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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度“雪峰山”得到如下描述:
雪峰山因山顶长年积雪而得名。雪峰山脉主体位于湖南中部和西部,是湖南境内重要的山脉,雪峰山位于中国湖南省西部沅江与资水间,为资江与沅水的分水岭。南起湖南省与广西壮族自治区边境,与八十里大南山相接。北止洞庭湖滨。西侧是湘西丘陵。东侧为湘中丘陵。东北-西南走向。褶皱断块山。南段山势陡峻,北段被资水穿切后,渐降为丘陵。长350千米。主峰苏宝顶,海拔1934米,位于黔阳与江口之间。次高峰白马山,海拔1781米。植被为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及各种杉木为主,垂直分异明显。有锡等矿产资源。水资源丰富。山区筑有柘溪、黄材、水府庙等水库。崀山风景区为最新开发的旅游景点,为第四批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抗日战争末期的湘西会战最后一仗主战场为雪峰山东麓的洞口县的高沙、江口、青岩、铁山一带。
多次翻越过雪峰山,也多次通过隧道穿越过雪峰山,甚至以游玩为目的接近过它的最高峰,但不能说如何了解了雪峰山。从来不敢想,从不同线路和多种了解角度,花近一月时间,反复去接近和翻越一个山脉。这次为了采写一本关于雪峰山的书,我们将走进洪江、洞口、溆浦、中方等县市。会基本扎营山上,许多时候将徒步行走体验。
今天下午开了动员会,晚上吃了壮行酒,明天一早出发。能够请到假,而且争取到了平均奖金,实在有些大喜过望。离开本职岗位干自己喜欢的事个来月,显然终生难得几次。老婆因为怕不安全,也因为收入受到影响,不大想让我去。但也不多加反对。
昨天又开始下雨不止,但愿拍照片别太受影响。
今天就记这么多,早睡。
十一月十四日晴
上午在写小说,忽接旅游局唐局电话,说下午1时30出发上雪峰山。同行有唐局、画家梁老、怀化日报记者娜、怀化学院旅游管理系毅、司机小向。过大坪去母溪,因旅游局的小车底盘低而换乘租来的一辆面包车。驶离国道不久,见几面山坡遍开密密芭茅花。我问坐身边的来自湖北的美女毅:“你看到那些无边无际的白花有什么感触?”毅答非所问:“那叫什么花?”看到那些无边无际的白花我心里莫明其妙地有不悲欲哭的感觉。面包车颠簸着上了高山。左边深谷里是一条弯曲的小河、整齐如画的古木和村落。四周山坡散布着好看的林木。没林木处就坦白地光秃着。山头离天已经很近。天窘迫而潦草地涂几抹淡云在那里,陪衬如血的残阳。
到达母溪村已经下午4时。下车我们见到一条弯曲的小溪同一株孤苦伶仃的繁茂的古木,是青杆栎,树龄数百年。四周山形山貌并不清奇,山谷处又是几乎显得密集的电线杆,有些煞风景。让我感动的是竖靠在木屋山墙上长长的杉木枝柴捆和绿荫下溪流边沉浸着红薯淀粉的木王桶。村长带我们步行上他家,他按唐局的意思去找人来给我们讲述附近的故事。但是天黑村长也没有找来人。他老婆倒给我们弄了一桌菜:鲜辣椒炒猪肉、煎鸡蛋煮汤、鸡蛋蛋花汤、芫荽辣子干鱼、白菜。吃饭后村长勉为其难亲自给我们讲述了一个猴精为害的神话和当年土匪抢劫村子的细节。
