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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终,岁末,收尾的腊月舞着雪花如期而至。冰封的日子,一切都赋予大自然神奇的画章,笔笔写下千姿百态,于无声处静静地绽放,有诗为证:
腊月十五天降雪,为瑞为祥无空阙。
文殊露出广长舌,普贤大士得一橛。
然而此时此刻,年过五旬的老吴忠却一点也不觉得,今年有什么祥瑞眷顾自己。原因无他,试问,当一个人大年末的,正是该准备过年的时候,却被人揪着衣领拖死狗一样在大街上风驰电掣,那他还能指望什么?
最要命的是,揪着自己的这位祖宗丝毫没有照顾自己的意思,任凭漫天飞舞的雪花如密密麻麻的刀刃般划破自己的脸,时不时地还要扇自己一巴掌,美其名曰: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心里不由得直叫苦:“自己这是坏事做太多了,连菩萨都不保佑了吗?”
也不知飞了多久,老家伙才终于看到了解脱的希望:城外茫茫雪原的另一头,一座宅院的轮廓从视野中缓缓升起。没有灯火,没有人气,仿佛深山老林里荒废的鬼宅。
“就是这里吗?人呢?”雪荧四下里看了看,偌大的宅院不见半个人影,却里里外外打扫得井井有条,青砖地上、房顶上不见一根杂草,木柱上的红油漆、糊窗的纸也没有丝毫脱落,显然是还有人在住。
老吴忠被拖得只剩半条命,缓了半天才缓缓抬起冻得发僵的老手,颤巍巍指向一个方向,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正房……地……地下……室……啊!”
话音刚落,老头子又是眼前一花,一阵的天旋地转后,身体狠狠撞上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哐当”一声巨响,震得他胃里一阵的翻腾,也顾不得有旁人在场,就这么趴在地上大吐特吐了起来。
倒塌的门板带起一片烟尘,雪荧嫌弃地挥开尘土,方才看清房间中的情况:青砖铺就的地面中心,几个贼眉鼠眼的汉子围成一圈,一个个衣冠不整,还有几个连裤子都没穿好。
视线下移,雪荧登时目眦欲裂,圈子里围着的那个衣不遮体的女童,正是肖婉萍。滔天的怒意化作喷发的火山,自樱唇中冲出:
“滚!”
一声暴喝,犹如晴天里的一声霹雳猛然炸起,惊得百鬼纷纷让路,震得阎罗瑟瑟胆寒。房间里一众凡人除了那女童,其余的都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了出去,“砰”地一声狠狠拍在墙壁上,一个个如烂泥般滑下墙角,口吐白沫东倒西歪。
最倒霉的要数已经吐的昏天黑的老吴忠了,他离雪荧最近,直接吓得三魂去了两魄半,一头扎进了自己吐的那一堆污秽里。
肖婉萍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瘦小的身躯抖若筛糠,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伸出了那双纤细的手,好似地狱中受尽折磨的冤魂拼命抓向那唯一的光芒:“导师……导师救我们……导师救我们……”
“婉萍!”雪荧一脚踢开死狗一样的吴忠,白藕般的小手一挥,萦绕在她周身的白色绸带化作一条游龙,将瑟瑟发抖的少女轻柔地卷起,轻轻地放在了一旁等着的莲花台上。
雪荧一屁股坐在肖婉萍身边,紧张地帮她检查身体,片刻后才缓缓松了口气:“还好!赶上了!”然后从莲花台上摘下一片花瓣,吹一口气变作一条洁白的丝帕。
“别怕!一切都过去了,你累了!好好睡一觉吧!”雪荧的声音很轻很轻,彷如春日流淌在山间的清泉,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神奇力量流进了小少女的心。
少女微微一点头,乖巧地躺在白色绸缎里,缓缓闭上眼睛。一阵阵清爽的香气围绕着她,温暖而又舒心,好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雪荧温柔地用帕子盖住她的眼睛,轻轻塞住她的耳朵:“睡吧!”
安抚住了肖婉萍,雪荧跳下莲花台,转身看向墙角那几个刚刚缓过劲来,裤子都没来得及穿好的泼皮们,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全身散发着肉眼可见的丝丝寒气,于右手上凝成了一根尖锐如长剑的冰凌。樱唇微裂,自齿缝里挤出透骨的怒:“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怎么敢这样对待一个孩子?怎么忍心下得去手?她才八岁!她只有八岁啊!
小小的女娃步步冰霜,踩着门板一步一步走来,身后留下一串冰凌组成的朵朵梅花,铺天盖地的冰霜覆盖了周遭的墙壁、地面,犹如从八寒地狱里走出的判官。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下次……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泼皮们吓得屁股尿流,也顾不得没穿好裤子,一个个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也没敢停下。
雪荧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下次?你们这群渣滓还想有下次?”
