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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信访办公室接待室,一字长木椅上坐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各色人等。他们都是上访告状,等待李主任来接待的。
钟永金背着一套上访行装径直朝这里走来,暖着脸,抬着头,挺着胸,显露出器宇轩昂的神态,想一屁股挤进长椅上就坐。
大家立即把视线凝视在他身上,只见他穿着一套笔挺笔挺的新西装,扎着粉红放光的领带。哪有告状人穿戴这么精神,众人起了疑心,只怕他是个“冒牌货”来这里是搞密探的。
你是来告状的吗?有人这样问他。
是的,告驻村第四届工作组长金政委的状。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众人仔细一看,他行装装得鼓鼓囊囊,两颊荡着喜色和诚意,吹着口哨,时不时打着东方红曲调的响指,表现出一股告状必胜的决心和勇气,还有一派打“持久战”的架势。
他就是全县大名鼎鼎的“告状哥”的钟永金。“告状哥”是他的绰号,田湾村村民,从事告状5年了,成了“告状专业户”乡里,县里,市里,省里,中央,哪一级信访办公室他都去了,真算是个洞庭湖的麻雀,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了得人物哟!
他这次来县委接待室,是开展又一轮新的告状活动,也是代表全村村民的,也是状告工作组干部的,也是告工作作风问题的。但他告状的方式却别开生面——他说,一定要把金组长告上去,告状的目的耐人寻味——他说,不把金组长告上去决不走人!
大家往两边一挤,让出一个位子给他
一
2001年的秋天,第四届工作组进田湾村了。这届工作组是县委宋书记挂帅,县公安局政委金蒙之当组长。他们要帮助村上打水井、架电线、修村道,为村上办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
可是,有副暴尸棺木挡住去路,村道无法修下去。金蒙之苦口婆心做思想工作,嘴巴讲出血泡来。钟永金不允,歪着脑壳,翘着鼻子,打着响指,朝天说一要说法二要赔偿,冒得10万元补助款,谁也不能动棺木,否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说完走出屋门,背着鼓鼓囊囊的行当又告状去了。
这副暴尸棺木在田湾村村头摆了五年了。盖了一个茅草小棚为棺木遮雨,棺木上面铺的草席,已千疮百孔,筋筋吊吊。招魂旗腐烂得荡然无存,留下一根讨饭打狗棍子似的光杆杆。在太阳的掩映下,棚内似有阴气在缭绕,森森然恐怖极了。
人们要进村,都得从棺木边经过,无不竖起汗毛来。想绕道而过,却别无他路。人们只得硬着头皮,掩着鼻子,三脚当做两步走,一边咒骂钟永金狗日的尽干些馊事,一边如箭离弦般从棺木边上射将过去。
那是1995年,第二届工作组10人来到村上,粗暴作风比第一届工作组更胜一筹。他们硬性宣布限期割掉旧欠的尾巴,还摊了一笔新款,也要限期收上来。
这年遭了旱灾,钟永金家承包的稻田基本失收,买米冒得钱,借又冒得门。老婆吃糠咽菜多日了,她叫老公上街将她上山砍的小竹子卖了,顺便买点米回来。谁知所卖的钱却被小偷扒走了。日子冒法过,现在又要交费。真是船破遇到连日雨,爬滩又刮打头风。
不知为什么,钟永金老婆看到天上出现两个火球般的太阳,预感到天老爷要收人了,暗暗地哭了一次又一次,眼泪洗得脸,行得船。听人说,有个世外桃源,比现今世界好几多倍。她想与其这样饿死,还不如自己早了结好。她乘丈夫外出,儿子不在身边时,自缢梁上,去了那个花花世界。
钟永金踉踉跄跄地赶回来,开始头大脸青,声音发抖,肩膀抽动,义愤填膺。后来不知怎么的转了风向变了脸,他心花怒放,惬意地狂笑起来,觉得出头的机遇来了。
