么要认下不是他做的事呢?”白若兰大惑不解,双手托住面颊苦思冥想。
南宫星轻轻叹了口气,道:“不如说,你二伯为何在短短的半天功夫里,就突然变了心性。这一两个时辰里,必定发生了什么事。”
白若兰点了点头,道:“我也问他来着,可他什么也不肯说,我问了问别人,大家也都没注意他这半天都去了哪儿。”
“至少有一处地方他肯定去过。”唐昕微微一笑,道。
南宫星一口将杯中热水喝干,起身道:“唐姑娘说的不错,至少有一处地方,他肯定去过。咱们最好尽早赶去看看。”
那地方的确并不难猜,既然白天雄知道有件喜服丢在那边地上,不管是他亲手留下还是旁人放在那儿,他一定到过那儿才行。
至少行踪上,这是目前唯一确定的线索。
那阴森森的小院透着一股鬼气,此前又才丢了两条人命,白若兰着实不太情愿过来,无奈事情紧急,她绝不甘心不叫一切水落石出,只得安置好白若萍,匆匆与南宫星唐昕一道,又到了那间石屋之中。
此处上次本就没来的及细看,南宫星这次也就老实不客气的仔细搜查起来。
与门相对的窗户由内而外破开,那大小不过堪堪可以容得下一个瘦子钻出,探头看下,破碎的窗棂还挂着一条破布,显见白若麟的确是从这窗子里飞身逃了出去。
“这窗户有哪里不对么?”看南宫星扒着窗台探头看的出神,白若兰忍不住在下面开口问道。
南宫星松手落下,站定道:“窗户没什么不对,白若麟的确是从这里逃走的,既然如此,你二伯的话就有了些毛病。”
“什么毛病?”
唐昕接口道:“兰姑娘,你也别乱了阵脚,这里的矛盾实在明显,你仔细想想,就知道哪里不对。”
白若兰左右看了看他们两个,跟着扭头看了看窗户,眼前突然一亮,道:“对啊,既然是我二伯来放的人,那……那他根本没必要破窗而逃,大大方方从屋门里走出去不就是了!”
“不错,就算穿着稀奇古怪的喜服,白若麟也不会认不出自己的父亲。”南宫星扫了一眼屋内,道,“咱们不妨大胆些猜测,白若麟身后的链子如果不是早就被偷偷锯断,他其实本应与春红一起死在这屋里的。”
唐昕登时醒觉,惊道:“白天雄肯定在这儿也想到了这一层。”
南宫星点了点头,道:“所以你二伯多半已经知道,做出这一番谋划的幕后凶手之中,有人想要他儿子的命。而那人的帮手,很可能已经混在搜捕白若麟的队伍之中,伺机下手。”
唐昕咬了下唇瓣,道:“那白二爷要是并非真凶,还特地出来认罪,莫非……是同真凶做了交易?想靠自己的命,换儿子不死?”
“有这个可能。”南宫星仔细打量着石屋内部,突然靠近链子固定的那面墙壁,脸几乎贴在墙上,看了片刻,道,“看这儿。”
那坚硬的石墙上,留着相距尺余的两个小小凹坑,若不凑近,根本留意不到,凹坑里面隐约透着星点乌光,恰与石墙上的斑驳杂色混淆,极难发现。
唐昕凑过去看了一会儿,起身道:“很可能是大搜魂针。那针质地极硬,用阴阳透骨钉打出的话,力道过于刚猛没有巧劲,很可能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白天雄费尽心思才保住儿子的性命,我想,他应该不会拿阴阳透骨钉来考验儿子的武功吧?”南宫星看着那两处凹痕,淡淡道,“如果凶手是一心想杀白若麟的人,那白天雄的嫌疑,可就小了太多。”
白若兰咬唇道:“可要是这样,那……那家里有嫌疑的人可就太多了。不说别人,就连我,也动过清理门户的念头。”
南宫星沉吟道:“其实,如果几件事放置在一起思考的话,倒是有一条线被咱们忽略了。”
“是什么?”唐昕抢着问道。
“就是射向白天勇的那两根大搜魂针。”南宫星沉声道,“若是下手的人一早就知道唐门的人就在屋内,那岂不是他早就算到了中针的人会性命无忧?”
他看着白若兰的神情,道:“这样的遇袭,用来将自己置身事外,岂不是最有效的手段?”
