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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拓也曾经怀疑过,为什么宁王对待他的态度根本不像是父亲对待儿子。在小一些,更小一些的时候,他也试图用撒泼耍赖的法子来谋取对方的关注。
但后来不会了。
赵拓挺直了腰背站在书房内,正对着一堵雪白的墙。他的书房是按照宁王书房的样式建的,内部的陈设大致相当,但墙上的书画却没办法照搬。
比如眼前这堵墙上,在宁王的书房里,就挂着一副画像。
他生母的画像。
京城里的人都说他母亲长得如何沉鱼落雁,但赵拓自己其实没有留下印象。仅剩的一点儿,也不是关于她的脸,而是被抱在怀里的时候,能闻到的轻轻浅浅的香。
他小的时候也会怀念她,所以常偷偷跑到宁王的书房去看那幅画。
那幅画边上是两个书架,中间夹着一个凹槽,他缩一缩身子正好能卡进去。有时他在那里一蹲就是半天,狭小的空间让他有一种安全感,而抬头就能看到的女子,眉眼温柔,好像正对着他笑。
一个夏日的下午,宁王府上似乎来了客人,趁着宁王出去迎接,他便溜进了书房。
依旧是看那幅画,看久了便发困,忘记离开。
最后他是被宁王和旁人交谈的声音惊醒的。
赵拓没有声张。尽管年纪很小,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打招呼就溜进书房的行为是错的,宁王看他本就不热切的眼神会更加冰冷。最好的做法是等宁王和客人谈完话离开后,再偷偷溜出去,便无人知晓。
来客的声音有些耳熟,听了两句赵拓便想起来那是国子监祭酒杨青山,常来府上找宁王下棋的一个男人。
杨青山的声音里有种故作轻松的紧张感:“太医院那边的消息,确实是男孩。”
宁王顿了顿应道:“不出意料。”
“赵拓才六岁。你也知道,六岁的差距,不算太大。”
赵拓听到自己的名字,瞬间警觉起来。他隐隐察觉到两人的谈话内容似乎和自己有关。他大着胆子往外探了探脑袋,看见宁王的侧脸。宁王像是在笑,但声音没有一点波动。
“本王从来没有奢望过六年能改变什么。”
杨青山扬眉道:“那你何苦从黄州把柳老请来教他纵横术。”
哦,他说的是那个总弯着腰好像只大虾的柳先生,说话的时候带着很重的南方口音,一句话里有半句话都让人听不懂。赵拓心想,原来是从黄州请来的先生,而且听杨青山的意思,这老头好像大有来头。
宁王道:“你说的也不错。我确实曾经不甘心。当年他要不是用阿荞的性命威胁我,我也不会……登基之后五六年,他都没有子嗣,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报应。”
“所以你就想……”
“我想让赵拓坐上那个位置。”宁王坦然承认。
赵拓的心脏跳得飞快,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听懂宁王和杨青山话里的意思。从小长在皇室,他对某些问题有着近乎病态的敏感。但没有给他更多静下来思考的时间,两人接下来的交谈又立即掀起了一股巨浪。
杨青山猛然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撞翻了椅子。
“可你别忘了,赵拓是他的儿子!”
宁王变色道:“你怎么知道?”
杨青山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不能知道?当年你和赵昉看了阿荞多久,我就看着你们看了她多久。”
宁王按着额头,显然心中也极不平静。
赵拓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那两个人此起彼伏的,沉重的喘息。好像在比谁更绝望。
“那又如何?”宁王打破了沉默,“赵昉不知道。他只会知道自己的位置被我的儿子夺走,而他无能为力。”
杨青山笑道:“那是之前。如今赵昉有了子嗣,你清楚这种情况下,要让赵拓上位,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吗?”
