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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们走得很慢,依然在第十八天头上走到了扬州城。
三人中只有朱兰是忧心如焚,精神不安。
韦明远笑着打趣地道:“兰妹,梵净山出来的人,多半是心冷似水,只有你还丢不开儿女情怀。”
朱兰脸色微红道:“不是我丢不下,我是在替湄儿着急,他那个火爆性子,两条腿不能行动,不知要多受罪呢。”
韦明远朗声大笑道:“这小子还会受罪,照你所讲那天的情景,他简直是比帝王更享福。醇酒美人,我倒怕他是乐不思蜀呢。”
朱兰啐了一口道:“没正经,这也像个做老子说的话。”
韦明远更加大笑起来,连一向庄重的慎修也微露出一点笑意。
朱兰却紧皱着眉头道:“明远,我看你也别太放心了,那姓聂的妇人,武功高得出奇,那天送我上岸的一掌,劲力无俦,却一点也没有伤到我。”
慎修也点头道:“不错!掌力能练至刚柔随意,收发由心,确实已臻炉火纯青之境,当我在玄真官中之时,的确眼高一切,这次下得山来,才觉得天外有天。”
韦明远道:“对这一点我从不感到惊奇,这些日子我奇人异士看得太多了,奇怪的是以前怎么从来不见他们出现。”
慎修微笑道:“这大概总是曲高和寡之恨罢,从前碌碌江湖,尽是欺世盗名,不学无术之徒,所以提不起他们的兴趣,现在出了你这么一位绝世高手,他们自然不甘寂寞,想出来一较高下了,世间代代有良马,千古伯乐只一人。”
韦明远被说得脸上一红道:“师兄!您怎么也跟小弟开起玩笑来了。”
慎修正色道:“我说的是真话,绝不是开玩笑,我这次下山,本来只是想一祭祖莹,聊尽人子之责,及至看到师弟雄姿英发,倒促起我一个雄心。”
韦明远奇道:“师兄有何壮志。”
慎修道:“方今江湖人才凋零,九大剑派,名存实亡,我倒想起来组织天龙一派。”
韦明远大声道:“对!恩师与师母蜚声江湖,可惜享寿不永,师兄若有意起组天龙派,小弟一定鼎力相助,为师门一振声誉。”
慎修微笑道:“我虽有意于此,然而以我的本事,在武林尚不够号召力量。”
韦明远道:“这个师兄无须担心,此事有小弟拥护,再加上琼妹梵净山之基础,必可以在武林中占一席之位。”
慎修道:“有你与杜师妹相助,此事当然可行,但不知由你直接起来号召,岂非更响亮一点,而且我已悟澈离世独立,绝非修真之道,所以我准备回海南与神主相商,将玄真搬来作你后盾,则天龙一帮,足可领袖武林,为天地一申正气,为生灵造无穷幸福。”
韦明远惶恐地道:“这如何能行,师兄论齿序在我之上,又是恩师后人,这一掌门之位,小弟无论如何是不能僭越的。”
慎修道:“师弟!你错了,掌门人为一派之尊,讲究名正言顺,我虽然比你大一点,可是第一点,我已身入道籍”
韦明远急道:“这也没关系,师兄既已存心出世,这道装不穿也罢。”
慎修一叹道:“我自幼即穿上此服,习惯已成,脱去谈何容易。”
韦明远道:“不脱也没关系,武当,长白,这些剑派的掌门人都是道家全真。”
慎修道:“掌门为一派之灵魂,运筹帷幄,赏罚取决,责任何等重大,我虽说不是愚钝之质,可就是缺乏这等才能!”
韦明远道:“师兄在玄真官,领袖七十二地宿,而且掌宫神主尚欲以衣体相托,可见师兄在这方面绝无问题。”
慎修一笑道:“师弟!你真好辩。”
韦明远亦一笑道:“余岂好辩也哉,余不得已也。”
慎修正色道:“你纵然有千万种推托,我还有一点理由,不到最后,我实在不愿说出。”
韦明远也庄容道:“师兄但说不妨,小弟洗耳恭听。”
慎修略一停顿,才缓缓地道:“我虽是姬家后人,但我出生之时,我母亲却是周家之人,这种身份去做掌门,不是贻天下笑柄吗?”
这次韦明远默然了,慎修顿了一下,见他仍不作表示,乃对朱兰道:“弟妹!以你之见如何?”
朱兰微愕道:“我一个妇人,对这种事如何够资格参加意见。”
慎修微笑道:“梵净山无庸俗脂粉,你又是韦大侠的夫人,当然有资格说话。”
朱兰脸上微红道:“师兄取笑了,不过您一定要我说的话,我就将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吧。”
韦明远极力想多个人来帮忙说服慎修,忙道:“兰妹,你快说吧。”
朱兰微一思索道:“掌门之责,还是由明远担任为妥,我是因事论事,只好内举不登亲了。”
慎修颔首微笑,韦明远却大是着急道:“兰妹,你怎么也是这么说呢?”
朱兰正色道:“明远!你不要以为师兄要你担任这个职务是让你出风头,你晓得这职任有多大艰巨,师兄的用意又是多么深刻。”
韦明远道:“以天下为己任,就是因为这担子太重了,我才感到挑不起。”
朱兰微笑道:“那是大题目,还有许多切身的理由。”
韦明远倒呆住了,不知她还有什么理由,张大了嘴,静静地等待着。
朱兰继续道:“吴云凤组天香教,沾辱师娘清誉,碎心人又组了碎心教,顾名思义,亦是邪魔外道,难入正流,师兄立派之本意,乃在成立一股堂堂正正的力量,扫魔正邪,发光明之师,举正义之鼎,这责任何等重要,你怎可推三阻四。”
韦明远这才不响了。
慎修却鼓掌道:“弟妹锦心绣口,立论透辟,将我心中之言都说了出来,师弟!你还推托吗?”
韦明远只好肃然道:“师兄如此寄重,小弟只好量力而为了。”
慎修见他答应了,忙诚意正心,端庄下拜道:“掌门人在上,慎修叩见。”
韦明远忙将他扶起道:“才不过刚说定,师兄怎么就行起大礼来了。”
慎修庄重地道:“这等重大之事,一经决定,便该将名份确定,待后事了之后,我立刻回海南,率众前来,择日公告天下,异日光大吾门,全在掌门人之领导了。”
韦明远肃然听罢,忽然道:“能得玄真宫人为基础,自然是很好之事,但不知掌宫神主肯答应吗?”