钟永金吹着口哨,打着响指,箭一般向工作组长住处跑去。“哼——”!妈妈拐!他又把脸变过来,擤一把鼻涕,扮成一副哭泣相,嘴里嚷着“婆娘呀婆娘,你死得好惨呀!我来给你报仇了。”他窜了上去,抓住工作组长的衣领,喷出一口唾沫,如子弹般射在对方的脸上。他把世上最肮脏的话挑了出来,用到工作组长的名下。如我他妈的日你十八代祖宗,你的狼心狗肺,是日本鬼子日了你的妈,生出来你这个野种。我好好的婆娘,活活地被你工作组逼死,人命关天,血债要用血来还,要赔偿老婆!要赔偿老婆!钟永金将脑壳犁在工作组长的胸膛上,将他推过去又扯过来,只差冒咬下一块肉来。
工作组9个组员围上来,将组长救出火海,全班人马连夜“打马回府”
钟永金要向世人展示,要向政府抗议,将婆娘的尸体装进棺木,摆在村口,搭个茅棚遮着,不予入土,成了村上的一块赫赫显目的村标。陌生人去田湾村问路,村民不说这里有什么树,那里有什么石头,而是说看到茅棚下摆副棺木便是了。
这便是钟永金制作出来作为告状证据的“杰作”
随后,钟永金用板车拖着儿子以及锅碗瓢盆堵在县委大门口。车上插着一面旗子,上书“为民伸冤”四个大字。来一个人,他挂着一张长脸,倒一盆苦水,说是代表田湾村全体村民上访,帮助党整风。哼——!妈妈拐。他掐着手指,喷着泡沫子,放连珠炮似地列举工作组在村上的五条罪状,什么吹牛皮呀,讲大话呀,吃吃喝喝呀,舀谷子抬猪呀,连上届工作组的事也扯到这一届来了。他说,该千刀万剐的是工作组逼死我婆娘。不赔偿老婆,我他妈的不得走人。
钟永金足足闹了整三天,搞得上下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县委派人调查,查实工作组长大话讲过,吃喝也有,舀谷抬猪的事也干过。因钟永金本人出外了,工作组只在会上干咯嗒冒下蛋,钟永金的房子是朝南还是朝北都不晓得,更冒与他婆娘打照面,不属于逼人致死。
后来调查,得到可靠信息,说的起因是他卖小竹子的钱被小偷扒去而引起的。有人却打个问号:小偷看中这样冒鼻冒险的穷汉,真是活见鬼?
这次在县委门口“大闹天空”钟永金捞到一个“蛋”心里很不平衡。“哼——!”妈妈拐,就这样冒戏了吗?冒有,冒有,冒有,骑着驴子看唱本——走着瞧吧!你县委不管,还有市委,市委不管,还有中央,只要嘴巴不打封条,脚腿子不上镣铐,就往上告。他擂响胸膛,吐着白沫子,对天发起誓来,不搞个山鸣水响,我他妈的钟永金决不收收场锣。
钟永金将儿子托给父母,开始了专业告状的生涯。他从县里告到市里,市里派人调查,又是以上述理由作答。他不服气,妈妈拐“哼——哼”从市里告到省里,信件层层往下转,结论“涛声依旧”
钟永金岂肯就此罢休?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心想不把你这样的干部告下来,我他妈的将自己的脑壳剁下来喂狗。
“告状哥”“哼——哼——哼”地往北京上访。他爬货车,歇火车站,住大桥下,拣破烂。后来他把祖传的武术亮出来,在街头卖艺,维持生计,坚持告状不泄气。
几年下来,他“哼”了不知多少回,说了多少妈妈拐和我妈的他妈的。人们因此给他取了“告状哥”这个外号。
村道很快修到村头上,要马上拆掉那座暴尸棚子。但是不晓得“告状哥”窜到哪里去了。
二
找到“告状哥”简直是海里捞针。
金蒙之七调查,八打听,了解到他的最好朋友是邻村的“同庚哥”他俩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家的大人在百日那天为他两人摆酒席认了“同庚哥”长大了玩得亲如兄弟。
金蒙之找到“同庚哥”甩下一把钱作路费,请其出马,找到“告状哥”要他迅速赶回来。
“同庚哥”从县里找到市里,后来到了在省城,三寻四找终于在街头的一棵樟树下找到了“告状哥”他在那里搞武术表演。只见他光着上身,缠着武术腰带,缩着绑腿,嘴巴张开嘿嘿直喊,胸膛擂得嘭嘭地响,耍起剑来,水泼不进圈,博得观众阵阵喝彩,不少人给他丢钱。
正在他笑得嘴巴合不拢、转着圈子收钱时“同庚哥”把他拉出来,告诉他,县委宋书记请他回去处理暴尸棚子。
什么,县委书记请我。“告状哥”嘴巴张得海碗大。
是的,县委宋书记请你回去。“同庚哥”说,你出头的日子来了。
呵!出头日子来了。“告状哥”泛起笑浪,拍着手掌,双脚跳将起来。
“告状哥”撑起脸皮,请“同庚哥”到馆子海了一碗三鲜面。他毕竟还很穷,十个碗八个碟子的宴席请不起啊!
