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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树猜不透慕容轻为什么会突然想去看看自己的出生地,但是他猜测这种寻找本源的举动一定源自某种心理上的渴求:对于自己的重新认识与重新定位,以及对于自己世界观的某种痛苦的修正。
这其实也是凌冬至曾经走过的历程。一个人,只有找到了自己的根,才会有做人的底气。因为生命所需的所有营养,都要通过根系来吸收,来传输,直至送达每一片枝叶。
他和凌冬至是这样,慕容轻也同样如此。
他们出生在这里,即使族人们都已经死去,他们也要活下去,把这个种族曾经的辉煌与他们遭受过的苦难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生命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青树帮着慕容轻把大包小包搬上车,不太放心地嘱咐他开车要小心,“快过年了,大家都急着赶路,高速上估计车不少。”
慕容轻点点头。
青树又说:“按之前的计划,青豆应该今天就回来的,结果他们那边下雪,高速封了。最快也得后天从能到。我还想让你们也见见面的。”
“会有机会的。”慕容轻说:“冬至说你也要去滨海?”
青树笑着说:“对,我的调令已经下来了。过了年就过去。”
慕容轻松了口气,“太好了。”青树调去滨海工作的话,他身边的亲人又多了一个。而且青树还是特警,听起来好厉害的。
不知道他跟裴戎比起来哪一个更厉害一些?
“那就提前给你拜年了,”青树拍拍他的肩膀,“新年大吉,恭喜发财!”
慕容轻忙说:“也祝你发财!”
青树哈哈大笑。
慕容轻回到滨海的时候是腊月二十三,正好是北方过小年的那天傍晚。他的车里除了青石镇的果酒、村子里收来的山蘑、木耳、村里人自己杀猪做的腊肉、香肠之外,还有凌冬至特意嘱咐要带回来的临潼大石榴,据说凌妈妈特别喜欢这个。
慕容轻进门的时候,小六正在家里做饭。他们医院腊月二十就开始放假了,他这两天在家里除了搞卫生,还置办了不少年货,就连山里过年时常备的麻花油果也炸了不少。其实他们哥俩也吃不了多少,这些还要分出一部分拿去送人的。裴家、庄家、凌家,虽然城里人现在都不怎么提倡吃油炸的东西,但是大过年的,没有这些东西会比较没有过年的气氛。
小六帮着他把东西搬回家,再一份一份分出来。慕容轻单独给张玉包出来一个大份儿,这可是他的准嫂子,小六在人情世故方面不像他这么圆熟,他得时不时帮帮忙。要是因为小六的木讷把个好姑娘给放走了,小七都会替他感到肉疼的。
转天一早慕容轻就拉着一箱一箱的东西去给朋友们送年货。第一站先把小六送到张玉家楼下,看着他提着大包小包上楼了,才开车去了凌冬至家,把送给凌爸凌妈、庄老爷子、和家兄弟还有凌冬至夫夫俩的东西一股脑都卸在了御景苑。然后绕路去了工棚和古玩街,把一早就给工作人员准备好的红包和年礼发下去,走完这个程序,“六七家”也就该关门歇假了,再开门要等到过了十五以后。
最后一站是裴家。裴老是他的叔爷,一向待他亲厚,再加上慕容轻出门一趟心境有所改变,再次见到裴老的时候就觉得格外亲切。裴老看见他也挺高兴,问了他出门的事儿,又埋怨他买那么多东西,乱花钱。
这边两个人正聊着天,方姨从厨房探头出来说:“我给小裴送午饭去,裴老你吃完饭把碗筷收到厨房就好,晚上我过来了洗。”
慕容轻没听明白她的话,“送饭?”警局现在都不管饭了?要家属送饭上门?
裴老叹着气点了点头,“就是给那个臭小子送饭。”
慕容轻愈发疑惑,“裴警官单位没有食堂?”
裴老长长地叹了口气。
慕容轻刚进门的时候就看出裴老脸色不好,还以为老人是因为快过年了忙的,没有休息好。这会儿离近了细看,才发现他的眼睛下面淤着淡淡的青色,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不仅仅是没有休息好,这明显就是有心事的样子。
“出什么事儿了吗?”慕容轻被他这幅样子吓到了,不自觉的就紧张了起来。
裴老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还不是那个臭小子又住院了。这都年根底下了,他这是诚心不让我过好这个年!”
“裴警官……病了?”慕容轻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还不太像是生病了。
裴老叹了口气,“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了。”
【福寿盌】
26、病号
慕容轻吃了一惊,“伤得重吗?”
