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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悠悠,仿佛被拉长了。面对面坐着,尴尬。卫绛转过身,仰望星河,眺看大海。
没有平安了,他们之间再也没人阻拦,一切都变得名正言顺。
卫绛心慌乱,不安正在涌动,偏偏夜海蓦地死寂,狂乱的心跳“卟嗵、卟嗵”格外清晰,清晰得连他都能听见。
卫绛双手叠捂胸口,欲盖弥彰。坐不住,想回房,却又想起平安。
卫绛心痛叹息,在她身后的墨华听见了。他靠近伸出手想要抱上,然指尖离她几寸处蓦然停住。
他不敢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却不敢再抱她。他怯弱地轻抚起她的影,从发丝到肩头,明明分开的两人,影却恩爱地相叠。
墨华犹记她的娇媚,如繁花,千般风韵……前世恩怨前世了,但愿此生不相恨。
兴许天有意,忽然兴起大浪,船身摇摆,冷不丁地把卫绛推到他的怀里。墨华抱住了,便不再松手,心头惆怅已无踪,他笑着调侃:“瞧,老天爷都帮我。”
老天爷最大,从古至今人人都要顺应天意,连皇帝都不敢忤逆,卫绛又如何抵抗得了?
卫绛却是不服气,经历两世,兜兜转转难道还是他?连点新鲜的也沾不上吗?
她偏不要,把他推开。他硬是要,再把她拉回。拉来推去,最后还是他赢了。
既然脱不开了,卫绛懒得再挣扎,她靠在他怀中向他借点暖热。
墨华从后拢抱着她,广袖如翼,小心将她覆裹。他胸膛结实,温暖如炭火,上面有股香,淡淡的,不张扬。
卫绛靠着舒服,不知不觉睡着了。墨华忠心守护,一夜未眠。
晨光熹微。在郑府疯玩一夜的卫家两兄弟回来了,声音热闹嘈杂,蓦然把卫绛惊醒了。
卫绛睁开眼,就见卫二郎上了船。她忽然想起自己正与墨华在一块儿,忙不迭地站起身,仓惶逃窜。
卫二郎瞥了眼,见到墨华坐在甲板上,还有一抹影鬼鬼祟祟逃了,顿时心知肚明。
卫二郎贱兮兮地笑起来,走上前拍拍尚处迷茫中的墨华,低声问道:“昨晚你怎么没来?是不是在这儿偷会佳人。”
墨华魂魄归位,清醒之后,他扶船桅站起身,活络起僵硬的手脚。
“没有。”
他回答得漫不经心,历经千帆的卫二郎怎么会信?
卫二郎熟络地勾上墨华肩头,压低声音威胁:“我妹妹还没长开,你也别太心急,成亲之前可要规矩,要不然我这做哥的可不放过你。”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墨华淡然而道,一下子刺中卫二郎软肋,相比之下,卫二郎才算得是劣迹斑斑,且饥不择食。
“你……”卫二郎语塞。“我可是你未来的小舅子,你得注意点儿!”
说罢,卫二郎施上力道,捏了把墨华肩头,作为惩罚。
不痛不痒的一下,墨华受之苦笑,他想卫二郎平时也不知勤练武,手劲似棉花。
过了没多久,卫千总也回来了。他红光脸面,喜气洋洋,想必郑老爷子给了他不少好消息。
卫家前途风顺,再也不会像上一世,家道中落。
船起航,载着未知的将来回到云海洲。
平安的事,卫绛斟酌后还是告诉了卫千总。
如今的卫绛不比当初,她说一个字,份量比别人十句话都重。卫千总对这个女儿刮目相看,甚至有时还征求她的意见,对于平安一事,他深信不疑。
平安不过十七,在卫家潜伏已有十年。卫千总想到自己竟然被个小娃儿耍得团团转,便怒不可遏。
“我就知道这林常鸿贼心不死。想当年我效忠于海东王,不愿与这林常鸿同流合污。如今林常鸿成贤王,我等倒成了反贼,孰不知真正反贼正坐在龙椅上呢!!”
说罢,卫千总狠捶桌案,脸气得通红。
卫绛劝他:“爹,成王败寇,你也别想不明白。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将密令、虎符、印章全都换了,以免被人趁虚而入。另外,我不得不说杨二爷,他与此事脱不干系,爹您自己看着办吧。”
听卫绛提到杨二爷,卫千总心头一紧,杨二爷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怎么会出卖卫家?
“你二叔应该不知此事,我们不是还看见他常常打平安吗?”
“或许这只是苦肉计呢?杨二爷每次打平安只伤皮肉,不伤骨,但他打别的人可是凶猛多了,上次还不是打折小厮一条腿?爹,我知道你与二爷情同手足,但今时不同往日,人会变的。杨二爷好赌,你要不派人去九重山聚宝楼里打听,杨二爷近些年花钱的手脚,再估摸一下。”
卫千总听完此话觉得很有道理,一边思忖一边点头。之后,他就按卫绛所说去聚宝楼打听。
聚宝楼是赌坊,由郑老爷子亲自把持。按理赌坊不得透露金主消息,但郑老爷子与卫家的关系今非昔比,他便派人拿来帐簿翻阅。帐簿上边白底黑字写着:杨二爷欠白银五千两,次日全归还。
卫千总一看,心知肚明。即便是他自个儿,一下子也拿不出五千两雪花银。
卫千总心事重重回了云海洲,一整晚长嘘短叹。杨二爷曾救过他的命,年轻时他俩赛过亲兄弟,几十年的情谊输在赌坊里、输在了钱眼里。
卫千总重情义,舍不得杀杨二爷,于是他拿出一点积蓄,语重心长道:“你我兄弟一场,什么话都别说了。这些钱你拿上,还乡去吧。”
杨二爷早已嗅到些许端倪,他不肯认,死皮赖脸。
“大哥,我与你共事几十载,你竟然赶我走?如今我一大把年纪,浑身是病,我拖家带口能去哪儿?莫非你嫌我老了,不中用了,连口饭都舍不得给我吃!”