宋书记催得紧,要你与我一同回家去。“同庚哥”说。
不行。“告状哥”斩钉截铁地说。
你不同我一路回去,我怎么向工作组交差?“同庚哥”说。
“同庚哥”是奉命来的,他当时就说过不知“告状哥”在哪里,即使他在省城,地盘那么大,我怎么找得到他?金蒙之向他讲了几箩筐好话,他又看到那一大把路费,便来了。
交什么样差?不管它就是。“告状哥”轻描淡写地说。
吃了灯草,说得轻巧。“同庚哥”说。
懒得管它。“告状哥”说。
你亲笔写个字,证明我找着了人,交差了了。“同庚哥”说。其实“告状哥”回不回去与“同庚哥”关系不大。
我们是兄弟加朋友,当年我告状还是你支持的。“告状哥”意识到自己出头的机遇来了。他说:我一定赶回去,你放心先走,我随后便回。
“告状哥”答应回去,却不愿与“同庚哥”一道回去,不知卖的什么关子?
“同庚哥”先回去了。几天后“告状哥”果然不食言,吹着口哨,打着响指,背着告状行装回乡了。
到了县城,他看到很多人在小巷里围观什么,便拨开人群,削尖脑壳挤进去,睁眼一看,眉头搭了下来“哼——”一声退出阵来,叹一口长气,自言自语地说,我他妈的以为是倒了一桶好酒。妈妈拐,谁知是死了个人。这人嘴巴冒点酒气,嘴皮子冒点油星,真是个太造孽的苦人啊!看哪,他的眼睛冒闭上,显然做了饿死鬼,心里是不甘心的。
我不得做这种人?“告状哥”从人群走出来,顿时肠胃翻滚起来。他想这次回去与村民见面,不能让人指着背脊说自己在外面冒混出人五人六来,当作笑料谈论。他耸了耸肩“哼——”妈妈拐!这多年出去告状,虽然冒挣到多少钱,但武术有长足进步,还混了个肚儿圆,更值得“王婆买瓜”的是嘴巴皮子上经常有油渍,这是衡量一个人日子过得好不好的重要尺子。
“告状哥”在村上从不向外露穷相,尽管几个月吃不上一次肉,他却装得生活过得阳光明媚的样子。他的方法是在嘴巴皮子上擦点油,以显示自己吃了荤。他常常对人说,不吃肉不是人过的日子。有人逗他说,你莫把牛皮吹破了?他咆哮着将嘴巴翘得老高地说,你不相信,看我的嘴皮好了。
“告状哥”想,这次是政府请我回来的,肯定要补给我好多好多的钱。一生大事多得很,喝酒是第一件大事。妈妈拐,不喝酒,嘴巴皮子上冒得油渍还算人养的吗?便扛着那床包装得好好的被子和告状行装进了“好运来”酒店,海了一餐酒。这件事成为他一生中最为尴尬的事。这事暂且放下不写,后面再作交代。
三
从酒店出来“告状哥”从纤维袋里掏出西装换在身上。这虽然是收荒货时收到的废品,但还有半新,他平时很少穿,现在是该抖一抖的时候了。
“告状哥”用手指头掸了掸灰,又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瞄了一番,满意的带着油渍的嘴巴皮子,吹着口哨,打着响指,从后村到前村,又从左边到右边,绕着村子走了一圈。
人家看到他穿了身西装,无不以惊异的眼神看他,并向他笑一笑。他得到最大的满足,扯开大嘴巴,笑得不知自己的名字了。
“告状哥”这样风光地回到家里,心潮翻滚:不管什么地方,什么时代,以强凌弱是难以改变的。村上的人,刘家人比何家人多一半,何家人总是夹着尾巴做人,低着头走路,不敢出头露面,吃了不知多少苦头。我钟家的人更少,能得到这么好的待遇多么不就是靠的敢做敢为么?