慎修道:“掌宫神主受天龙子祖师之惠良多,我等创立天龙派,他一定会赞成的。”
韦明远突然跳起来道:“对呀!祖师爷可能还健在,这掌门之位,应该由他老人家担任才对。”
朱兰笑道:“祖师爷即使尚在,他老人家已是陆地神仙,不会再理这些俗事了,你若不愿忘本,不妨以第三代掌门人自居,这样便不会犯上了。”
慎修钦佩地道:“弟妹此策妥善极了,将来掌门人在你辅佐之下,必能光大武林,领袖群伦。”
朱兰一笑道:“师兄过奖,我还是梵净山门下,对贵帮之事,只能居于客位,一切重要的决策,还是要师兄多费心的。”
慎修道:“没关系,梵净山,天龙派,名属两帮,同为一家,将来须要借重你与杜师妹之处甚多,弟妹可不能太客气了。”
朱兰亦庄容地道:“别提我与明远是夫妇了,光是以天龙大侠与天香娘子与山主之关系,梵净山对于贵派之事,亦是责无旁贷。”
慎修一躬道:“如此盛情,贫道感谢不尽。”
朱兰亦裣衽答礼道:“不敢当!师兄太客气了。”
韦明远见他们尽闹些繁文褥节,倒不由得笑了道:“兰妹!你一口一个贵派,不是太夸张一点吗?敝派现在只有我与师兄二人,我还是个光杆儿帮主呢。”
朱兰正容道:“现在虽然只有二人,但是等师兄将玄真宫之人召到,你再登高一呼,何愁天下豪杰,不以侧身门中为荣,天龙光大之日,指日可待。”
韦明远亦觉豪情激动,朗声慨然道:“天龙派果然能光大的话,我一定要轰轰烈烈的做一番事情,以不负恩师对我的一番栽培之恩。”
他说话的神态,声振金玉,气吞山河,俨然一派宗主的风度。
慎修饮折无限,恭身道:“掌门人英华盖世,气宇绝尘,我深庆天龙得人。”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将来之事,且不去谈它,趁着还有一天时光,我们好好地领略一下西湖上秋色,及什四桥的风月里。”
慎修与朱兰都为他的气度所折,恭敬地跟在他身后,直向扬州城内而去。
扬州的迎月楼,朱栏雕栋,别穷匠心。
韦明远笑指着盈柱上一对对联道:“我知道赵孟兆善画,你看这十四个字,飞龙走蛇,笔力万钧,确有名家气魄。”
慎修与朱兰顺手望去,果见铁笔银钩,大书着十四字:
“春风阆苑三千客。
明月扬州第一楼。”
慎修脱口道:“书法好,联句好,但是掌门人的学识也好,我初见字条之时,确实不懂得其中之妙,尤其借明月二字,暗射一月之后,真亏你解出来的。”
韦明远微笑道:“我不过是读过这副联句而已,倒是那位约我们来此的聂夫人,胸中才华,确实令人佩服得紧。”
朱兰嘴一偏道:“女子无才使是德,她存心卖弄,有才无德。”
韦明远笑着对她道:“兰妹!你大概是气她打了你一掌吧,人家对你并无恶意,不然你怎会丝毫无伤。”
朱兰恨声道:“我倒不是气她打我一掌,我是恨她不该将孩子折磨得那个样子。”
韦明远淡然道:“咱们家的孩子心傲于天,也该受些折磨,否则他们永远不知天高地厚。”
朱兰不服气道:“你倒看得开,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人家管教?”
韦明远道:“究竟还是你小气,只要对孩子有益,谁管都行。”
朱兰道:“这么说来,我还该感谢人家才对呢。”
韦明远淡笑道:“这倒不必,人家那样对待孩子,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着激我们出头。”
朱兰脸上呈现异容道:“别把我扯上,人家是专为着你来的。”
韦明远奇道:“何以见得?”
朱兰道:“你是闻名天下的美侠客,她呢?徐娘难老,风姿不减,你们原该见见面。”
韦明远大笑道:“洒脱如卿者,仍未能免俗,看来古人说女子善妒,自是大有道理。”
朱兰红着脸不作声,一旁的慎修也不禁笑了。
突然迎月楼下,彩影一闪,下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女郎,莺声呖呖道:“三位中可有韦大侠在内?”
韦明远上前道:“我就是。”
女郎微微一怔,想不到韦明远会如此年青,顿得一顿,才盈盈作礼道:“您就是韦伯伯,小女子文梅姑见礼。”
韦明远哈一下腰道:“姑娘别客气,我等乃应约前来。”
梅姑道:“家母正在楼上侯驾,特命我来迎宾。”
韦明远道:“有劳姑娘了,请姑娘告诉令堂,说韦某求见。”
梅姑道:“不用了,我这就带韦伯伯上去。”
说完又施一礼,袅袅的在前引路,朱兰冷哼一声道:“好大的架子。”
梅姑愧疚地回头望一眼,朱兰倒不好意思了,讪然道:“姑娘!纪湄呢?”
说完又低头前行,拾级登梯,来至楼顶。
一座大轩堂上,摆了一桌盛宴。
聂无双华服雍容端坐。
韦纪湄却面含愧色地坐在一旁。
韦明远等人上了楼,韦纪湄已欢叫一声:“爸爸!您来了。”
韦明远乍见爱子,心中虽有些激动,但仍抑制住感情道:“小子,出来玩一趟,连礼教都忘了,这是你大师伯。”
韦纪湄虽不认识慎修,但仍恭敬地叫一声:“大师伯。”
韦明远喝道:“混帐,为什么不磕头?”