我们出来的时候月亮圆而亮。我们走它也走,让人想起那句“山月随人归”的唐诗。在崎岖的毛胚马路上我们一行稀稀拉拉,分成了几组。我同村长殿后。村长告诉我路边的溪流螃蟹奇多,热天拿个手电,随便就能够抓十数斤。在古青杆栎树下,我们同村长握别,复行百十米,就到了我们弃车的地方。
夜宿大坪。这雪峰山上的大镇,夜间死寂如冷庙。
十一月十五日晴
在大坪吃早餐后,在我提议下把昨天爬坡时见过的那个漂亮的村子追加进游程。村子在大坪河下游二公里处,叫墨汁潭。因为村前有棵老苦楝树守着一个深不可测的潭,潭水因太深而呈黑色,故名墨汁潭。然而深潭早被淘金船填滞殆尽,苦楝也踪影全无。所幸河堤芭蕉和绿树在轻纱似的晨雾里,与宽阔的河床里沙滩、流水映衬,美妙动人。更下游处的村落,屋舍俨然,依傍着高参云天的古柏,同背靠的青山,静思在飘荡着的雾霭里,教人远望生痴。
之后驱车群峰乡走访芙蓉溪,因进村的公路在硬化,把市政府20号车停在乡政府院里,我们搭乘几辆摩托在青山间随一条溪流九弯八拐到芙蓉溪村部。这是一个并不开阔的山间小盆地。四周青山把它围得那样严实,站在古村口芙蓉溪既失了来路,又看不到去路。颇讶溪中游鱼成群。在溪边洗衣的村妇告诉我这里村规民约禁止包括垂钓在内的一切捕渔活动。据传古村始建于明,颇有些残墙颓屋可供人怀想。走进村落,觉格局大气恢弘,极富韵味。村子历史上颇出过些让后人说起来就目光陡亮的人物故事。村口每天杀一口猪,近午就能售尽。我们中饭在那所食庖汤,鲜香可口。
下午赴湾溪乡堙上。到达这个有着让人感叹的深宅大院的古村,暮色已经在背后山头觊觎逼近。它是古驿路所经之处。古时从安江过来的官差和商人旅客从右手那个矮点的垭口下到堙上,心思复杂不一而足踏过村里石板路,又翻越摩天岭边垭口,上七里下八里去到溆浦黄茅园。我站古驿路上张望思索信步乱走,有挎篮提一只猪腿和几棵芹菜的阿婶问:“到哪里呀?”口气仿佛问伊家表亲。我赶紧仓促作答。以后路上见到年长村民,我无不预先招呼,他们总给我久违表亲般感觉。此地有山名鄜梁,东汉起有佛寺焉。元末陈友谅鄱阳湖被朱元璋战败,中流矢诈死,逃此寺,参禅有悟,联书寺门曰:“一带乾坤身外小,两轮日月眼中低。”摄影兼司机小向先我们去街上小店点饭菜,于是天色黑重起来时我们吃到像模有样的板鸭炒萝卜丝、尖椒芹菜牛肉、排骨海带汤、清炒红油菜等还算过得去的饭菜。因也正硬化公路,我们的车并未开过来,饭后一行人摸黑回大公路边。记得昨天还星月朗照,那么是天阴了。唐局曾几次忧虑地说,天气预报说本周末要落雨。
连夜奔赴溆浦龙潭已经夜间十时。宿神龙宾馆,痛快淋漓地洗了个澡。
十一月十六日阴转小雨
天彻底地阴了。清晨大家都还没起来,我邀梁老去逛逛龙潭街。梁老为人历来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出宾馆往下走不远,我问一个买菜回来的老伯老街怎么走。老伯把买来的菜捏在胸前,一脸茫然。梁老说:“就是有老房屋的街道呀。”老伯说:“哦!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你们是收文物的贩子!从那转弯往前走到菜市场,就到了。”穿过菜市,我们看到了龙潭河。河两岸房屋果然破旧,但显然不是我们想找的老街。