现在,工作组急着叫我回来,给我钱是肯定的,但赔偿多少钱就看自己的能耐,有冒有本事把对方压倒在脚下了。他金政委在公安局工作,虽是武术专门人才,但我是武术世家,有祖传绝招,在外面又混了这么多年,接触了各种武术流派,学到了十八般武艺,还怕他吗?必须发挥自己的优势,压倒对方,争取主动权,打赢这一仗。
“告状哥”这样想着,屋里的门被人推开了,金蒙之和尤老支书踩着从门缝挤进来的阳光,跨入他的堂屋。
“告状哥”左脚一弯一甩,一张板凳飞上金蒙之身边的空中。那板凳在“告状哥”响指声中徐徐往下落,说一声“请坐!请坐!”
眼尖的金蒙之鼻子“嗤”一声,伸出右脚一接一放,那板凳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嬉笑一声,回敬一句“别客气,别客气。”
这可吓坏了尤老支书。他的心猛然跳了起来,把烟斗脑从腰带上取下来,磕得屋墙“壳——壳——壳”地响,大喝一声“嘿——”钟永金,你搞什么鬼把戏?挣开你的眼睛看看,来你家的客人是谁?他是县公安局的金政委,不得胡来!
“告状哥”装聋作哑,不作回答“哼——”一声走到墙下,左脚一撬,那10来公斤重的石锁跳上自己的脚背,又是一甩,石锁又飞到了金蒙之身边的空中,说一句“欢迎!欢迎!”
哎!好一个“癞子脑壳”!如何摸这人的毛?可要认真对付,不得马虎啊。金蒙之这样想着,眼看那石锁就要落下来砸自己的脚了,不由得他细想下去,便把右手的手腕伸出去摆平,接住落下的石锁,然后将手腕轻轻向上使劲,那石锁飞回“告状哥”身边的空中,又耍笑一声,回敬一句“多谢,多谢”
“告状哥”傻眼了,不敢伸出手腕,只得用双手接住石锁,放到地上
见金蒙之的两手绝招“告状哥”的眼睛瞪成了一对灯笼,脸红了,心颤了。公安局的还是公安局的,专业培训出来的到底不一般啊!
“告状哥”是个虎死不倒威的角色“哼——”妈妈拐,我的拿手戏还冒露一手,怎能就此自认老二呢?他顺手从门角抓起一根16号钢钎,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飞舞起来,舞得不见钢钎只见圈,一股风“呼呼”直叫。
这是“告状哥”的当家绝招,不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时,是不会显山露水的。他说一句“献丑,献丑”那钢钎朝金蒙之头上飞了过来。
金蒙之退一步,头一偏,伸手巧妙地接住钢钎,向着自己的肩上一抽,钢钎弯成半圆形,他两手抓住钢钎的两头,用力一扯,钢钎便恢复原样,笔直如初。他再次嬉笑一声,回敬一句“再谢,再谢”
金蒙之的最后一手绝招,叫“告状哥”看得呆若木鸡,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左腿下跪,拱手作揖,连声高手、高手,佩服、佩服。随即倒茶递烟,客气有加。
金蒙之端端正正坐在板凳上,翘着二马脚,捧着茶碗品着茶,在一旁观看尤老支书如何操作处理这起案子。
尤老支书“吱——吱——吱”地抽一阵子旱烟后,慢条斯理地对“告状哥”说,暴尸棚问题早该处理了,上面拨了一笔钱来,由我们村上葬下你的妻子,你的意见如何?