韦纪湄脸有难色,朱兰亦急道:“明远,他的腿”
韦明远却大步上去,一拍他的肩头喝道:“跪下。”
韦纪湄应声跪下,腿上痛苦,显然穴道已解,对慎修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以无限心折与孺慕的眼光望着父亲。
韦明远果然将他的穴道解了,心中微微一动。
雍容端坐的聂无双心中亦是一动。
慎修亦是一动。
三人心中虽有所疑,面上却均未现出形迹。
原来慎修与韦明远俱发现韦纪湄被点的穴道,竟是玄真宫的手法。
韦明远回头对韦纪湄道:“小子,别呆站着,也该给我引见一下。”
韦纪湄立刻道:“这是家父,这是聂无双前辈。”
聂无双这才站起来一欠身道:“久闻韦大侠英名远播,今日幸会,果是神仙中人。”
韦明远亦一抱拳道:“夫人过奖,韦某耳敝目陋,竟不知世上乃有高人远隐。”
聂无双淡淡一笑道:“先夫生性淡泊,弃世又早,妾身一介妇流,虽粗知技击,到底不足与大侠神侣相提并论。”
韦明远笑道:“夫人太谦虚了,单以教训小光手法,即已举世无匹。”
聂无双神色微动道:“岂敢,岂敢!妾身本为以寒门独家手法,尚足称武林一秘,大侠举手解来,足见高明。”
韦明远听见她独门手法之语,心中更是狐疑,本想出口问明的,但又怕太冒昧,只好淡淡地道:“天下武技,万流归宗,也许只是在下偶然巧合而已。”
聂无双似信未信地一笑,朝梅姑道:“梅儿!吩咐他们上席吧。”
梅姑答应一声,举起纤掌轻轻一拍,立刻有两名仆人上来,端整桌椅。
聂无双肃容入座道:“远程束邀请君,无以为待,惟以一杯水酒,聊申微意。”
各人坐定了,仆人立刻替他们斟上了酒。
韦明远举杯道:“在下正是不解,夫人专程相邀,不知有何见教?”
聂无双抬眼一扫韦纪湄与梅姑,二人都低下头去,聂无双见状微笑道:“本有一事相烦,但此时言之过早,我们还是先喝酒罢。”
说完举杯以抽掩口,一饮而尽。
韦明远虽略有所觉,但因为她不说,也不敢确定,遂亦将酒干了。
旁边侍立的仆人,立刻持壶过来,聂无双道:“给我,你们先退下去。”
仆人将壶递过,恭身而退。
聂无双接壶在手,微笑道:“妾身不善饮,恐难恭陪诸位海量,惟有执壶侍饮,以申歉意。”
说着首先站起来,提壶替慎修斟酒。
慎修忙站起来,双手捧着杯道:“夫人请坐,贫道不敢当。”
聂无双不由分说,壶身带着一股暗劲直压下来。
慎修知道她在显示功力,忙也运劲上抬。
二人仍持片刻,慎修将杯子放在桌上,脸色微红地道:“谢谢夫人。”
很明显的,他的内力不如,甘拜下风。
聂无双微微一笑,替他将杯子斟满了。
下一个是朱兰,聂无双笑道:“大家俱属女身,韦夫人请不必站起来了。”
语中之意更是明显。
朱兰虽不服气,但是慎修的例子在先,她自知连慎修都不如,只得由着聂无双卖狂了,因此仅冷冷地道:“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聂夫人也太谦虚了一点。”
聂无双听见她的讥讽之言,脸色微微一变,但曹见一分旁朗含笑的韦明远,又把这口气忍了下去。
寒着脸替她将酒斟满了。
下一个人是韦明远了。
聂无双手端着酒壶,等待着他持杯站起来。
谁知韦明远人是站起来了,酒杯仍停在桌上。
聂无双微微一愕道:“大侠莫非不肯赏脸?”
韦明远装疯作呆地一指桌上酒杯道:“夫人赐酒,在下怎敢不饮,夫人斟多满都可以,在下绝不推辞。”
聂无双以为他已经知道厉害,不敢较量了,傲然一笑,提壶斟下去。
立刻奇事发生了,这壶可伫酒半斤余,才敬了几杯,应该还有一大半才对,可是任她将壶身倾得多外,居然连一滴酒都斟不出。
聂无双骤感手前有一股无形劲力,才知道韦明远用暗力将酒逼住了。
心中微惊,脸上微红,手底也一用劲,一道酒泉立自壶口泄出。
聂无双又是一笑,笑容尚未展开,便又冻住了。
原来那道酒泉流了一半,还没有到达杯子,又从壶口倒了回去。
韦明远身子动也未动,却露了这一手神功,将桌上的几个人都看得呆了。
聂无双心中开始佩服韦明远了,可是依然不肯服气,装佯再倒了一下,当然仍是涓滴不流,她收回壶一笑道:“原来壶中酒已尽,到害我在大侠前面出了半天丑。”
说着揭过壶盖,里面果然一滴不存。
在劝酒斟酒之间,韦明远与聂无双各露了一手神功。
望去似乎韦明远略占上风,因为聂无双的酒始终没有斟出来。
其实不尽然,因为聂无双竟在无形无迹之际,将一壶酒蒸干,这手功夫自实令人钦佩异常。
聂无双仍站在位子上发怔,韦明远怕她难堪,忙自桌上拿起另一把酒壶替自己倒了一杯,又将壶伸到她面前道:“在下总是福薄,竟然缘获夫人赐酒,若夫人不以忤,在下反客为主,回敬夫人一杯吧。”
聂无双拿起酒杯,内劲暗蓄,准备接受他的挑战。
谁知韦明远一点力量也没有,将酒斟满道:“敬来敬去,未免太落俗套,好在夫人方才已尽主礼,在下也尽了客道,嗣后大家还是自斟自饮吧。夫人以为如何?”
说完举杯邀客,大家又干了一杯。
一场较力之赛,就算过去了。
不过韦明远心中却在警惕着,不知道她一下步又将比划些什么?
这时仆人送上一盘热气腾腾的油爆虾。
聂无双手举银箸道:“秋深水寒,鱼虾潜伏不动,因此较为肥嫩,维扬州庖厨,驰名天下,各位不必客气,尝尝新吧。”
说完银箸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朱兰与韦纪湄不解何意,梅姑笑了一下。
韦明远与慎修却对望了一眼,因为她的筷子在比划之间,已经揭示了一招颇为奥妙的剑式。
慎修毫不考虑地扶起一个虾子,丢在口中道:“吃到鱼虾,我不禁怀念起洞庭湖来了,尤其是此刻深秋,月下泛棹,当另是一番风味。”
这番话说得不伦不类,朱兰用眼望一下他,觉得他果真是不大见过世面。
聂无双却微微一惊,脸有异色。
原来她方才那一招剑式,名叫“千山万木凋”乃是极厉害的攻招,不过有一招守式可破解,这一式正是慎修隐约表示的“月下洞庭秋”
聂无双似乎还不大相信,原式再比道:“道长领略过洞庭秋色吗?”