“你是在怀疑我四叔?”白若兰恍然惊觉,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唐昕点了点头,道:“这么一说,白四爷倒真成了最有可能的那个。对男人来说,一两个小妾,可远比不上亲生女儿那么重要。他挨得那两针,也确实冒失的有些反常。”
“这只是个猜测,兰姑娘也不必早早就心慌意乱,”南宫星叹了口气,心底颇不愿见到这诺大的家族渐渐因猜忌怀疑而分崩离析,“幕后之人如果眼光长远,那提前料到会有人如此考虑,反而用这手段嫁祸白天勇也有可能。”
他垂目望着地上的被褥,干涸的污痕犹在,“甚至有可能,当时白天勇只不过是恰好在窗边坐着,所以才中了针,换成屋内其他随便谁坐在那里,都会成为目标也说不定。”
“哎呀,你说的我头都大了!”白若兰越想越是心烦,扭身走到门口透了口气,道,“谁都有嫌疑,和谁都没有嫌疑,哪有什么分别。我看这一趟,又是白跑。”
“那可未必。”南宫星走到门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道,“至少咱们知道了你二伯的嫌疑其实很小。那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去问问,他究竟为什么要把这些罪名一股脑揽在自己身上呢?如果他真的和人做了交易,那他是和谁,在什么地方,如何做的这笔交易,你难道不想知道么?”
白若兰有些黯淡的目光立刻重新亮了起来,她咬牙捏紧拳头,道:“我想知道,想的要命!”
既然对方逼着白天雄认下了罪名,至少不会立刻就将其杀人灭口,想要布置成畏罪自杀,一时也不太容易,白天武多半也早早想到了这一层,才会在禁闭室外,以防止他逃走的名义布下了四大剑奴。
不过正因如此,白若兰他们想要进去问话,也不得不先去找白天武索要一封手令,否则以四大剑奴那软硬不吃的脾气,他们几个就算在门外撒泼打滚,也不会有哪双眼睛肯多看一眼。
一行三人马不停蹄赶去白天武的住处,不料却扑了个空,向人一问,才知道白天武他们几个长辈也加入到巡山的人手之中,就想着早些把白若麟捉回,说不定还能救下茗香这条人命。
别庄中只剩下还未痊愈的白天勇坐镇。
白若兰不敢找白天勇表明意图,唯恐打草惊蛇,只得不甘不愿的退了出来。
本想硬着头皮去找剑奴好好商量一下,不料还没走出院子,一个瘦瘦高高的丫鬟就飞一样的跑了过来,一见白若兰,便长长的出了口气,气喘吁吁的说道:“兰姑娘,可……可算找到你了。春妮哭花了脸,四处求人帮忙找你呢。她说……说那个碧姑娘被人逼去了练武场,好像……要决斗什么的。奴婢听不太懂,总之好像你要不去,事情就挺严重的。”
白若兰脸色顿时一变,早忘了自己也曾向碧姑娘挑衅过,登时便怒道:“碧姑娘是我们白家的客人,哪里的家伙这么不长眼?”
南宫星心下也有些忐忑,忙道:“先过去再说。兴许只是想找她比剑而已。
现在这情形,总有人会过于紧张失了常性,也不必多做责怪。”
白若兰领在最前快步走去,还不忘回头对南宫星道:“你这人也太过好心,要是行走江湖,八条命都不够你用。”
南宫星只得笑道:“是是是,兰姑娘教训的对。”
在江湖之中,击败一个人并不太难,但要想让他败得心悦诚服,再无一雪前耻之心,则称的上难过登天。
所以远远一眼望见西川双剑那兄弟两个的时候,南宫星心里并没太多意外,只是觉得有些好奇,这两人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是如何再度提起勇气跑来约战的呢?
他们来的还算及时,练武场虽站了不少人,但那兄弟两个显然还未出手,距崔冰足足数丈之遥左右站定,口中高声道:“你不肯拔剑,必定是心里有鬼!”
“装得倒挺像模像样,原来只是个做戏的傀儡!”
陈德一见南宫星到了场边,立刻指了过来,道:“你不准过来!上次的事,多半就是你从中捣鬼!扮猪吃老虎,好老套的把戏!”