放眼一望可见龙潭河上有四座桥,那边一座歪歪扭扭,行将坍塌,可仍有手扶拖拉机气势夺人地开过翘成几个斜面的桥面,看得人惊心动魄。一群掏粪工把盛得满满的粪桶排列在桥上,踌躇满志地歇憩聊天。龙潭城似乎比有些县城还大,我们丧失了找到龙潭古迹的信心,走回宾馆。恰好大家都起床了,我们上街吃三鲜粉。然后去弓形山参观了抗日阵亡将士陵园。抗战最后战役雪峰山会战之龙潭保卫战,很惨烈很著名,七十四军五十一师阵亡将士700余人,歼敌3000多,大捷。之后我们采访了一批当地老人。大家首推刘克孝老先生。82岁了,红光满面。他当年被中央军抓去当民夫,带往王耀武驻守的雪峰山,到达我们此行第一天住宿的大坪时他逃跑回了龙潭。战后他上鹰形山打扫战场,抬过无数国军将士和日本兵尸体。老人会唱渔鼓,是中国曲艺家协会湖南分会会员。在我央求下老先生唱了几句渔鼓,果然有韵味,然因一时找不全他的乐器,他不肯多唱。老先生把龙潭之战编成了顺口溜。“我自己编的。新华书店有卖的。你们去找找。”老先生说。老先生因年纪大,脑子有些乱,说话颠三倒四,一不小心就把他编的顺口溜完整地背诵一遍。
下午一时我们来到了洗马古楼坪。那里的宗祠多而气派。一条溪水蜿蜒村中,溪边树木成荫的地方往往有台阶码头,女人们在那洗衣洗菜,见了相机镜头,躲闪不迭。村中不但祠堂保存完好,连天天有人踩踏的一块含一小叶形白玉的铺路石历经数百年也完好如初。他们称之为秋叶石。去四川认宗亲,须得说出秋叶石才会被认定无诈。溪水上还有一座数百年仍保存完好的风雨桥。无论如何涨水,上游下游的水位都高过了桥面,但水就是从来不漫桥面,上游的三座风雨桥都被冲走了,独它完好无损。当地人坚信它是神仙所造,有神力庇护。其实是桥下的溪突然增宽,比上游下游都宽,让人怀疑是造桥者有意为之。据传洗马乡是因有洗马潭而得名。洗马潭呢又因诸葛亮在此洗过他的坐骑而得名。鼓楼坪则因张飞在此演兵建过鼓楼而得名。洗马潭还有一样东西出名,是用来下火锅的油豆腐,久煮不烂,香软而筋道。
本说好夜上雪峰山的。唐局临时改变了行程,决定挥师茅渡洒溪。后因路况问题,不敢夜闯洒溪。小向建议下,我们干脆回黔城。车出雪峰山隧洞,有雨滴散乱地砸在车玻璃上。天渐渐黑了。
十一月十七日雨
天很阴沉,地上很湿,昨夜落了不少的雨。按唐局昨天的建议,我穿上了雨靴。今天要回,我不拿包了,把采访本塞裤口袋里,背上相机,手拿雨伞就出发。小向把梁老和我接到黔城大酒店时,娜和毅在自助餐厅安静认真地吃早餐。大家都吃好出来时,天落起了大雨。梁老心想着以后行程他可能不参加了,车上同毅说:“今天一定要同你合个影了。”见大家不解,梁老说明了原因后说:“机会不多了,今天要抓紧时机多同她亲热亲热。”众人大笑。梁老显然故意说笑,但仍可以看出大家都爱年轻美女,老人家也爱。人是怕老的。心一老,什么都将荒废。老画家不但画画得好,文章也厉害,音乐也精通,可惜他不下围棋,要不同他手谈一次,看看他老而年轻的心性。
过安江后车一路随着沅水走。河里有许多渔船,船篷上站满鸬鹚。这些渔人好像不是本地人,他们的吃住都在那小小的船上。那是一种几分自由惬意几分艰辛酸楚的人生。因挖机正铺路,老堵车,我们老下车活动。车矢菊在路边开得很开心很安祥知命。