慎修拿着筷子也比划了一下道:“贫道还是在十几岁去过一趟,到现在有三十年了,却无日不念那湖山胜景。”
他手中所比的招式,稳健而熟练,足证他所说三十年之火候不虚。
聂无双微微一叹道:“道长不愧是解人。”
慎修亦一笑道:“夫人足可当雅人。”
一个夸对方解得妙,一个夸对方题出得好。二人都没有露形迹,然而大家都会心地一笑,各自端起杯子,干了一杯。
朱兰这才晓得,他们已较量过一招,心中暗自惭愧方才对慎修的看法错误。
仆人又送上一道菜,这次是扬州名肴红烧狮子头。
聂无双手持银箸道:“韦大侠!我敬你一道菜。”
韦明远也忙道:“不敢劳夫人玉驾,我自己来吧。”
聂无双口中不答应,银箸在砂锅上直翻。
韦明远一直谦谢着,筷子也挥舞直动。
两个人就桌上,以箸代剑,一来一往地比斗起来。
聂无双攻势凌厉,把一个热腾腾的狮子头当作对方,招招不离要害。
韦明远气度恢宏,一面护卫着那块肉圆,相机还发出数招,却不深入,显示出他的坦荡胸怀。
这两个高手,展开着一场奇异的拼斗。
交往近有四五十合,仍是坚持不下。
桌上几个人的眼都看直了,虽不是真打,却比真打还要精采。
突然梅姑提起筷子道:“娘!您就让韦伯伯自己吃吧,这么客气干什么,闹得菜都凉了。”
语毕一筷子过去,竟将二人相争的那个肉圆子挟了出来。
二人出其不意,双方不约而同,都如梅姑的箸上截去。
梅姑的手略迟,刚好被他们挨个正着。
于是三个人的筷子都停在空中。
梅姑娇笑道:“韦伯伯,娘!砂锅里还多着呢,你们好意思跟我抢菜吃!”
两个人都脸一红,自动地把筷子收回。
梅姑将肉圆放在韦纪湄面前的碗里,柔声地道:“吃罢,这是我拼命抢来的哩。”
韦明远与聂无双相视一眼,隔席大笑起来。
慎修向梅姑道:“姑娘好巧的心思,好精的剑法,两大高手之间,居然能偷招。”
朱兰却笑向韦纪湄道:“傻小子,你好厚的福气,修得这一位玉人为伴。”
梅姑与韦纪湄都低下了头,其余的人却大笑起来。
笑声似乎将杀气冲淡了不少。
隔有片刻,聂无双才对韦明远道:“此即为妾身欲向大侠相请之事,大侠能垂允吗?”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儿女的事,我不想硬作主张,最好由他们自己决定吧。”
聂无双紧问道:“妾身很佩服大侠的开明胸襟,但是大侠至少得表示一下对此事的态度。”
韦明远道:“以令媛之容貌人品,我若再有所挑剔,便是不知足了,但这究竟关系到儿女们一生的幸福,因此我觉得应该问问他们自己才对。”
聂无双道:“我可以代表梅儿说话,她是绝无问题了。”
梅姑的头垂得更低了,然而却未作不压之表示。
聂无双用眼瞅着韦明远,似乎是说:“瞧你的了。”
韦明远笑道:“在下对儿女的了解不如夫人之深,因此我必须问一下。”
聂无双微有不满地道:“这种事你做老子的应该可以做主。”
韦明远道:“婚姻大事关系他一生幸福,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聂无双不再作声,却把眼睛转向韦纪湄。
韦明远仍庄重地道:“纪湄!你的意思怎么样?”
韦纪湄涨红了脸,低头不响。
朱兰催促道:“纪湄!你是韦家的孩子,怎么也做出这种世俗儿女之态,爽快的说一句,你心中觉得文姑娘怎么样?”
韦纪湄抬头嗫嚅地道:“她她很好。”
聂无双微有笑意,韦明远乃接着问道:“你可愿娶文姑娘为妻?”
韦纪湄的脸更红了,结结地道:“我我不知道。”
韦明远又好笑又好气地骂道:“混帐,这是你最切身之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韦纪湄道:“爸爸!我是真的不知道,梅姑娘对我很好,我心中对她极感激。”
朱兰道:“光是感激是不够的,你必须说出你爱不爱她。”
韦纪湄又说不出口了,米兰冷笑道:“亏你还是男子汉,一点都不爽快,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有什么不能说的。”
韦纪湄被逼得没法子,只得硬起头皮道:“我爱她。”
此言一出,聂无双的脸色一亮,梅姑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韦纪湄略顿一下又道:“可是我更爱环姐姐。”
这句话使大家都感到意外。
韦明远与朱兰虽曾听杜素琼说过,但心中并未置信,现在见他亲口说出,是再也无庸怀疑了。
聂无双脸色大变,忍声道:“小子,你如此薄情寡义,置我梅儿于何地。”
韦纪湄勇敢地面对她严峻的目光道:“我早就对梅姑说过了”
聂无双依然面罩秋霜,梅姑却凄怨地道:“娘!他是对我表白过了,各人有他自己的感情,这是无法勉强的。”
聂无双厉声道:“胡说,我的女儿岂能任人如此欺侮。”
梅姑急忙道:“娘,他没有欺侮我。”
聂无双道:“怎么没有欺侮你,这段日子,他一直跟你形影不离,现在却当着许多人,说他心中另有所属,这还不算欺侮。”
朱兰冷冷地接口道:“那时他受你点穴所制,想离也离不了。”
聂无双回眸瞪定她,目光如剑,寒着喉咙道:“不错!我是点了他的穴道,可是只限制了他的腿不能动,他的手,他的嘴,没有一样不是好好的。”
韦明远一听她的语态很严重,忙也庄容地道:“纪湄!你对文姑娘做了些什么事?”
韦纪湄急道:“我什么也没有做,不信您问梅姑好了。”
聂无双冷笑道:“不用问,我全看见了,这还会假。”
韦明远正色又问道:“夫人看见些什么?”
聂无双道:“他不高兴时,打我女儿出气,高兴了又甜言蜜语地哄她,现在又想撒手不管,当真你们韦家的传统是这么欺侮女孩子的吗?”
韦明远沉吟不语,梅姑却幽幽地道:“娘!您都看见了?”
聂无双慈祥地道:“我当然都看见了,他推你一掌,把你的头都碰破了,当时我真想杀了他,但是为了想使这小子对你回心转意,我忍住心痛,没有出来。”
梅姑感极涕下,韦明远却庄重地道:“纪湄,你做过这些事吗?”
韦纪湄低下了头,轻轻地道:“是的!爸爸”
韦明远突然厉声道:“大丈夫立身行事,当求处处不负人了,这件事我替你决定了,今后你若亏待文姑娘一点,你就不是我的儿子。”
韦纪湄面有难色,朱兰却柔声地道:“纪湄,听你爸爸的话吧。别去想环姊姊了,她心中根本没有你,何必自讨苦吃呢?”