啧,南宫星暗自咂舌,心道莫非这几日表现得太过,叫那兄弟反对崔冰起了疑心?可按说那两个榆木脑袋,应该没有这份机敏才对。
崔冰站在那里,神情到还是颇为镇定,也不知是强打起的精神,还是仍错以为这西川双剑是南宫星叫来做戏的帮手。
怕擅自上前反倒坏事,南宫星停在场边,微微一笑不再迈步,偷偷运起内功传音崔冰道:“你小心应付,这两人不是我找来的。不要慌,实在不行,你就拔剑。”
可我拔不出来啊,你这蠢蛋!用眼神凌厉的丢来一句给他,崔冰细眉斜挑,缓缓从背后将包袱解下,纤细白皙的手指一勾一挑,打开上面布结。
围观诸人的低声喧哗霎时止住,一双双目光一齐投向崔冰手中的华贵剑鞘,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那剑锋之上,是否有一道如泪似血的碧痕。
陈德早早就已拔出了手中长剑,远远看着崔冰掌内剑鞘,仍禁不住退了半步。
奇了,看样子这兄弟二人也并不能断定崔冰就是冒充,倒像是得了什么消息,特地又赶来试探,好有个挽回颜面的机会。
南宫星凝神望着西川双剑,一时没留意身边,这一个疏忽,白若兰竟呛得一声从腰间拔出长剑,飞身跃进场内,怒道:“你们两个好生无礼,碧姑娘是我白家的客人,岂容你们随意挑衅?”
场边诸人可都还记得白若兰是如何邀战不成的,有几个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果然陈德在一边立刻接道:“不容我们挑衅,只有你白家的人才能挑衅是么?”
陈荣脾气略缓,不若哥哥那么急躁,忙在旁圆场道:“白姑娘,我们兄弟听到风声,这位碧姑娘根本不是咱们所以为的那个,她冒充别人身份混进白家,岂不是十分可疑?我们兄弟约战雪耻倒在其次,重要的是验明此人正身,说不定,还能顺便找出白家这一串凶案的犯人!”
这一番话堵得白若兰无言以对,宾客之中本就已有了互相猜疑之心,这寡言少语的碧姑娘恐怕本就是惹来疑心最多的外来者,一味回护,对其余贺客反倒有些不好交代。
崔冰一直出神的盯着手里的剑,掌心紧张的汗水几乎浸透了剑柄的缠布,但不知为何,包袱皮落到地上之后,她的心情骤然平静了下来。
并不是紧张至极后脑海中的一片空白,也不是那种被逼至绝境索性举手投降的自暴自弃。
她认真的看过这把剑好几次,但每一次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摸的打量上面镶嵌的金贵宝石,带着一种得到值钱贼赃的窃喜。
这是她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的握着这把剑,像一个真正的剑客一样看着它。
于是,一种莫名的,好似遇到了多年未见老友般的古怪亲切,细细的涌上心头。
那两人催促的声音更大了,这把假剑明明是她无法依靠的护身符,可她不知为何,却丝毫感觉不到恐惧。
她抬头看了南宫星一眼,眼中有着明显的迷茫。
南宫星竟理解了她的迷茫,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心头一片澄明,崔冰缓缓举起左手,剑鞘上的翡翠映出一片刺目光芒,她转动拇指,直到压上其中一块不起眼的翡翠,跟着,不着痕迹的轻轻一推。
一直在用力的右手骤然滑出,一道寒芒无声无息的闪耀于金色的阳光之下,那森寒如水的剑身上,靠近护手的位置,染着一片令人心悸的惨碧。
那并非是刻意着色的结果,倒像是这把宝剑于烈火里成型之时,便凝入了不知属于谁的血肉,连着那份痛楚凄厉,一并锁在了三尺钢锋之中。
光是看着那片痕迹,就会生出一种要被吸入般的错觉,仿佛内里蕴藏着一股奇妙的魔力。
宝剑碧痕,噬命夺魂。
所有人的视线随着那剑锋缓缓落下,崔冰将这把宝剑随随便便的垂在身侧,用平淡无波的语调说道:“来吧。”
她已敢说出这句话,因为就连她也看得出,西川双剑的信心,从看清这把剑的那一刻起,就已崩裂成齑粉,随风而散,只留下苍白的面孔,和止不住的冷汗。
那些窃窃私语立刻倒戈,毫不犹豫的开始指责西川双剑无事生非,自寻死路。
白若兰盯着那剑锋看了一会儿,脊背一阵发凉,她不愿白家再闹出什么人命,忙道:“好了好了!差不多就到此为止吧。你们兄弟一直说让碧姑娘拔剑,这不,人家拔了,你们也看了,非要亲自试试才肯道歉么?”