说罢,杨二爷抹泪,仿佛受了委屈,被人无端抛弃。
卫千总心累啊,听杨二爷这话,背信弃义的人倒成自个儿了。念往昔情谊,他开不了口指责,甚至还有些心软,毕竟杨二爷为卫家做了这么多年,他还有三个儿子要养,但是……
“二爷,咱们是庙小容不下你这尊神。”
卫绛替卫千总把话说了。杨二爷微怔,猛抬头就见她从耳室里出来,然后将手上白瓷茶盏放于卫千总手边。
“爹,您先喝会儿茶。”卫绛恭敬而道。卫千总点点头,斟上杯乌龙浅品。
杨二爷见卫千总被这丫头把控顿时羞恼,心里算盘珠子一拨,也猜出个四五六。他横眉竖目,大声挑唆道:“大哥,你啥时候听这丫头的话了?你瞧瞧,她懂什么?整天还不是厮混。你可不知道啊,大哥!唉……”
说着,杨二爷闭眸侧首,猛拍下大腿,接着掏心窝子似地苦诉:“底下人都说了,她与平安不干净。是我!是我拦了这话茬,保住了这闺女的清白呀!如今我倒被反咬一口,我冤枉呐!”
卫绛一笑,慢条斯理,道:“杨二爷,我与谁厮混与你有关系吗?再者你说被反咬,谁咬你了?从头至尾,我爹都没说过半个字,你倒削尖脑袋往套里钻啊。”
杨二爷一听,自觉说漏了嘴,但他也是老奸巨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大哥无缘无故要我走,不是被人吹了阴风,是什么?我可是替卫家打下这片天下的人啊,大哥!我辛苦了几十年呀!”
“知道你辛苦几十年,所以我爹才不忍心动手杀你。按无极海的规矩,你这时就应该被削片喂鱼。”
“你……你这丫头!大哥,你怎么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杨二爷气急败坏,两三步上前冲到卫千总身边欲讨个说法。终于,卫千总怒拍桌案,把杨二爷震慑,连连后退好几步。
“够了,你别再我面前说半个字!我信你是我好兄弟,但你做出的事让人寒心!再言之,阿绛是我的宝贝女儿,怎能容得了你随意放肆。你马上给我滚,趁我没能狠心杀你之前!”
说罢,卫千总将手中白瓷盏摔于杨二爷脚下,几十年的兄弟情谊,就这般恩断义绝。
杨二爷心虚,他知道东窗事发,再蛮缠对自个儿无半点好处。但是他不能就这样走了,他得洗脱背信弃义的臭名。
“大哥,我对卫家忠心耿耿,今天你就这么赶我走,我不服!但是,你是我大哥,你说什么我都认了。好,听你话,我走!”
杨二爷眼眶滚泪,拱手抱拳。卫千总手不停发颤,止也止不住。
爹爹的心痛卫绛看在眼里,她本想说一句:“二爷,你可别回林常鸿那里。”,一念过后,她便改了主意。
其实卫千总给杨二爷留了条活路,可他偏偏寻上黄泉道。正如卫绛所料,离开云海洲之后杨二爷就找上林常鸿,想在他手下谋个一官半职。
“王爷呀,当年我可照您的意思做了,你看……是不是……”
杨二爷卑躬屈膝,挤眉弄眼,生怕讨好得不够。
人心不足蛇吞象。杨二爷问林常鸿讨要过几次钱财,林常鸿都答应了,他想这回问他要个落脚处,应该也不算难事。
“行。”
林常鸿与杨二爷算老相识,当年劝卫千总叛主时,他也在场。答应得这般干脆,似乎就为了昔日半点情谊。
杨二爷眉开眼笑,直道:“王爷真是有情有义,不枉费我为您办事这么多年。”
林常鸿冷笑,他慢悠悠地端起玉盏,持盖轻刮去茶上细沫。
“你与妻儿共五口是吧?那我备间大点的宅子给你们。”
“好!好!多谢王爷了。”
杨二爷跪地叩首。就在这时,林常鸿向手下施以眼色。杨二爷还未反应,一根皮革带便套上他的脖子。一勒、一拧,他便去了黄泉路。若他聪明点,应该听出林常鸿所谓的“宅子”是间阴宅。
杨二爷就这么死了,卫千总并不知情。他沉浸于兄弟背叛中,痛得无法自拔,处理事务时,还非要硬撑着,可惜撑了没过几日,他便倒下了,病得万分凶险。
卫家群龙无首,又处于要紧关口,上上下下都焦头烂额。
常师爷马不停蹄,四处找良药。卫绛两个哥哥忙于分担帮里事务,而卫绛担心又得失去父亲,天天守于榻边细心照顾。
卫千总终于知道这个闺女的好处了,以前他嫌弃她、轻视她,如今是追悔莫及。
卫千总躺在病榻上哼哼唧唧,病得重快要死了,他也顾不上面子,摸索到卫绛小手后便紧紧捏着,有气无力地说道:“阿绛,以前是爹不对,总觉得你这姑娘不明事理,整天惹事生非。眼下爹爹知错了,爹爹知道你一直在为卫家考虑。所以呀……”
卫千总猛咳几声。“所以呀……这几天爹爹想了想,如果你不喜欢墨华,爹爹也就不逼你了,咱们把这亲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