纪湄惊问道:“她心中有谁?”
朱兰朝韦明远看了一眼道:“我无需告诉你是谁,那人可比你高明多了。”
纪湄不服气道:“比我高明?还能比爸爸高明。”
朱兰神秘地一笑道:“不比你爸爸高明,可也差不多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爱你的。”
纪湄黯然一叹道:“难怪她不愿意理我了。”
韦明远却颇为不解地望了朱兰一眼,然后沉声道:“纪湄!你可听见我的话了?”
韦纪湄苦着脸道:“听见了,爸爸,我此生决不负梅姑。”
韦明远深吁了一口气,对聂无双拱手道:“夫人,这事就算定了,你该放心了吧?”
聂无双的眼睛有点润湿,激动地道:“定了,虽然我用了点心机,让纪湄吃了点苦,不过那完全是为了梅儿,大侠不会怪我吧?”
韦明远恭敬地道:“夫人慈母心肠,在下怎敢相怪,而且梅姑这孩子太好了,配给纪湄,只怕大委屈了她。”
聂无双含笑道:“大侠别大自谦了,纪湄要是不好,梅儿怎会倾心于他,再说即使她看中了,我看不上眼,也不会费这么大事来求全了。”
韦明远对纪湄喝道:“小子!文夫人为你费煞多少苦心,还不快谢谢她。”
韦纪湄只好红着脸,站起身来,对聂无双拜将下去。
朱兰笑着道:“叫岳母大人呀!怎么光会做磕头虫呢?”
聂尤双却慈祥无限地扶起韦纪湄,回头对朱兰道:“不必了!韦夫人!孩子脸嫩,别臊着了他,还是等梅儿过了门再改口吧。”
说着又抚着韦纪湄的手,柔声道:“孩子!前些日子苦了你了。”
韦纪调向来都与她凶声恶气地交谈,现在听她柔声细语,觉得内心一阵激动,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其余诸人,也都觉得颇为感动。
略顿片刻,朱兰才笑着揶揄他道:“又不是小孩子,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你害不害臊。”
韦纪湄这才涨红着脸,低头回到座位上,低下了头,再也抬不起来。
大家也被朱兰的话逗笑了,只有梅姑抬起深情万种的眸子,移他更近了一点,然后抽出身上的绢帕送了过去。
小儿女们私相授受,本是极为绮旎的事,可是在梅姑做来,自然而庄严。洒脱的朱兰,居然也说不出一句开玩笑的话来。
还是韦明远端起酒杯道:“且喜儿女们的事谐定,我们大家都干一杯,聊以为庆吧。”
这一打破僵局,大家都把杯子举了起来,只有韦纪湄与梅姑没有动。
一饮既尽,梅姑盈盈的起立侍觞,韦明远端详着她楚楚可人的神态,心中十分得意,一面以手持杯,一面长吟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小子!你一身俗骨,却得如此仙侣,倒是真的不负此生了。”
梅姑羞上双颊,含晕目座。
朱兰轻轻地打了他一下道:“没正经,这不像个老子说的话。”
韦明远哈哈大笑,席上的气氛顿时融洽多了。
酒过数巡,聂无双突然放下杯子,向韦明远道:“妾身一开始就已曾声明,有两件事要一烦侠驾,第一件是儿女之事,且喜得结果,现在妾身要提第二个要求了。”
韦明远微愕道:“夫人尚有何事指教?”
聂无双淡淡一笑道:“久闻大侠盛誉盖天下,神功通造化,今日幸得相逢,高明难再相遇,妾身自不量力,想请教几手不世绝艺。”
韦明远惊道:“彼此已为儿女亲家,夫人这又是何苦来呢?
聂无双道:“不过是印证一下所学,谅不至伤害到感情,妾身自知此举太属冒昧,然自先夫去世之后,大侠实为妾身所推第一人,故贸然相请,尚祈大侠能垂允所求,不吝赐教。”
韦明远仍是谦逊道:“方才席间已经拜领妙着,韦某自承不如。”
聂无双脸色微红道:“大侠此言若非自谦,便是讥讽了,适才两度试招,大侠举手从容,不知还保留了多少精着呢,妾身一再回请,大侠不要再拒绝了。”
韦明远略一沉吟道:“就在这楼上岂非太惊世骇俗了一点?”
聂无双一笑道:“不要紧,我早就把全楼包了下来,那几个仆人是我自故园携出,略知击技,大概也不会大惊小怪,再说我们也不是拼命,谅也不至将楼拆了。”
韦明远见无可推辞,只得接受道:“承蒙夫人如此推重,在下若再推辞,便是太不近人情了。”
聂无双见他答应了,大感兴趣,一连串的催厨房里快点上莱,大有迫不及待之意。
慎修微皱眉头,轻声在韦明远耳边道:“掌门人这一场答应得大是不该,虽说并无凶险,然不论胜负,都不大有价值。”
韦明远笑着低声回答道:“师兄所言极是,然我此搏却别有用意。”
慎修微怔道:“什么用意?”
韦明远道:“适才数度对招,师兄可曾看出她的武功来源?”