宁王叹了口气。
“所以我说,曾经不甘心。”
书房里那么安静,赵拓差点产生了错觉,以为那两人已经离开。
但久久没有听到房门打开或者关上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的心绪很乱,巴不得跑到后花园里喊上几嗓子,或者干脆跳下池塘扑腾两下。咬着牙往外看去,只见到杨青山似乎拉住了宁王的手,两人的姿态很是亲密。宁王的背影僵了片刻,甩开杨青山走出书房。杨青山跟了出去。
赵拓这时才敢把堵在胸口的闷气重重吐出。
那个下午他知道了太多。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一股脑都钻进了脑子,再也没法忘掉。
他忘不了宁王提起他名字时冰冷的语气。
只要留意观察,不难发现往事的蛛丝马迹。王府众人见他年纪小,有时闲话起来便没有那么多遮拦。渐渐的,赵拓也慢慢拼复出当年可能发生的事的原样。
那些真相只会让他更瞧不起宁王。
因为舍不得心爱之人的性命,拱手让出了夺嫡资格。到头来却发现,对方怀的居然是兄长的孩子。想要利用这个孩子报复,犹豫六年都迟迟没有动手,平白无故失了机会。
年幼的赵拓想,如果自己是他,一定不会这么懦弱。
他不会因为舍不得一个女人就放弃那个位置。更不会在发现了对方和旁人暗通曲款后还让她和那个孩子活下去。就算要放过那个孩子一条性命,也只会是为了更好地利用他来报复。
在赵昉没有子嗣,国家没有储君的时候杀死对方,那么皇位很可能就旁落。
或者借着赵昉的手杀死那个孩子,再告诉他那是他的亲生骨肉。
这么多可能中无论是哪一种,都比现在的状况要好。
六岁的赵拓冷静地替宁王想着杀死自己的种种方法。
十岁的赵拓则对当年的自己嗤之以鼻。他觉得那样的想法也不过是种逃避的表现,他借着种种想象来证明自己比宁王更冷静更高明,却无法改变任何事实。
重要的永远不是想怎么样,而是是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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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拓书房的烛光亮了一整夜。
等到宁王从管家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赵拓居然在书房站了一整夜,最后力尽不支昏过去了。
年老的管家说的痛心,但唯一的听众并不像他那样多愁善感。
“知道了。”
“王爷您……不去看看世子?”管家抹了把眼睛,一大清早忙着找大夫又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着,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这么小的孩子……”
“知道了。”
宁王翻开桌边的账簿。管家知道这是要他别多嘴的意思,磨蹭了片刻还是离开了。
宁王做完每日必做的功课,想到今日国子监讲经,杨青山大概不会来,其他的重要人物也都没有约,这才打算去看看他的,病中的儿子。
赵拓不像他,从小的身体就很好,没生过大病。只是站了一晚又饿又累,这会儿吃了东西又躺着休息了半天,早就好得七七八八。
大夫看到宁王进房,忙把床边的位置让出来:“王爷,世子的身体没有大碍,只要修养几日便好。”
“嗯。”宁王走到床边,也不坐下,略看了看赵拓的脸色,问,“想清楚了?\\\”
赵拓原本就长得精致,一张小脸粉雕玉琢似的。这下刚吃了些小补的东西,脸上有了血色,白里透红,是谁家父母看着都会心疼的样子。
“想清楚了。”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听着中气不足。
宁王看了眼管家,房内的无关人等都退下。
“想清楚什么了?”
赵拓认真道:“我不该把对林师的不满表现出来。”
“是吗?”
“虽然他只是个画师,但是以后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宁王淡淡道:“你还是没想清楚,继续想。”看了看赵拓还无力垂着的双手,补充道:“不用站着了,就这么想。”
“父王……”
“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赵拓对着床上的帐钩,笑了笑。该过多久去见他呢?时间隔得太长,也许会被嫌弃愚钝。隔得太短,又有故作不知的嫌疑。说到底都是他的父王,太矛盾了啊。既想把他养废,又希望他能坐上那个位置。既见不得他好,又想利用他来狠狠报复当年的事。
天底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买卖呢。
赵拓最后决定过一天去见他的父王。
但在第二天他“勉强”支撑着“病体”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就听下人禀告说,教画儿的先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