“告状哥”本来想坚持多争点钱,并讨回个说法的。在金政委威威虎虎面前,他看到这届工作组与前三届工作组大相径庭,为村上打好了水井,解决了吃水难的问题;现在又在修路,解决走路难的问题;听说还要架电线,让村民点上电灯;还要调整农业结构,发展烤烟生产,让村民奔上小康,村上大有希望了。
修路是公众事业,误了时间会得罪众人,这种引发众怒的事做不得。“告状哥”又想起自己用卖小竹子的钱,个人喝了酒,不买米回家,酿成妻子上吊。这事虽然无人知晓,但为此自己瞎闹了几年,什么也冒得到。现在上面愿意出钱埋葬婆娘的尸体,见好就收吧!他毅然放弃原来的两个要求,点点头说,就按你们的方案办吧!
四
村道修好了,金蒙之来到“告状哥”家,一边无保留地教他武术,一边手把手地教他种烤烟技术。
“告状哥”吹着口哨,打起响指,一鼓作气种了2亩烤烟。
村民怎么也想不到“告状哥”告了5年状,金政委一来,他就收心务农了,成了村上的天大新闻。村民们在地里一同舞农活,免不了为这事相互寻乐子逗趣。
钟永金,现在你怎么不出去告状了?
不出去了。
进城告状又轻松又好玩呀,怎么不去了?
你们以为我钟永金有告状瘾,非进城告状不可?“告状哥”好尴尬,苦笑一声,无奈地回答:告状是世上最苦的差事,吃不成吃,睡不成睡,还要受气,那种日子不是人过的,比狗都不如。他讲了上省告状的历程——
那天“告状哥”在县委门口睡了三天后,信访办公室明确告诉他老婆不是工作组的逼死的,他不服调解,赖在县委门口不走。来了很多人拖的拖,推的推,赶着他走。
到了市里,以县委的调查结论为根据,同样被否定。他只得往省城跑。
到火车站一问,到省城一张车票要两担谷子的钱,他伸出的舌头两寸长。告状不容易啊!他扛着告状行装往回走。妈妈拐,这告状赔偿款不得到,罢了吗?
“可以得到几万元的赔款。”他想起“同庚哥”说的话,又想起自己活了三十岁,还冒进过省城,深感遗憾。
做梦他都想进省城去玩玩!“告状哥”二十年前的事还记忆犹深——
舞活路时,大家逗乐子,有人神气十足地说:我看到了火车。大家很羡慕他。“告状哥”说,我一定要看到火车。一年后,他砍柴烧木炭卖,凑了点钱,专程去县城看火车,回来向那些冒看到火车的人吹了好几年的牛皮。他说:连火车都冒看到,变什么人?
后来有人吹牛皮说:我到了尹州府,也就是现在的尹州市。“告状哥”便把追求的目标定到了尹州市。这次为老婆告状,他迈开双腿,用脚板量到了尹州市,把尹州市的旮旮旯旯观了个透彻,了结了自己的愿望。回家又吹了一阵子牛皮。他说,我到了尹州市,那才是口岸哩!在城四周打个圈子,坐车要三个钟头,走路嘛,一天也跑不完哩!
现在追求的目标是省城了,不晓得那个大口岸有多宽地盘,有多少人口,有多么热闹?何况要为老婆告状报仇,决不能打退堂鼓,去去去,他立下决心,非去省委信访办公室告状不可!
“告状哥”到县里的火车站观察一番,发现从车站进口上车必须买车票。他冒得钱,就得想出不要钱上火车的办法来。有了,火车路冒封闭,真是天助我也。我有一双铁板脚,不晓得跑点路,从车站外转进去。于是他迈开腿,多走了几里路,东旋西转,终于上了火车。
他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来,垫在地板上坐下来。火车晃晃荡荡,好像小孩子的摇篮,他很快打起盹来。突然听到“请拿车票出来看看”声来,他被惊醒过来,急急忙忙往厕所钻。又怕那些行装遗失,不能走远了。偏偏就近的厕所有人,他只好往前走。在厕所蹲了很久,人家怎么敲门,他置若罔闻,不予理睬。
查票人知道逃票人的惯用伎俩,用钥匙把厕所打开了。
“请拿出车票来看看。”查票人有礼貌地说。
“唔”“告状哥”说不出话来。
“没票,躲在厕所逃票,补票罚款。”查票人喝道。
“我冒钱”
“没钱怎么来坐火车?”