慎修想了一下惊道:“对了!她的路数与你我皆有相似之处,有时还仿佛比我们所知更为精奥。”
韦明远道:“这就是了,师兄请想,玄真宫的功夫不可能外流,恩师又别无传人,则她的武功来路颇堪玩味,等一下小弟尽力一搏,以窥其余。”
慎修再思索了片刻道:“掌门人请多小心了,掌门人初膺重任,这第一仗可不能折了锐气。”
韦明远含笑颔首,其余之人只见他们频频低语,不禁略有疑色。
慎修一笑道:“失礼!失礼!方才敝师兄弟不过是商量一些小事,因与夫人无关,故以不敢大声冒读,请夫人原谅。”
聂无双淡淡一笑道:“道长太见外了。”
她的目光朗若秋水,充满了智慧,好似能烛照人心胸似的。
慎修的脸倒不禁红了。
酒菜陆续地端上来,大家饱餐一顿,因为大家都关心着等一下的一场比斗,所以席间很少谈话,闷闷的吃着。
撤席之后,仆人又送上香茗,拉开桌子,空出地方,如同早已得到暗示。
聂无双的脸色略见凝重,韦明远却镇定如恒。
梅姑在旁见状,微微一笑道:“到底韦伯伯阅历多,在这自持的功夫上,娘就差多了。”
聂无双的脸上微微一红,带笑道:“梅儿!还没过门呢,你就拆娘的台了。”
梅姑娇羞状,小脚一顿道:“娘!我不来了,人家说正经的,您却拿我开玩笑。”
大家都笑了起来,慎修止住笑声道:“扬州第一楼上,所见两位第一高手逞雄,贫道有点等不及了,二位开始吧。”
聂无双微微一笑,徐徐起立道:“妾身有幸,恭请大侠赐教。”
韦明远也忙起立一拱手道:“不敢当!夫人请指示比赛方式。”
聂无双道:“楼上地方太窄,兵刃施展不开,妾身拟在掌式上求教。”
韦明远含笑道:“悉听夫人之意,夫人请赐招罢。”
聂无双微微一笑,素手轻抬,雪掌挟着一股香风击出。
韦明远因风知力,亦以六成功力迎上,两掌相接,乍合又分,双方并无上下。
聂无双微笑道:“大侠好高的眼力。”
韦明远不答话,反手拂出三招,削肩,拍腰,指额,三手一式。
聂无双微惊,沉身,侧躯,抡臂,式避或挡躲过,然后身形急转,若游蝶穿花,双掌亦漫天洒出。
这一套掌法精妙绝伦,漫天掌影中,没有一招是虚打的,掌掌劲力绝祷,都用上了九成功力,不过她用的是柔劲,是以不曾闻得风声。
韦明远仍是意态从容,他学的俱是阳刚功夫,以刚克柔,本非易事,可是他的功力已臻神人之境,是以虽是强劲,却也不带半点风声。
周围之人,俱备看得呆了。
二人交手了数十招,依然未分胜负,聂无双突然停下身子,一拭额上汗渍,然后喘气道:“大侠神勇,世罕其匹,妾身尚有一招,若再无功,便自认输了。”
韦明远见她说得很庄重,知道这一招绝非易与,忙全身蓄劲十足,朗声道:“夫人但请施展,韦某当尽力一接。”
聂无双掌心一抬,一股白蒙蒙的掌气夹着无比的寒意直涌过去。
韦明远一见她的掌心,忍不住脱口呼道:“月魄神掌!”
叫声中“太阳神抓”以无比的劲速发将出去。
“月魄神掌”属天下至柔,至阴,至寒。
“太阳神抓”为天下至刚,至阳,至热。
这两段至力交接,蔚成天下第一奇观。
“太阳神抓”的红光,红得的人,月晚神掌的白光白得耀眼。
一边是血红的火炉,一边是雪白的冰壁,只有在冰火相接之处,发出丝丝的水气。
双方僵持着,互相对望着不说一句话。
旁观的人惊愕着,也不说一句话。
良久,楼中被蒸起的水雾弥满了,空中却静得可以听见各人的心跳。
聂无双忽将力道收去一成,白光淡了一点。
韦明远也将力道收起一成,红光也淡了一点。
双方慢慢地收回劲力,光芒也慢慢地黯淡下去。
终于,光芒整个熄去了。
“爸爸!”
“娘!”
韦纪湄与梅姑几乎是同时喊出口来,心中同样地充满了孺慕,骄傲与崇敬,各自走到他们的父母身畔。
聂无双微叹地抚着梅姑的肩膀道:“你韦伯伯实在是天下第一奇人,娘这一身,连你父亲在内,从未服过人,今天对你韦伯伯是真心服输了。”
韦明远立刻谦逊道:“夫人太过誉了,在下不过与夫人平分秋色而已。”
聂无双一抬眼笑道:“大侠何必远替我留余地,我已尽了全力,大侠至少还存了一份余劲未发。”
韦明远道:“在下素为男子,先天条件上,自较夫人优厚,岂可以此定上下。”
聂无双笑道:“大侠此言以常情度之,或许有点道理,但在我们练武的人说来,不是太显得强词夺理吗?”
韦明远淡淡一笑道:“夫人词锋太锐,在下讷于言辞,自愧不如。”
他这一说,无异承认适才较技时,的确是略胜一筹,不过他的态度谦卑,并未以胜者自居而已。
慎修与朱兰脸上的惊态更甚,因为以他们的造诣,居然未能看出胜者谁属,足见韦明远与聂无双功力之高了。
慎修激动地道:“掌门人具此神功,何患吾帮不兴。”
聂无双微怔道:“妾身不知韦大侠尚是一派宗主。”
韦明远不好意思地笑一下道:“这是师兄的意思,也为了要光大师门,推我为天龙派第三代掌门人。”
聂无双点头道:“魑魅满世,也须要大侠这等人出来领导,一振武林,只是天龙派前所未闻,大侠怎么是第三代掌门呢?”
韦明远恭敬地道:“饮水思源,在下不忘师门深恩,故尊先师天龙大侠为二代掌门,师祖天龙子为开门师祖!”
聂无双惊道:“‘怎么,天龙子是你的师祖?”
韦明远亦一愕道:“此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夫人莫非认识敝师祖?”
聂无双肃容道:“岂只认识,他老人家是我祖父。”
这个消息大突然了,使大家都惊得一怔,然而这毕竟是个好消息,众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韦明远兴奋地道:“这太好了,我初见夫人之手法,即感十分熟悉,想不到果然是一家人。”
聂无双欢动颜色,却又有点不信地道:“怎么祖父从未提起过他有传人呢?”
韦明远道:“师祖学究天人,名心早淡,也许不愿意提起世俗纠纷,先师从他老人家习艺,却也不知他另有家人。”
聂无双想了一想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他老人家也很少回家,经年行踪不定,回家之后,也不提在外面的情形,所以我们都不大清楚他的行事。”
韦明远又恭敬地问道:“夫人可知师祖现在何处?”
聂无双摇头道:“不清楚,自从我适人之后,他来过一次,留下一本功诀就走了,那就是我学的太阴神诀,嗣后我只听他驻节罗浮山,却一直未曾见过。”
韦明远道:“假若他老人家确实是在罗浮山中,我相信总可以见得着的,琼妹已经到那儿寻找去了。”
聂无双道:“祖父若然知道他尚有你这么一个传人,他也一定会高兴的,尤其是成立天龙派。”
韦明远却微有忧色道:“我倒不这样想,师祖生活淡泊,他恐怕不会赞成我们这样招摇的。”
聂无双摇头道:“不然,祖父最后一次见我时,就叫我好好练功,将来替天下做一番事业,他自己深悔学道,弄得意气消沉,所以寄望于我,没有想到我也因早岁丧夫,雄心全无,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厚望!本来”
她说到此处,回眼一望梅姑道:“我是想把梅儿找到归宿之后,仗剑行道江湖的,现在既然大侠有此在举,我也正好可以追随左右,一效驾钝!”