陈德双目一瞪,挥剑就要上前,陈荣一把将他拉住,猛地往后一拽,跟着躬身施了一礼,道:“是我兄弟错信谗言,有眼无珠,如有得罪,还请碧姑娘海涵。”
仿佛怕这喜怒无常的女剑客也是个剑出必饮血的怪物,白若兰连忙横在他们之间,好声好气打了个圆场。
崔冰心里也是松了口气,自然乐得顺水推舟,绷着脸将剑收了回去,缓缓包进包袱之中。
至于西川双剑,恐怕就此又要落下一个笑柄。
南宫星却还惦记着陈荣方才道歉时所说的话,他眼见人群已散,赶忙快步追到那两人身后,满脸堆笑打了个招呼,道:“两位,方才你们说错信谗言,才来质疑我家姑娘的身份,那能否冒昧问一句,你们二人是错信了哪位小人的谗言?”
陈荣横了陈德一眼,好似在责怪大哥的冒失,抱怨道:“还不是大哥性子太急,都不知道什么人丢了个字条进来,就当宝贝一样信了。”
陈德怒道:“你不还是一样当了真,咱们怎么想得到,有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这下倒好,反倒把碧姑娘得罪了个彻底,这几天晚上睡觉,也要小心脑袋了!”
南宫星连忙笑道:“二位大哥,我家姑娘这种事遇得多了,不会放在心上。
倒是那字条的来路我颇有兴趣。这人不安好心,推二位出来借刀杀人,说不定,就是在白家惹出这么多祸事的凶手之一,那字条,您二位还没丢掉吧?”
西川双剑对望一眼,好像也觉得事关重大,陈德嗯了一声,往怀中一摸,掏出一张泛黄草纸,递给南宫星,道:“就是午后的事,这字条压在装腊肉的盘底,所以上面有些油腻。我们可不知道是谁偷偷放进来的。”
南宫星举起那张字条,上面的墨迹已被油渍染的粗浊不清,勉强能认出写的是这么一句:碧姑娘是冒牌货。
那字写的歪七扭八,南宫星就是用脚去写也写得更好看些,显然是刻意而为,他将字条收好,又好言安慰了西川双剑两句,这才回到练武场上。
向白若兰他们说了字条的事后,每个人都大惑不解,白若兰忍不住问道:“莫非是碧姑娘的仇家所为?可……可这报复的法子也太莫名其妙了。”
心里已有了计较,但顾忌崔冰身份不能明说,南宫星略一沉吟,道:“其实,这人的目的倒是并不难猜。”
“哦?”唐昕好奇的挑高眉毛,问道,“难道你已经有了头绪?”
“碧姑娘一直都是怕麻烦的人,肯耐着性子等在这里,纯粹是为了将我这同伴照料的有头有尾,这人挑拨西川双剑来找碧姑娘的事,恐怕只不过是个开始,最终就是为了让碧姑娘不胜其扰,拂袖而去。”南宫星斟酌着措辞,道,“而碧姑娘在这儿的同伴只有我一个,碧姑娘若是走了,我就有很大可能也要跟着离去。”
他向着练武场上散去众人的背影扫了一眼,淡淡道:“看来,已经有人嫌我这小厮太过碍事了。”
白若兰先是一愣,跟着倒吸一口凉气,道:“是凶手不想让你在继续追查下去?那……那他会不会对你下手啊?”
南宫星苦笑道:“要是对我下手也不是坏事,起码证明咱们目前追逐的方向并未出错。”
“呸,”白若兰登时板起面孔,啐道,“有人想要你的命,这还不叫坏事什么叫坏事!你是来帮我的,要是把你搭进去,我这辈子都要良心不安。唐姐姐……要不,要不你也给小星一份解药吧?”
唐昕微微皱眉,道:“兰妹子,这大搜魂针的解药,可不是街边叫卖的大力丸呐。我要是再给一份出去,我自己被毒死都没得吃了。”
南宫星忙道:“这倒不必,我武功低微,想要杀我,恐怕还用不到那大搜魂针。唐姑娘你还是小心照应着白家千金们就好。”
“其实,他们把矛头转向我真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南宫星若有所思的笑道,“不论他们先前计划的如何周详缜密,我插手这件事,他们绝对不可能预料的到。我是他们无法控制的变数,这可能也是他们急着将我赶走的原因。但他们越急,露出狐狸尾巴的可能就越大。”
“别净说大话。”白若兰略显烦躁,不安道,“已经出了这么多条人命,这可不是说笑。你被狼咬我还能帮你挡一下,你要是被阴阳透骨钉打,我……我可没那么好的本事再救你一次。你、你要是死了,对得起我手上的疤么?”