栗子溪过后车离开沅水进了山谷。照例有一条溪水陪伴着公路。车最后又离开溪水努力地在山腰攀爬,下午2时我们终于看到了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洒溪古村。它那样沉静婉约,翠绿欲滴的楠竹林陪伴得心甘情愿温情脉脉,它又那样矜持孤傲,几条小溪都毅然决然地流泻远去,让它无限落寞地独自站在半山腰。村寨在清朝曾经人丁兴盛马啸驴欢。然而时至今天表彰文武英杰的桅子早已朽倒,只有那些带孔青石萎靡不振地守着它们的陈年故事。我们看到了太多古旧的院落、铭有文字的墙砖、朴实墩厚的石床。下午4时多,在韵味苍凉壮观的村史故事里,我们还吃到了甘厚爽滑的土鸡炖野生香菇。掩上几乎要糟朽的老族谱,已经掩不住它里面冲腾而出的历史烟云。村长是小向的舅父,我们告辞的时候多了经久不歇的挥手。
半路天黑了。雨在稀稀拉拉地下。
十一月廿五日晴,夜间山中小阵雨
一早来接的不再是市政府的23号车。租来的面包车。说明今天要去的地方路况不好。上高速的时候太阳照进车来,很暖和。报社的娜因故没来,换了旅游局规划股李股,但车比23号车大,所以座位很空敞。我斜靠着享受阳光,静看公路边弥望白荻和散在的一树两树黄叶红叶。车在安江下了高速。司机易把车停下向唐局推荐路边沙田柚。唐局让李股下车买了几个,果然味道不错。
车穿过安江城于大沙坪上轮渡过沅水,停在破败不堪的岔头乡政府院内。岩里村支书和村长在院里等我们。五十开外的支书是个传奇人物,文革时期武斗时做过司令,因此进过班房,又喜欢文学,自称要写长篇自传。性格急躁,说话做事不免还有司令的作派,自信中带点霸道。他们首先带我们参观古木参天的岩里杨氏宗祠和罗山寺。山坡那边就是被挖沙船弄得遍体鳞伤的沅水。船运昌盛时代沅水四大名滩之一的黄狮洞滩(另三滩是青浪滩横石滩九矶滩)。解放前有谣云:“岩里人不做田,日日望着打烂船。”可见在此滩遇险的船只之多。上世纪64—66年政府有个沅水河道整治工程“沅水工程指挥部第七工区”就设立在岩里。为患千古的黄狮洞滩的明石暗礁在轰鸣不断地爆炸声中化作流石永远地消失了。透过罗山寺那边的山坡边沿的红枫叶,我们看到的沅水一平如镜,我们再看不到惊险万状的黄狮洞滩了。
我们原路返回乡政府大院后通过一座长达数百米的仅供行人通过的窄长水泥桥,去往高庙。那里上世纪90年代初发掘了一处新石器时代贝丘遗址,出土了大量距今七千年以上的史前戳印兽面纹、羽鸟纹组合装饰陶器,那些图案神秘诡谲、充满宗教色彩,把中国大地上人类活动史推前了2000多年。高庙遗址由是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以前我们挖屋场和垦地就可挖到古陶器,由于不知是何物,挖到就有些害怕,往往一锄敲破了事。”村长说。“我们这还出土了古碑,我们县城安江,古时其实叫雁江,雁方言读an(去声),近安,所以雁江被后人讹读成安江了。”村长还说。我心里好可惜一个很有意境的古地名被讹读得如此莫名其妙毫无意趣。
