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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袖十五岁那年,开始了她的初恋。五年之后,她和恋人因为种种现实的原因,不得不忍痛分手。到此时,她和他才总共见过两次面。第一次见面之后,他到外地工作去了,她考上了大学,在另一个城市读书。五年中,他们迫于现实的无奈不能见面,全部感情的维系就是通信。绿袖的信总是写得很长很长,轻灵而飘逸,把一个少女恋爱中的浪漫情怀一点一滴表达得淋漓尽致。她喜欢文学,尤其爱写诗,着了迷似的。爱情和诗歌成了她五年生活的重要内容。他比她大五岁,自然以兄长自居。他从不在信中跟她谈文学。他写信就象在和她说话一样,每一字每一句,都让她感到亲切、温暖,好象他就坐在她面前,笑盈盈地看着她。
绿袖第一眼见他,心里就暗暗吃惊,总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似的。他后来开玩笑说那是宝黛初会,惊心动魄。她笑他太酸了,哪里就有那么多的传奇呢。现代人的生活平静如水。但他的话居然应验了。她和他真的演出了一段现代的爱情传奇。个中的缘由、曲折、是非、恩怨在事后想起来,都逐渐模糊。但那些印在纸上的话语却常常冷不防地袭入绿袖的心头,刺得她一阵哆嗦,寒意涌向全身。
他的信并不太多,每一封也不很长,但上面的每一句话都让她过目不忘。他把全部的爱恋都凝结在那些话语中。她不用去翻看它们,它们常常不由自主地跳进她的脑海里,让她在痛苦和绝望中潸然泪下。
他们在五年后重逢的那天分手。他告诉她他会永远爱她。他说如果他不爱她,除非他死了。说这话的时候他表情严肃。他非常尊重她。一个男子的如此表白,又不是为了得到对方,她明白那是肺腑之言。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得分手。绿袖在他走后一个人哭得死去活来。她抱着他的信,象捧着自己的命一样。在今后漫长的人生中,陪伴她的,就只有这些信和信中的话语了。
“你如果
如果你对我说过
一句一句
真纯的话
我早上醒来
我便记得它
年少的岁月
简单的事
如果你说了
一句一句
浅浅深深
云飞雪落的话”
绿袖想起一位女诗人的诗记得。想起他说过的那些“云飞雪落”的话,心中充满忧伤。她抱着那些信,哭得累了。她睡着了,梦见满天的雪花在飞舞,一片片的雪上都写满了他的话。
绿袖一个人走着自己的路。和从前一样,追求她的男孩子一个个希望而来失望而去,她只能表示歉意。她心中再也装不下另一个人,另一个人的爱情了。她渐渐变得成熟起来,开始思考一些从未想过的问题。关于爱情、人生、生命、价值 她不明白人为什么没有力量与黑暗的现实抗衡,为了爱情、正义、真理。如果爱情不是值得捍卫的真理和正义,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人们千辛万苦来这世上走一遭又是为了什么?她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她的初恋。俩人分手的时候正爱得如火如荼,却偏偏就不得不分手。具体的过程和缘由她早就不再去追究它分析它,那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重复了千百年来最古老的爱情悲剧,比如林黛玉和贾宝玉,梁山伯与祝英台,除非死后化蝶,在人间他们断不能双宿双飞。
这一年的春节,绿袖接到外地一位姐姐打来的电话。那是她大学老师的女儿,她学生时代的好友。姐姐告诉她,她可能来看她,并且,她想在她家里见一个人。这个男子与绿袖是同乡,又是校友,大学毕业考上中国社科院的研究生,后来就留在北京工作了。姐姐与他相爱三年,由于他母亲的反对,俩人分了手。姐姐很快就结婚了。据说男子得知后病了整整一年。姐姐几年后离了婚,带着一个女儿。男子此时刚刚结婚,快要做父亲了。