手起剑落,鲜血四溅,一声声杀猪般的惨叫此起彼伏。泼皮们一个个蜷缩成一团,身下包裹着一圈厚厚的冰霜,冻得他们只剩下了半条命。
“真是脏死了!”小女娃嫌弃地一甩手,长剑般的冰凌和着肮脏的鲜血脱落,死死钉在了木质的墙面上,“哼!若不是尔等还有用,本座今日定将尔等剁成肉泥。”
“至于你……”雪荧缓缓转过身,看向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的老吴忠。老奴才打了个寒战,慌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饶命!饶命!”
雪荧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小脚一点飞回到莲花台上,丢下一袋馒头、一袋草药,冷冷道:“看好他们,别让他们死了。若是死了一个,当心你的脑袋!”
“是是是!一定!一定!”
台座上,肖婉萍呼吸急促,小脑袋不安分地乱动,泪水浸湿了盖住她眼睛的帕子,口中哽咽着含糊不清地叫着什么,好似在梦中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看得雪荧一阵的心疼。
轻轻扶起少女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小小的手拿掉已经湿透的帕子,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头,将一丝丝清凉的灵气注入额头,口中柔声安慰道:“婉萍!别怕!我在……”
怀抱中的少女似乎能听见雪荧的声音,呼吸慢慢变得均匀而平静,嘴角隐隐扬起了一抹安心的微笑,沉沉睡去。天堂与地狱只有一线之隔,但对此时的少女而言,有她在的地方,便是天堂。
眼看着莲花台缓缓飘出,吴忠身子一抖,耳边依旧回响着那位祖宗临走前那奶声奶气,却令人如坠冰窟的声音:“不要想逃跑,只要你出了这个门,我的宝贝们就会扑上来,将你撕成碎片。”
门口,几只通体雪白的狼儿扭动着细而柔美的身躯,迈着优雅的步伐踱来踱去,时不时转过巨大的头,冲自己露出满口尖如利刃,寒如冰凌的银牙。
老头整个人如一只奄奄一息的老狗一样瘫软在地,四肢冰凉。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若不是此时,他还躺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被冰霜包围,他一定会以为,自己是做了个可怕的噩梦。
然,一想到那位祖宗的警告,他更是毛骨悚然。也顾不得冻僵的身子,抓起馒头掰开,一块块塞进了墙角几条汉子的嘴里,然后将草药嚼碎,涂在他们的伤口上。
吴义几人连哭爹喊娘的力气都没有了,丝丝血气随着冰霜的退去,在房间中弥散开来。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几只金色的小虫动了动,缓缓展开了缩成一团的身体,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血气。
离开了地狱一样的地下室,雪荧才有了时间打量这个地方。
这里是一座宅院,一座建在城外庄园里的大宅院。来的路上,那条老狗告诉过自己,这里是安乐侯府名下的一处庄园,平时都有专人打理。但自从他们将肖婉萍姐弟绑来后,此地就好像荒废了一样,再也没有一个活人进出。
云开雾散,玉兔游戏在天边,将清冷皎洁的光芒洒向人间。白霜铺地,冰凌高悬;银装素裹,粉妆玉砌。墙角一株傲雪凌霜的腊梅红白交错,鲜红的花瓣在寒风中绽放,紧紧抱着洁白的雪花,笑得更加灿烂。
刚刚落下的新雪,将早已落光叶子的枣树打扮成了一株白色的珊瑚,一根根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组成了一副冰雪的图画,在月光的映衬下,仿佛童话中美丽的冰雪世界。
然而,这童话般的美景在雪荧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月高挂在夜空中,幽幽的银光斜斜地照在一张张惨白的脸上,一双双迷茫的眼睛悲凉而又无助,长长的青丝无风自动,无声地诉说着他们无尽的不甘与哀怨。有诗为证:
袅袅青烟焚上天,谁人见过鬼蹁跹?
离别隔断阴阳路,痛苦悲戚也枉然。
他们,都是这宅院中枉死的孤魂野鬼。阴间有规矩:横死之人,不入地府。只能在阳间游荡,等阳寿耗尽方可进地府,入轮回。
一道皎洁如月光的光亮忽地亮起,在这茫茫月色中,仿佛一个缩小的月亮。孤魂们好似寒冬里见到火光的旅人般,聚集在那光芒的周围,伸出双手好似在烤火,僵硬的脸上竟露出了活人般的幸福笑容。
他们的尸身早已喂了蛊虫,无法动用仙门的起死回生术。此外,他们不是修炼者,无法使用秘术重塑的肉身。所以,尽管心有不忍,她却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这安魂灯将他们聚集在房间里,让他们安安稳稳待过剩下的时间,等待鬼差来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