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

长空雁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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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王罃执黑,点两角后,就步步紧逼,棋风凌厉凶悍。孟轲则处处布防,显得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这几棵松树不知道几百千年了,约莫四人才可合抱,树干也挺拔颀长,老高才分出遒劲似青铜的枝桠。魏王罃的棋枰安放在这松下,居然没有一点阳光洒落枰上。松的针叶试图拦住吹过的罡风,风就被逗出一种海涛一样的声音。偶尔有松针落到棋枰来。

    因为围棋下的轻松,形势看好,魏王罃就双手抱肘,微仰身躯,踌躇满志模样。魏王罃心说:儒家讲求仁爱,要求世界自动进入他们依照古代传说臆想出来的理想化的社会秩序里去。可是,世事如棋,总是剑气刀光,谁慈让就意味着谁只能够失去,现实肯定会给儒者预备墙壁碰的。为了掩饰对弈顺心带来的得意,魏王罃想表示自己并未着意于对弈,就随口谈及政事:“寡人对国家,可谓殚精竭虑了:河内发生灾荒,我就把那里的灾民移往河东,把河东的粮食运往河内。河东发生灾荒,我也按同样道理去作为。据我观察,邻国君主没有我这样费心的。可是,邻国的百姓没见减少,我的百姓并不见增加,这是为什么呢?”

    孟轲略微前倾了身体,凝视着棋局,若有所思,好半天才回答道:“因为大王国内到底有饥民呀。”说毕好容易才在枰上投下一粒白棋。抬头望见魏王罃一脸疑惑,才知道自己没有把话说明白,继续说:“大王善于打仗,我就用打仗打比方吧:士兵们怕死,见敌人冲过来,拖着戈矛转身就跑,结果,跑出五十步的就笑话跑出一百步的怕死,大王觉得正当吗?”

    魏王罃说:“他们哪里有资格笑话别人!他们怕死的性质是一样的,程度不同而已。”

    魏王罃说毕发现孟轲笑意盈盈。才知道这狡猾的老头在说魏国是五十步邻国是一百步。更非同小可的是,魏王罃猛的发现一条黑棋大龙因为硬靠猛冲,立即要被孟轲断进包围圈。一旦孟轲屠龙成功,棋势急转直下不说,魏王罃将一败涂地。魏王罃几乎惊出冷汗!

    别无选择,魏王罃只好贸然行险开劫,企图通过打劫,连回大龙。

    这回轮到孟轲轻松了。两人不自知的戏剧化的交换了姿势:孟轲微仰着身躯,双手抱肘;魏王罃前倾了身体,两眼急切的望着棋局。两人都直觉到孟轲的劫材稍多。

    “大王想让百姓多起来,如其把希望寄托在邻国,不如把力气花在自己这边。劝导百姓不违农时,百姓就可以仓有余粮。不让密网下池塘河湖,就有吃不完的鱼鳖。斧头按规定才能够进山,木材也会用不完。这样以来,百姓生老病死都不会发生困难。”这回轮到孟轲滔滔不绝了。

    “五亩大的田宅旁边,种上桑树,五十岁以上的人就可以穿上丝绸了。适时的养殖鸡鸭猪狗,七十岁的人就可以吃上肉食。再注重扶持开办乡学,使民开化知礼,再看不到头发斑白的人头顶肩背了东西在道路上,国家不富强,百姓不多起来,就不大可能了。”孟轲继续着他的说教。

    只有最后一个劫材了,而孟轲起码还有三个,魏王罃就知道没有继续对弈下去的必要了。魏王罃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孟轲得意的脸。魏王罃忽然发现孟轲那张清秀的脸,其实轮廓分明,暗显刚毅。魏王罃忽然也明白自己强硬的棋风,未必比孟轲看似软弱实则进退有度的棋风高明。悟性极高的魏王罃忽然明白:进逼的时候就意味着失去联系,伸拳攻击的时候意味着亮出自己的软肋。取得胜利,关键还在于进退有据有度。这实质就暗合儒学的中庸啊。

    孟轲也目光炯炯的盯住魏王罃饱含杀气的虎眼,不依不饶的说:“假如让猪狗吃着本该人吃的食物,为国政的却不知道检点,道路上有饿殍而不去赈济,饿死人了,却说:‘我也没有办法,是年岁不好啊。’这就好像杀了人,却说‘不是我杀的,是刀子杀的’一样可笑。假如大王不归罪于荒年凶岁,天下的百姓便会归附到你这里来。”

    猛可的,一个松球落到棋枰上,击乱了棋局。魏王罃眼里的杀气怒意,如油尽之灯,熄灭下去。魏王罃面色柔和的呵呵大笑,右手捻起松球,把玩不已,说:“老人家,您就在魏国长住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