南宫星费尽口舌好言安抚,白若兰才总算是打消了叫来两个剑奴贴身保护他的念头。
他虽然暂时不便对白若兰明言,但心里却清楚得很,凶手的确已经有了要把他这多事的变数赶出别庄的打算,而且早在想要借刀杀人处理掉茗香夫人的时候就已动手,只是被他出乎意料的御女功夫恰恰躲过,而这次的挑衅,当然不是他口中所说的理由。
真正的原因,只怕是藏身于暗处的凶手,不知何时何处,在崔冰的身上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才会设法唆使西川双剑出头验明。
这说明已有至少一双眼睛,盯上了崔冰。
这把货真价实的碧痕能瞒过一时,可未必瞒得过一世。
念及此处,南宫星不禁又头痛了起来,崔冰虽然依旧绷着脸装的像模像样,可瞪着他的目光,却分明在说,这把碧痕的事情,他非要有个交代不可。
到底是直接讲明呢,还是暂且继续隐瞒呢?
知道这场谈话硬要回避下去,只怕崔冰起了性子当场就把身份揭破,南宫星找了个借口与白若兰他们先行分开,陪着崔冰回到住处。
哭成一张大花脸的春妮被他口干舌燥的劝走,周遭才总算是没了旁人。
崔冰关上房门,喀拉将门闩挂好,跟着双肩一垂,脱力般坐在窗边,留意着窗外情景,道:“小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道方才的事必定把她吓得够呛,南宫星靠过去在她背后轻轻抚摸,柔声道:“我猜,已经有人在怀疑你的身份了。你好好回想一下,这阵子有没有在谁的面前露出过什么破绽?”
崔冰紧咬唇瓣深思半天,气恼道:“哪有什么破绽,你跑了之后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还弄来个啰里啰唆的死丫头,除了在人少的地方闲逛几圈,我都快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了,只要身边有人,我就按你教的法子,提着脚后跟绷着屁股走路,累的要死,能被什么人看出来?”
南宫星目光闪动,口中道:“兴许来了什么眼力过人的行家,凑巧见到你也说不定。你毕竟没有内功底子,轻功也只能说马马虎虎,遇到真正的剑法高手,多看几眼,看穿也并不太难。”
“那……那他们知道了我武功低微,是不是就要对我下手了?”崔冰神态焦急,颇有些你要说是我便立刻溜下山一去不回头的意思。
南宫星连忙摇了摇头,柔声道:“他们想必也并无十足把握,否则根本不需要唆使那两个蠢材来出手试探。”
“我本来以为那两个是你找的帮手,闹了半天压根不是,”崔冰狐疑的盯着他的手掌,道,“那在酒肆之中,打断那人长剑的人……莫非就是你?”
这件事上东拉西扯只是徒增崔冰疑惑,南宫星索性点了点头,笑道:“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手法,关键还是巧劲。”
崔冰吐了吐舌尖,一副不信的模样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这话,还是留着去哄你那傻呵呵的兰姑娘吧,那巧劲换了我,只怕连根筷子也打不断。”
她这才安心少许,软绵绵道,“你武功好就好,看你也不是没良心的人,总不至于把我丢下不管。”
“放心,有了今天的事,他们的疑心至少要去了大半,纵使对你仍有恶意,也要忌惮几分碧姑娘的武功。”南宫星心下盘算,道,“如今白天雄背负着那些罪名,他们肯定不会贸然动用阴阳透骨钉,你还能狐假虎威一阵,不会有事。”
崔冰展颜一笑,粉面如花,她款款起身走到南宫星身侧,解下包袱放在桌上,从中掏出碧痕,突然一把拔了出来,照的屋中寒光四射,气沁肌肤。
她将碧痕握在手中,对着南宫星连声问道:“这把碧痕,根本不是假货,对么?这么一把宝剑,为何会在你这儿?如此贵重的东西,你怎么敢把它轻轻松松就许给了我?碧姑娘武功那么厉害,你就不怕她来杀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