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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今年九岁，刚刚上小学三年级。她话不多，和先生一模一样，忠厚老实，三棍子也打不出一句话 。女儿姓陶，取我的姓林，名叫陶琳，表示她是我和先生爱情的结晶，我们都很爱她。
国家刚刚走出红色风暴，物质方面的生活水平还比较低，所幸的是，先生工作的科研所属于国家三线，家属有保障，我和女儿也就跟着沾光不少，基本生活还是得到了保障。我的先生工作比较忙，在家的时间很少，加上我也时常有夜班，女儿从小就被放在姥姥家，直到上小学才接回我们身边。
科研所分给我们的房子是“大通铺”一层楼里住了很多人家，除了睡觉，大家平时都吃在一起，玩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秘密可言，孩子互相窜门是常事，女儿在这里是最小的孩子，带她很累，因为她还小。我希望生一个懂事的男孩子，就象隔壁张家的小阳一样，时常女儿面前表现出对男孩的喜欢，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很冷漠的听我说。
大人上班，小孩子自然就负担起了为全家做饭的任务。女儿也很快的适应了她的新生活，她放假期间总是要先做好饭再出去同小朋友玩，女儿毕竟还小，很快就只记得玩了。
一天中午，隔壁张家和我同时买了蜂窝煤拉回来，店里给放到楼道里堆着就走了，我顾着上班，任它堆在楼里。张家的男孩子很懂事，比女儿大五岁，时常见他勤快的做事，很能帮着做些事情。我就遗憾的叹气，怎么我家的孩子偏巧是个女儿呢？每次见我夸张家男孩子好，小丫头总是撇撇嘴角，自己跑到一边玩。
这天，我刚下班回家，才进楼里就见到张阳忙忙碌碌的在布置碗筷。
“这么能干，又把饭帮你妈做好了？”
他抬起头冲我笑了笑，去把散乱的蜂窝煤码好。他家里门口已经摆好了三碗白米饭，还在热腾腾的冒着气，蜂窝煤也堆的整整齐齐。而自家的门则严严实实的关着，显然是没有人在家，煤球更是散了一地不成样子，早上怎么运来的，现在就怎么放着，女儿也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
我心里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扭头朝院里喊女儿的名字，过不多会儿，一个小人儿快快的从外边跑了进来，双颊红扑扑的，脸上的汗珠一路往下滴。
“妈妈！妈妈！”清脆的叫着，正是我家的女孩儿。
“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多勤快！饭做好了，蜂窝煤也码的整齐，你就知道玩儿！”我中午仅仅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只有随便弄了点东西喂饱女儿和自己，见她一脸无所谓，更是恼火“儿子就是比女儿好！”小女孩马上有反应了：“你再说一次！”
“儿子就是比女儿好！”“你再说一次！”她倔强的仰了小脑袋。
“儿子就是比女儿好！”我也不甘示弱。
女孩儿抬头瞪了我半天，扁扁嘴，又继续埋头吃饭。
这个小丫头，我又想叹气了，到底不比男孩子强，受了多大的委屈都只会埋在心里。平日里打她打冤枉了也不争执，只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要是我有个男孩子只能在心里想想，匆匆的赶去上班。
以为事情到此为止。
天色昏黄才下班，我回到家时已是一片漆黑。远远的，就见到自家窗口亮着灯，一定是先生提前从外地回来了！想到自己不用搬移那堆煤球，还有热饭可吃，心里就一阵轻松。
小楼前立了一根电线杆，昏暗的灯光似有若无，仿佛有个小小的黑影一闪而过，转眼就不见了。我也不甚在意，或许是哪家养的小狗小猫晚上溜了出来呢。漫不经心的挪到楼道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细小的叫声：“妈妈！”
琳琳？是我家的女孩儿？
浑身一震，掉头细看，在灰暗的路灯下的确站了一个小人儿，黑乎乎的立在阴影里，她朝我移了两步，果然是她。脖子上还挂着我做饭用的大围裙，下摆一直垂到脚踝上，就象是战乱时期出现的小妇人。双手连同衣袖、鞋子、裤子上满是油迹，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都是黑烟墨，短而略带弯曲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四伸八翘，头发上也悬了黑糊糊的煤屑，整个人简直都被染成了黑色，朝背光处一站，还真不容易发现。
我头一昏，立时就想扑过去，还是尽力按捺住自己，一再告诫自己不可以冲动，一定要冷静，得先问清楚孩子发生了什么事。
“琳琳，你怎么搞的象个小藏胞！”我已经尽量压低了音量，还是发现自己的音线比平时听上去要高八度“天呢，看你脏的这样儿！”我觉的自己手在发抖。
女儿没做声，只一脸严肃的盯着屋子里，我不由的回身望过去，自家的小屋子里灯火通明，先生却没有在。小方桌上摆好了一盘黄灿灿的土豆丝，还有两碗米饭。走近细瞧就知道这是女儿炒的土豆丝，切的根根有小指般粗细，微叹口气再看厨房里，中午还乱糟糟的蜂窝煤，现在已经被齐整整的码好了，先生不在，这些肯定都是女儿做的。
看女儿的小脸仍旧很严肃，我讪讪的想说点什么，她先开口了：“妈妈，你再说一遍，是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女孩好女孩好！”打量了女孩子瘦小的身躯，又羞愧又酸涩。因为我平时有意无意的贬低女孩子，她已经在暗里觉得受到了伤害，还是来自自己母亲的伤害和贬低。
心里一阵阵很是后悔，做为一个母亲，我已经伤害到了她。我疼爱十分的女儿，我和先生疼爱十分的女儿，她天真的只是想要母亲能够因自己而骄傲，我却丝毫没有考虑到她小小心灵里受到的侵害，还一再的用性别去贬低女儿的自尊。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女儿高兴的坐下来吃她炒的土豆丝，我开始犯愁，怎么洗她换下来的那一大堆衣服呢？
“妈妈，你不高兴吗？”女儿敏感的觉察到了我的情绪。
“我很开心，真的。”我该怎么对她讲呢？她只是单纯的为了一句话而烦恼而高兴，我却可以感觉到，我的话对她有多重要，我的批评叫她很难过，我的鼓励叫她很快乐。
我的女儿，我爱你。我宁愿自己搬那一大堆蜂窝煤也不愿意见你小心的一步一步的挪动那大堆黑煤，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就为了赢得母亲的一句赞誉，我很盼望能有一个张家那样能干开朗的男孩子，但是我更钟爱自己的你，我有时也要打你，我的心却比你更痛，我希望我可以说声对不起，我见到你流泪的时候，我的心里也在哭泣。
我的女儿，我家的小妇人，妈妈是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