“怎么说呢,”裴老擦擦眼睛,低着头把眼镜戴上,长吁短叹地说:“大夫说没伤到内脏,也没伤到筋骨,都是外伤。”
慕容轻觉得如果真有这么轻描淡写的话,裴老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裴老这段时间估计也憋坏了,孙子是因为工作受了伤,他不好在人家警局领导面前抱怨什么,显得他一个知识分子特别没有觉悟似的。但是看着裴家唯一的这么一根小独苗苗包裹的像个木乃伊似的躺在医院里动都不能动,又很难让人相信他受的只是轻伤。最要命的是,没人告诉他裴戎到底因为什么受的伤。
“他们领导安排了几个人轮流陪护,”裴老说:“这两天我也感冒了,他们说不能交叉感染什么的,也不让我在那儿呆着。我就每天给他准备点儿有营养的汤汤水水,麻烦小方按点儿给送过去。”
慕容轻听说不用裴老再折腾着陪护,心里先松了一口气。裴老都七十多的人了,这大冬天的天天往外跑身体可吃不消。慕容轻安慰他几句,见方姨收拾好保温饭盒,便对裴老说:“我也好久没看见裴警官了,我过去看看他,顺便把午饭给他捎过去。”
方姨忙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也是顺路。”
慕容轻拦住她说:“再顺路您也得搭公交车,大冬天的,手里还提着东西,太麻烦。我这有车,现在店里也都放年假了,不耽误什么事儿。以后你和裴老负责做,我负责送饭。”
方姨还有些不好意思,裴老想了想说:“小方给他们多带点儿饭,小七跟他们几个一起吃一口算了,这也正好到中午了,再来回跑也麻烦。”
慕容轻有点儿想笑,觉得“顺路带上自己的饭”大概是裴老他们家的习惯。上次裴戎给他送饭也是这样的。
方姨连忙回去重新装饭,慕容轻又从带过来的年货里挑出几个大石榴一起给裴戎带过去。不管怎么说,养伤的人也要多多吸收维生素才能尽快恢复健康。裴老已经好几天没去医院了,拉着慕容轻很是不放心地嘱咐了好些话,直到方姨提醒他饭菜要凉了才依依不舍地放他离开。
从裴老家到医院隔着半个城区的距离,大中午的,路上有点儿堵车,慕容轻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他没怎么来过医院,对医院的布局也不了解,问了好几个人才搞明白“住院部”跟一进大门的门诊大楼是分开的,还得绕到后面院子里去。
慕容轻很不喜欢医院里弥漫着的消毒水味儿。慕容贺病重的时候房间里就是这种沉闷呛人的味道,慕容轻不愿意再度回忆起那种压抑煎熬的感觉。还好这里的走廊很宽,玻璃窗也很大,明亮的光线冲淡了医院固有的惨淡森冷的感觉。
裴戎的病房在六楼,双人病房,条件还不错。靠门一侧的病床空着,靠窗的那张病床上支着床桌,上面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裴戎裹的像个木乃伊似的靠在床头,皱着眉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孟轲坐在窗台上摆弄手机,像是在发短信,两个人的表情都挺严肃。
慕容轻两只手都拎着东西,也没法敲门,正想咳嗽一声示意一下,就见病房里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了过来,警觉的目光里带着针尖似的锋芒,竟然出奇的相似。
慕容轻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病房里的两个人齐齐愣了一下,裴戎脸上紧绷的线条松弛了下来,变成了一个略略有些惊喜的笑容,“小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到家的。”慕容轻轻抿了一下嘴角,他好久没见过裴戎了,心里也是挺高兴的,“我去看裴老才知道你住院了,到底是那里受伤?大夫是怎么说的?”离得近了一些,慕容轻注意到裴戎脸和脖子露在绷带外面的皮肤上都布满了红红紫紫的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刮伤了似的。左边的眼角还青肿了一块,眼睛都被挤得变小了。
孟轲也回过神来,连忙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慕容老师,你怎么来了?”说着快步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两个大袋子。
“我是去看望裴老,”慕容轻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刚巧方姨要过来送饭,我就给你们顺路带过来了。”
“还有水果,”孟轲拎着袋子叫了起来,“好大个的石榴啊。”
“从临潼带回来的。是当地的特产呢。”慕容轻带着一丝笑微微的表情说:“等下你们尝尝看好不好,好的话下次我再多买点儿。裴警官的伤怎么样?”
“皮外伤,没事。”裴戎把笔记本扣上放到枕头旁边,拍了拍床边的椅子,“过来坐。你刚从我家过来?我爷爷怎么样?”
慕容轻想起裴老那副憔悴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挺好的,感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担心你。”
裴戎挺苦恼地叹了口气,“我不敢让他过来,看见我这个样子,他更得担心了。”
慕容轻指了指他眼角,“被打的?”
裴戎笑着摇头,“别瞎猜了,就是点儿外伤,这都快好了。”
他既然不说,慕容轻也就没再追问,见孟轲正一样一样地往床桌上放饭盒,便起身拿了脸盆去水房接了半盆水,端到病床边给裴戎洗洗手。慕容贺临终前的几年身体一直都不好,慕容轻天天陪在主屋,照顾病人这一套程序熟的不能再熟了。只是他做起来虽然无比自然,裴戎却被他吓了一跳,他印象中的那个慕容小七是个连家务活儿都不会做、宁可饿着肚子也不肯自己动手去做饭的懒家伙,他居然会照顾人?
慕容轻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他。洗个手而已,他愣什么神呢?
裴戎连忙有些把手伸进水盆里。盆里的水居然是温热的。裴戎不知怎么,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他这边双手刚刚离开水盆,慕容轻已经把毛巾递到了他手边,距离和位置都恰到好处,就好像同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了千百遍一样。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越发加深了裴戎先前那种不甚自在的感觉,他不由地联想起了慕容轻说过的“跟慕容家感情不好”的话来,难道他在慕容家的时候,一直以来干的都是伺候人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