韦明远尚未开口,慎修已抢着道:“好极了,天龙派得夫人参加,实力将扩大一倍,必可扬名武林,蜚声江湖。”
朱兰却巧笑道:“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建议最好将称呼改一下,免得老是夫人,道长,大侠的缠得人弯扭死了。”
聂无双鼓掌称善道:“对极了,论关系我们自然是师兄妹,可是既成正式帮派,师兄妹叫起来殊为不雅,还是请掌门人先行赐下职务,我们互称职卫吧。”
韦明远谦道:“此议固是绝佳,不过夫人乃师祖嫡亲,这掌门之职,应该由夫人担任才对。”
聂无双摇头道:“未亡人才疏德薄,不敢当此重任,掌门人请不必再谦谢了。”
慎修也道:“再也没有更恰当的人选了,请掌门人赶快颁赐职务吧。”
韦明远见再无可辞,只得道:“本帮草创,一切俱无头绪,现在我暂时委二位为左右护法之责,慎修师兄。”
他声若金玉,有一种自然之威。
慎修立刻恭身道:“属下在。”
韦明远道:“本座委你为左护法,更兼刑堂之责,即日赴玄真官搬取人手,然后至幽灵谷建天龙总坛,定于明年六月初一开派,邀请天下宗派前来观礼。”
慎修再恭身道:“属下遵命。”
韦明远又道:“文夫人。”
聂无双检枉一礼肃然道:“属下候命。”
韦明远道:“本座委你为右护法,兼领巡察使之责,即日回家摒挡一切,在开坛前一月,赶至总坛协助开坛盛会。”
聂无双恭声道:“属下领命。”
韦明远含笑对朱兰道:“你我虽谊属夫妇,却不同一门,因此我还有一件事,不敢派你去,只好请你帮帮忙了。”
朱兰含笑道:“掌门人尽管吩咐就是了。”
韦明远道:“你带着湄儿,到罗浮山去,通知琼妹,请她来参加开坛大会。”
朱兰道:“寻访师祖之事,就作罢了吗?”
韦明远道:“能寻到师祖,就请你代为禀告一切,请示一下老人家有什么指示,若是找不到只好算了,我想师祖仙驾已是出岫白云,大概不大愿意理我们这些俗事了。”
朱兰答应了,慎修却问道:“掌门人这些日子,行止如何?”
韦明远道:“各派掌门有不少是我故人,因此我想趁此机会去拜访一下,顺便就邀请他们来参加开坛之会。”
聂无双道:“九大门派,多半式微,掌门人何忍还要屈尊前往呢?”
韦明远正色道:“不然,他们尽管一颐不振,到底成立在我们之先,礼仪上我应该前去拜访他们,再说我们开宗立派,目的不在扬名,乃是为了联络天下武林,共申正义,所以我想趁开坛之机,与他们共商一下大计。”
聂无双钦折无限地道:“掌门人浩然心胸,果非常人能及,属下深以执蹬为荣。”
韦明远淡然一笑,略事商议,大家就分头上路了。
在韦明远心目中,九大剑派,仍以少林,峨嵋,武当为主,而且少林涤尘大师与峨嵋天心神尼,跟他,跟杜素琼,都有一段不寻常的友谊,武当虽与他有芥蒂,但是为了大局计不可光顾小隙。
盘算了一下,便决定了行程,先赴武当,继登少林,最后访峨嵋。
他此时朗姿英发,虽已中年,望之仍三十许人,神仪内莹,风度万千。
当他鞭丝帽影,逆江直上,将近鄂境之时,突然发现一个人,心中大异。
此人为一头陀,身披大红袈裟,相貌狰狞,手持月牙铲刀,甚是沉重。
他的记忆力绝佳,这头陀虽是变了装束,他还是可以认得出。
此人赫然正是天竺神僧法印,虽然他留了长发,但是掩不住他的面貌。
“这贼秃到此地来干什么?莫非碎心教的势力已发展到这儿了么?”
韦明远心中狐疑,立刻掩住身形遥遥的跟在他身后。
法印走到一处巨厦,毫不犹疑的就进去了。
韦明远此刻的功力已超神入化,轻轻一提身,已越过高墙,而且丝毫不带声息。
墙后是一片花园,韦明远立刻藉花木掩住身体,仍是盯住法印。
直到他进入一所独立的小楼,韦明远才蹑足上了楼顶,用玄功轻轻的刺穿了一块瓦,向下谛视。
楼中陈设几案,东方未明正起立相迎道:“大师回来了,这次可探准了?”
法印放下铲刀,欣然道:“探准了,这次我装着在门口化缘,直到那妇人出来布施,我仔细地审视了一下,确定她身上必定生有此物。”
东方未明道:“这东西真有如此神奇吗?”
法印道:“当然了,我自幼遍览奇书,发现了这东西之后,曾千方百计的搜求过,却一直未能如愿,想不到在这儿却遇上了。”
东方未明不解道:“为什么此物如此难求呢?”
法印道:“此物所生之处,必须是一个性欲特别强烈的妇人,然而她的节操又必须十分坚贞,更须要旷至十年之久,那股戾气凝结,才化生此物。”
东方未明摇头叹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法印道:“当然了,我在天竺数十年也未曾遇见一次,天竺虽有奇淫的女人,然而却少烈妇,这是因为我们的习俗不甚注重贞操之故。”
东方未明道:“大师确知此物能克制韦明远的‘太阳神抓’吗?”
法印颇有把握地道:“没问题,仗此物练成阴掌,乃天下至阴之最,韦明远‘太阳神抓’再厉害,也抵不住它一击。”
东方未明喜道:“既有如此神效,大师为什么还不立刻设法取来?”
法印微笑道:“没有如此简单,今晚我们先将那妇人掳来,最好先测试一下,等到确知有那东西,明日才能依法取出。”
东方未明问道:“要如何测试?”