在乡政府食堂吃过午饭,面的离开河岸边平地,摇晃着闯进山谷,把我们往大沅拉。一路有小溪伴行。溪流曲折蜿蜒,多白沙洲渚,生密密芦苇,白色芦花箭簇似的根根直竖。两边山峰高耸,峡谷就显逼仄,山脚偶尔一座木屋,显得那样孤独绝尘,简直有了仙庐的味道。阳光照不到山谷里来。面的终于爬上了一座高山,路一侧是万丈深谷,另一边是攒动的无数山头。我有些兴奋,对坐旁边的毅说:“看,让你想起‘苍山如海’吧!”坐前排的画家梁老大概深有同感,有板有调地唱起了毛泽东忆秦娥娄山关:“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尔今迈步从头跃,从头跃,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面的下山,过几个或有池塘有古木秀雅柔媚、或石级通天木屋乱叠朴素古拙的村寨,又上山,在不见人烟的山顶密林里穿行。直到我们开始疑惑大沅到底还有多远,黄泥路面的公路开始陡峻下行,在一个拐弯处,我被窗外景致惊呆了,我叫停车子,唤梁老赶紧下车拍照。对面如屏障如墙堵立两壁高山,山腰梯田层叠,田头有房屋,有古树,或如火红枫,或苍劲青松,色彩艳丽。更兼竹篱山径,无限诗意。梁老不停喃喃:“画下来就是好画!”唐局最担心的是目的地到底在哪,给正在大沅村公干的乡干部打电话。对方说:“你们车在梯田对面山上拐弯处是不是?那我看到你们了。你们继续下坡,从对面山腰开过来,又下坡,沿溪谷上开,见到电站,就把车停下,步行过溪,沿公路直走,拐几个弯就到大沅村部了。”我听得有些晕,但喜有美景如此,并不嫌远。
到得溪谷,我们都欢欣起来。峡谷景色美绝,一川乱石大如牛,流水清澈,两岸高山色彩斑斓,山形奇崛好看。司机小易居然忘记了乡干部要我们把车停溪边的叮嘱,直接把车开进了溪涧,结果卡在那里动弹不了了。任我同李股推搡,只是开不动了。唐局焦急起来,走到那边有信号的地方打电话向乡干部求援。我打趣小易:“猛男啊。见过猛的,没见过你这么猛的。”一直喜欢笑话别人的小易微赦,说:“不是有路吗,我以为冲得过嘛。”半小时乡人大主席带村长等五六个壮汉来到,轻松松就把车推回公路。
我们进到半山腰的大沅村部所在村寨天已完全黑了下来,这里那里地亮起散乱昏黄的电灯。在房屋间隙的石路上高低不平地走一段,我们终于来到支书家。
坐定不久,支书夫人就端上饭菜,可见他们等我们老久了。饭后几个寨老来说故事,多神话。我提示他们说几个现实中存在过的人物故事,前村支书余老同人商议后说:“那就说邢氏太婆吧。”说出来还是一个能收蛇妖的巫婆。我说:“有你见过的人物故事吗?”余老为难地说:“没有了。”过一会,才说:“那就说说陈根根和陈乌毛吧。”说出来是老实农民陈根根被逼无奈杀了土匪头子段连胡,故事就无头无尾,不似神话故事那样被说得有声有色。山上夜凉重,大家都脚冷如冰了。村中有水电站,村民做饭取暖都用电,加上村长同支书闹别扭,支书夫人没心情给我们想办法取暖,坐中堂的我们,就只好冷着。因为寒冷难耐,历来工作认真的唐局今天意外地早早要鸣金收兵。
送走余老他们,我们也不同脸色黑重的支书夫人讨要洗脚水,直接上床睡觉。我很快睡着了。无梦。半夜却醒来,听得见有细细的流水声,可能是自来水管流水的声音。后来有了雨声。记得睡前星子朗朗,怎么又下雨了呢?明天穿行峡谷怕是不方便了。我不知道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怎样的村寨。一些心事在雨声里冒出来,苦苦的。大约凌晨五时,我才又重新睡去。七时准时被唐局的敲门声吵醒时,睡意浓重。
十一月廿六日晴