姐姐说,她不过想跟他见一见,叙一叙。这次他携妻儿一起回家过春节,想与她见上一面。但他们没有一个适合见面的地方,那么小的一个县城,被熟人碰见总不好,怕引起误会。
绿袖的心里感到一阵酸楚。她知道他们相恋的全部过程。那时她就象看见一列脱轨的列车,明明预见了他们的命运,却根本无能为力,如同别人看见她自己的命运一样。他们的结局好象也没什么新奇之处,平平常常的悲欢离合,人们早已司空见惯。但绿袖心里明白,在每一个孤寂的夜晚,那有情人相望的又怎么不是同一颗星星同一轮明月呢。现代社会中男女的交往自然而频繁,不再象古时候那样容易一见倾心。大家心里都有一把秤,量来量去谁也不买谁的帐。别看情人节的玫瑰开得红透半边天,其实是“道是有情却无情”--那些多情者中真正有情、有真情的却寥若晨星。还是那句话:万两黄金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寻。
那有情有爱的人,不能携起手来,为爱情为幸福而不顾一切。那有幸相携一起迈过红地毯的佳偶到头来往往成了怨偶。面对爱情,人们哑口无言。绿袖被姐姐的电话搅乱了心绪。她突然想起了那些信。他的话语立即又象泉水一样从心中汨汨涌出,让她再一次热泪盈眶。
绿袖重新翻看起他的信来,眼泪顺着脸颊扑簌簌地往下流淌。她从字里行间又清晰地触摸到了他的爱情。那是他一生一世的爱,他一生一世的爱带给她的却是一世一生的孤寂。她轻轻地摇摇头,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爱情,只要它是爱情,它就应该坚强、勇敢、有力量。它就象云雀一样,可以掠过长空,高唱光明和幸福的凯歌,把温暖和幸福洒向人间。爱情,象蓝天一样宽广,象朝霞一样明媚,象大地一样丰盛,象太阳一样灿烂。它会把拥有它的人带到四季如春的国度,那里有鲜花有阳光,有天堂的音乐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窗外飘来一阵歌声。这是绿袖最喜欢的一支歌。每次听到它,她都会感同身受,想起那葬花焚稿的黛玉,悲从中来。但此刻,她再也感受不到它凄怨动人的美了。她打开音响,挑选了一张贝多芬的欢乐颂。激昂奔放、热情欢畅的旋律在屋子里回荡起来。
绿袖沉浸在音乐中,脸上浮现出明媚的笑容。她流下了幸福的泪水。这泪水是炽热的,一扫往日的忧愁和惆怅,孤独和忧伤。她感觉自己的心在慢慢升起来,一直升到天的尽头云的尽头。她捧起那包信,走到阳台上,取下一个废旧的空花盆,蹲下身子,划亮了手中的火柴。
火焰舔然了一页页信纸,火光映红了绿袖的脸。她晶莹的双眸跳动着,象闪烁的星星。阳光洒在她的肩上、头发上、脸庞上,和透明的火光辉映,把她衬托得象童话中的小仙女。火渐渐熄灭了,花盆里装满了厚厚的纸灰。绿袖如释重负地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望着蓝天上的一朵朵白云,微微地笑了。突然,她想起了女诗人的那首诗记得。
“关切是问
而有时
关切
是
不问
倘或
一无消息
如沉船后静静的
海面,其实也是
静静的记得”
绿袖的眼中又涌出了泪水。
她想,他是不会怪她的。她把他的话语都焚作了火中的精灵,但她一样会记得他。从此以后,她将自由地去飞翔,放下他的话语的重负,她要飞翔。
一个人,自由地飞翔,一直飞到天堂的所在。在那里,她要牵住爱情的安琪儿,和她一起,重返人间,让这世间盛开真正的爱情的花朵,那将不再是人间充满眼泪和辛酸的悲剧之花。她要把那欢乐的、幸福的爱情的花朵种在大地上,开满每一个角落。
那真正的自由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