法印一笑道:“现在先让你闷一会儿,晚间自然明白。”
东方未明摇头道:““大师真会卖关子。”
法印微微一笑,却不再说话,韦明远在屋上听得又惊又疑,不知这二人闹些什么鬼,本来他想下去向他们追问碎心人的下落,经此一来,他倒反而忍住了,看看他们晚上会玩什么把戏。
飘身离开了那座大厦,随便寻个客店住下,等到夜深,他又折了回去。
小楼上已是灯火通明,可是法印不在,只有东方未明一人在不安地徘徊着。
韦明远知道法印必是外出掳人未归,遂在屋上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
灯影一闪,法印抱着一个大包袱进来。
东方未明接上去道:“回来了?这里面就是?”
法印点点头,东方未明解开包袱,里面却是一个三十余岁,略具姿色的昏睡妇人。
东方未明不信地道:“就是这么一个妇人?”
法印笑道:“你不要看不起她,这平庸的妇人,身上却藏着绝世奇珍,等我略加一试,便知端的。”
说完在身上摸出一颗红色药丸,拍开她的下颚,塞了进去。
东方未明问道:“大师给她吃的是什么?”
法印凝视着那妇人,头也不回地道:“春药。”
东方未明大惊;但是看见法印神色凝重,不便再问。
那妇人服下药丸之后,面色转红,身体略起扭动,法印动手去解她的衣服。
东方未明凛然变色道:“你想做什么?”
法印道:“你放心,洒家绝不会犯色戒,而且我也没有这个胆子,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东方未明忍住性子,站在旁边看他动作。
韦明远本来以为法印会凌辱那妇人的,心中大怒,后来见了法印及东方未明的神情才安下心来。
法印将那妇人的衣服皆脱除以后,略一审视以后,欣然道:“行了,她春情已动,现在可以开始测试了。”
东方未明道:“她昏睡不醒,如何测试法?”
法印道:“这如何能令她清醒,我不是说过了吗?此妇节烈异常,若是她一醒来,见状必是大为暴怒,戾气一散,那东西便毫无神效了。”
说完在门口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应声蹿来一条巨獒!
东方未明又是大怒道:“大师原来是要用狗来试验,这如何使得?”
法印道:“你放心好了,这妇人若是受一点损伤,我拿命去赔她。”
由于妇人受春药的刺激,体内起了一种自然的活动,空气中也洋溢着一股腥臊之气味,法印一皱眉头道:“我们且到一旁看吧。”
东方未明将信将疑地被他扯至一旁。
那条巨獒受了腥臊的吸引,鼻子在空中跃了几下,然后一直走至妇人身前。
妇人的春情似乎发动已极,虽因穴道受制,仍在作轻微的扭动。
那巨獒又嗅了一会,突然人立而起,扑在妇人身上。
韦明远在屋顶,眼看这妇人将要受畜牲的凌辱,义愤填胸,正想出手解救。
谁知那巨獒身体刚一接触,立刻惨叫了一声,胯下血流如注,痛得直蹦直跳。
法印突发一掌,将巨獒击毙,然后抱过一条被褥,将妇人裸露的身体盖上。
东方未明却咋舌道:“厉害!厉害!我简直无法相信。”
法印得意地大笑道:“我说如何?这东西名叫‘女贞’,乃是禀阴极戾气而生,遇阳立挫,韦明远的‘太阳神抓’,这下子可有克星了。”
东方未明道:“既然如此,大师何不立即取出?”
法印含笑道:“不行,时机未到,取出也是无用,而且取之不慎,害了这妇人的性命,再要找一个,可是大难特难了。”
东方未明道:“有这么严重吗?”
法印道;“是的,这‘女贞’在她体中,极耗精力,若不取出的话,她不出五年,必将耗尽精力而死,所以我们此举算是救她的命呢。”
屋上的韦明远本来想即刻下去的,听见此言,心中不禁一动,又停住了。
东方未明再问道:“何时方可取出呢?”
法印笑道:“老兄真是健忘,日间我不是说过吗,要等到明天中午。”
东方未明摇头笑道:“我大概是兴奋得糊涂了。”
韦明远知道今夜已不会有什么事了,像一只矫捷狐狸,轻轻一纵,便冲开苍茫的夜色去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之际,法印与东方未明便十分忙碌地布置一切。
日丽中天。
巨厦深门紧闭,花园的草地上横着一张睡榻,榻上一个裸妇。
暖洋洋的日光晒在她的身上,照着她倦慵的睡态,这该是多么撩人的姿势啊。
可是在她对面的法印与东方未明,却满头大汗,全无一丝欣赏的心情。
等有片刻,法印轻轻道:“差不多了,等一下我得手之后,兄台立即将此妇移开,使它的气息不能相通,免得又被它逸回。”
东方未明点头道:“我懂得,大师快下手吧。”
法印神色凝重地在身旁盆中取出一枝铁钗,然后将事先预备好的牛肉钩上,再在牛肉上涂了一点猪油,缓缓的移近妇人的下体,来回去晃动着。
晃了一下,他的手突然朝前一探,又猛力朝后一抽。
东方未明不敢怠慢,双手端起睡榻,连同裸妇一齐飞身向一旁纵去,直到纵出十数丈远,他才停下身子,早有仆从将睡榻接下。
东方未明迫不及待地又回转来,急问道:“大师怎么样了?”
法印用手朝盆中一指,满是兴奋之状。
东方未明低头一看,只见盆中蠕蠕的游动着一条两寸多长的东西。
这东西形状如蚕,周身作肉赤色,无足,无目,惟有头前口中,长着一对利牙,发出暗乌色光辉。
东方未明指着利牙道:“昨天晚上咬断狗势的!就是这东西吗?”
法印点头道:“是的!昨天你老兄还怀疑咱家有不轨企图,咱家就是色胆包天,也不想受这种宫刑呀。”
语毕二人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未完,二人倏然住口,因为他们发现,身畔忽地多出一人。
这人正是他们念念不忘,除之而后快的“太阳神抓”韦明远。
法印与东方未明面如死灰,呐呐的说不出话。
韦明远却神态从容地负手踱步,走至盆边看了一下,笑道:“就凭这么一条虫子,就可以抵抗我的‘太阳神抓’吗?”
法印呐呐道:“韦明远,你你想干什么?”
韦明远一转身,神色凛然地道:“以你们掳掠节妇的行为,我昨天晚上就想处死你们,不过想到你们救她一命,所以我才容你们活到现在。”
东方未明满脸惶恐地道:“你你都知道了?”
韦明远负手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了,我现在若是杀了你们,你们必定以为我怕你们练成阴掌来对付我,因此我索性给你们一个机会,这阴掌练成需时若干?”
法印呐呐道:“差不多要三年”
韦明远爽然道:“我就给你们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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