早晨起来发现屋前石子路湿了,可是雨已经停了。这时看清我们所在的地方是村寨的高处,右手边同下方有一片房屋,隔一个湾对面山上也是几片房屋,房屋间有高长树木同斜长石级。房前山湾和屋后山岭雾气飘飞。胡子同头发花白脸色红润年逾古稀的余老一早来到。我问鹤发童颜的余老今天落雨峡谷不好走吧?余老解下捆腰间的柴刀说没事,这雨是山里才有的雨,不信你打电话问安江的人,是不是他们那没下雨。它是报信的,告诉我们今天没雨。路上石头湿了,泥土只是润了,走路没问题。
吃毕早饭司机小易走了。我们所在的山头背后就是中方县的黄金和鹤城区的黄岩,翻山过去只十来华里就到,但无车路过去,小易只好原路六十里过沅水回安江,然后一百七十里经鹤城去黄金接我们。
我们把可省的行李都交给小易放车上去,轻装跟余老走峡谷。余老带我们从山腰走进了原始森林。“我们先去看三匹野鸡毛、神仙插掌、铜锣铁鼓、轿子岩等奇石,再进龙岩江看一潭二潭三潭和四方潭。”余老说。龙岩江就是昨天我们让小易车陷石阵的那条溪,名字听上去实在气派。
我意外地发现小易车停在对面山腰上。打电话问,他手机是联通的没信号,李股和小毅就扯嗓子喊,小易也扯嗓子喊,告诉我们车陷泥里动不了了。李股把相机交唐局,说陪小易乘车走,车陷住时有个照应。李股是搞旅游规划的,他的退出,让唐局颇是惋惜,然而别无他法。
森林里人踪罕至,然而铺满落叶的道路并无杂草,十分好走。在一棵枫树下,露水散落,滴在落叶上,美妙动听得让我心醉,想班德瑞录下来,一定可以惊人和传世。山湾泉水处有人安上了小管,旁边桩上一截树枝,上挂一个饮料瓶做的水杯。在一个石坎下有一段方整的树栋,是供路人当凳子坐的,崖壁遮蔽不到的一端,已经朽烂,知道它在这里有好多年头了。林中满是奇石。与松针相伴,或长翠绿岩毛,与它们的周围的老松红枫相守,让人想起树下曾经坐过神仙。但余老说这里只出过猴精,夜里幻化人形,与村里美妇睡觉。有谁谁的老婆,过多少年又有谁谁的老婆,言之凿凿。我怀疑不是别人中伤那些女人,就是那些女人自己发过癔症吧?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山里,女子比较容易得癔症。与沈从文说的湘西女子容易落洞同理。
我们终于走进了峡谷。溪涧潭水碧绿,近看又清澈透明,满谷的乱石,石间石蒜等植物青葱快活地散生,罅隙里水流执着调皮地汩突而出,一切那样杂乱,一切又那样富有韵致。站岸边巨石上,我想在冬阳里于此独坐一个下午。唐局老担心我掉队,会催喊跟上。我们看到了余老说的一潭,是绝崖下一个可远观不可近前的巨大石臼盛了一洼绿水在那。不知它里面可有游鱼,也不知它有多深。这里峡谷很窄,小毅发现说话有回声,很惊奇高兴的样子,我故意拖长声音喊:“小毅——”小毅声音甜甜地回应:“哎——!”之后我们时而接近谷底,时而在悬崖峭壁上攀越。在路途稍好走处,在我要求下梁老唱起了山歌。歌词或热情大胆,或俏皮尖酸,大家很高兴。只有余老无动于衷,专心致志采他的草药。他还挥刀砍下一截树杆沉沉地提在手里。我问他有什么用处。说是黄杨木,百年才长茶杯口大,做刀把质硬不开裂。我们看过二潭三潭,又看过几个瀑布,终于才到昨天我们推车的地方稍上游。见潭水清澈爱人,又走得汗流浃背,我让同伴们先走,想独自下潭冬泳一会。唐局极力反对,只好作罢。
时间已是下午2时,我们在山中行走了6小时。我们饥肠辘辘回大沅村部各自吞下一碗方便面,还是饿,唐局又买些糖果之类吃过,余老开始带我们翻越村后高山,向中方县黄金开拔。翻过一个坳口,又走过一条长垅,余老站住同我们告别:“前面没岔路了,把你们送到这,我就放心了。你们好走。”我很感激这位可爱的向导,走过去紧紧地握了握老人家的手。余老一再地同我们挥手。
又翻过一个坳口,拐几个弯,有辆三轮车在等我们。车上唐局忽然说:“同你们这些画家作家在一起,很开心。很佩服你们。”我有些意外,坐前面的梁老好象没听到唐局这话,我只好想想,硬头皮说:“不呢,‘人情练达即文章’,你们领导才值得佩服,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特点,达到一定境界不容易,都值得尊敬。”我显然把话说得僵硬了,唐局笑笑,想她的心思去了。
三轮车走一段,在一条小河边,小易的车等在那里。除了小易李股,还有中方县旅游局雷局、黄溪管理处杨主任。雷局说铜湾镇镇长在等我们。小易把车开至铜湾,天已经黑下来。晚饭由铜湾镇镇长请客,席间雷局说,铜湾以前是个商贸发达之地,怀化、辰溪、溆浦、黔阳四县人来此赶集,有“担不完的龙潭,填不满的铜湾”之说。夜宿铜湾镇政府招待所。上楼梯时腿有些跛。
十一月廿七日晴
大清早镇长就来请我们吃早餐:米饭、庖汤、狗肉炒狗杂等等一大桌。怀化这边的饮食,在搭配、烹制方面都没有洪江那边用心尽意,因此味道就有些不到位。比如庖汤,芙蓉溪的肉、血鲜嫩而汤味浓厚,此地嫩则嫩可汤味略显单薄。镇长有事去鹤城,饭后同我们告别。雷局和杨主任则尽心尽责地与我们同坐一车前往黄溪。
黄溪古村据称是前国家主席杨尚昆祖籍,一直让人将信将疑。走进古村,古民居的保存完好和气势恢弘让人惊讶和流连。在一座有五道大门才抵达内宅中堂、有专门财物贮藏屋、有私塾楼的古宅里,杨主任告诉我,杨尚昆八世祖杨通辉葬黄溪祖山坪骆驼形。杨通辉曾在四川为官。杨尚昆七世祖杨光基生长四川,后回祖籍在此屋和辰溪县城(黄溪古时辖属于辰溪)居住过。后杨光基举家迁居四川蓬溪县姬家坝。我不知道人生有多少漂泊和选择,我也不知道杨通辉父子有过多少故事和怎样的心境。
从古村的历史烟云里走出,我们又驱车来到阳光明媚的黄溪十里峡谷。走过崖壁栈道,拦溪大坝在峡谷里围出水道弯曲秀丽的映山湖。因为开发投资资金搁浅,曾经热闹过的峡谷已经禁游,两只画舫心灰意懒地漂在湖面。湖尽头是幽深险奇的九关洞。整洁的石板引领我们在风光愈显秀丽幽静的谷底走。没有人声甚至溪水也没有喧哗,只有深邃湛蓝的天空和欲行欲止的稀薄的白云。那片青翠的竹林里空气是绿的阳光是嫩黄的。我落在唐局一行后面,在竹林里乱转,又去溪流边岩石上看流水,红枫的枝叶几乎伸到了吐雪的水面上。溪涧在前面分岔。我们择一分支前行,高近百米的飞龙瀑布挂在绝壁。有栈道盘旋上达瀑布顶端。峡谷瀑布有五六挂之多,各有特点。杨主任告诉我唐时前方的忘故洞住过隐士,隐士在那里写过好多古诗。我不想当隐士,我想同心爱的人来这幽静的山谷,看流水看云天。
我们回到铜湾享用了一顿清爽可口的午餐。在午后暖暖的冬阳里参观了写满沧桑的诸葛城。破败的土城里被种满急功近利的桉树。我问杨主任:“树根会不会损坏城墙啊?”杨主任说:“会。”让沅水四大名滩黄狮洞滩成为平湖的铜湾电站就在那边清楚在望。人们的生存状态要变,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日渐面目全非。
去新路河时,我们看到电站上游坝水里浸泡着的一棵姿态婆娑的千年古树,凄苦地奄奄一息。新路河在水运昌隆时代是沅水边远近闻名的商埠和物资集散地。那里有绵长的商街和成排的沿河吊脚木楼。然而财大气粗的铜湾电站让吊脚楼不假思索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那长长的青石路面商街暴露在寒凉的河风中。保留下来的半边街铺,四处鼓突着临街柜台,同沅水和路人诉说着陈年的旧事。柜台对面是堆满古砖的迁拆废墟,有人在那焚烧已经腐朽的檩条废料。青烟飘向黄昏的天空,让人看了欲哭无泪。
新路河对岸罗家坡有一座保存完好、建自清嘉庆二十四年的三门四柱的青石孝义牌坊,为旌表孝义监生罗昌教“奉旨”建造。牌坊雕刻精美,整座建筑气势恢弘。02年已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它木木地伫立在半山腰的村路旁,坝水离它尚数丈之遥,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回到新路河乡政府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我们在街边饭店进晚餐。席间乡领导言谈中透露出乡干部普遍想升迁进城,多到了心慌意乱四方钻营的地步。无言吃着沅水鱼,我想他们为官之前大约只求有官做,做官之后在比拼倾压中他们才不得不不断谋取进步,而官员群体那座金字塔,非用力气和汗水就可以攀援而上的,谋求进取中,有几人得意欢歌,又有几人焦头烂额愁苦终生。饭毕我们赶往铁坡镇。下车时风大到飞沙走石,而凉冷刺骨。早上在铜湾招待所看中央电视台朝闻天下栏目,说今天要大风降温,果然。
十一月廿八日晴
早上风止了,然气温很低,早餐时店老板娘在桌边放置了炭火。铁坡镇地处溆浦、洪江、中方三县交界。街面不大。有人牵牛从当街走过。见人买了一竹筐松蘑,价格同其他地方市面相当,20元一斤。
驱车去江坪途中,惊奇地见到有马帮在公路边不急不忙走着。杨主任说,马帮来自溆浦黄茅园,此地多山,车辆不到的地方,使用马匹比用人工脚力划算,因此有了马帮这一行当。我看车窗外,果然公路边多是深沟,对面半山上有层叠的梯田。因为沟壑深,一座连一座的山头就显得很高。
江坪离铁坡街不远。是一片山间小平地。杨主任指前方一座高山,说,那叫古佛山。我问是洪江市湾溪乡堙上能看到的古佛山吗?杨主任说是的。江坪离湾溪只有八华里。村子里多姓丁,村口是丁氏宗祠。其内对联有“耀龙标”的字样,江坪旧属黔阳。有两条小溪在这山间小盆地汇聚,因此小村就有了不下十座的桥。村中有古柏古宅古祭祀场。但村寨的民居并不漂亮,一切都那样平实,绝无其他古村的奢华。我一度不明白为什么把江坪列为考察地。渐渐地我体味出了江坪的妙处。这个四面环山的小村落,那样宁静,那样多的流水小桥,水边或桥头人家,一律守一溜石墙、几株桃李芭蕉,认真想想,小村是极雅致有情趣的。
村中多麻石,路面桥材尽用麻石。记得来时见公路边有用麻石雕石狮的。这点与湾溪堙上一样。
我们本来拟从湾溪过雪峰安江回,因为送雷局和杨主任回鹤城,所以改变了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