“唔”“补票。”
“”“那就下车。”
火车在小站暂停,大雨滂沱,查票人将“告状哥”推下了火车。
饥寒交迫“告状哥”时而烧得脸颊红似火,时而砸得牙齿打架。他缩在小站候车室的角落里。
“嘟嘟嘟”把“告状哥”催醒,一看是一辆往北开的货车“告状哥”奋力往上爬,跌了下来,又往上爬,如此反复多次,终于爬上去了,昏倒在车箱的角落里
不晓得过了多久,又是一声长“嘟”他睁开眼睛,左右是几条铁路交叉,四周高楼林立,与县里那火车站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他猜测是到长沙火车站了
精疲力竭的“告状哥”趔趔趄趄地来到卖烧饼的小摊子前,将手伸进钱荷包的左边裤袋里。啊,不好了!带来的那几个伙食钱全没了。他想到可能是在火车小站打了个盹,被二级钳工扒走了,他恨死了小偷,后来在钱包里塞下欢迎小偷诗,大概缘于此写下的吧!
精神支柱一垮,他眼花头昏“嘭咚”一声倒在地上。小摊上卖烧饼的老婆婆有颗菩萨心,明白这人是来买吃食昏倒的。待他苏醒后,她问明情况,送两个烧饼吃了,他很快缓过气来。
“告状哥”一步一挪,边走边问路。来到省委接待室,跨进门又一次昏倒在地。苏醒过来住进了医院。
几天后,在省委信访接待室排队,轮到自己的号子。接待员看了他的上诉书,说这事不是省委信访办管的,签了个字,给了他一些伙食费,要他去省农委。
在省农委接待室,三天后才轮到号子。城里发生突发事件,将他和其他上访人员统统遣送回了家。
第二次他又上了次长沙,住在桥下,与人争睡觉的位子,与上访的同伙打了一架,血流满面,他抹去血渍,赶去省农委接待室,说号子过时了,再等三天来排队。三个三天后,说县里来人讲,他反映的事不属于逼死人案,快回去吧!
妈妈拐,告状怎么这么难?他背着告状行装,上了北京
“难怪先人讲,饿死不讨米,屈死不告状。以后我也再不去告状了。”
“真的?”
“哪个高子不当去当矮子?”
一阵“嘻嘻”声!
“哄你是狗。”
五
烤烟苗壮叶抽条了“告状哥”冒钱买肥料,接着还须要买煤烤烟,一大笔钱从哪来?他脸上罩上一层乌云,正当借贷无门、走投无路时,金蒙之来到他屋里,从身上掏出一笔钱递到他手里,确保他家烤烟茁壮生长。
“告状哥”眉头展开了,眼睛有光了,做梦都在发笑!可是过了一阵子日月,他吹着口哨,打着响指去镇上买煤,碰上了“同庚哥”两人边走边谈起心来。
“同庚哥”问,听说你种了不少烤烟?
是的,难为工作组长金政委帮了我的大忙“告状哥”回答。
真的。“同庚哥”问道:听说金政委是个好工作组长。
还用说,满姑娘咳嗽——无痰“告状哥”回答说,这回来的金政委比前几届工作组长好多了。他讲了金政委帮助村上建自来水、修村道,又说起规劝自己放弃告状,帮着种烤烟的事来。他说,我借不到钱买化肥和煤炭,急得火烧屁股时,金政委发了菩萨心,从身上掏出钱来,帮助我解决了火烧眉头的困难。随后他打了一下响指,声响如唱歌!
“同庚哥”惊讶地张大了嘴:你说什么,金政委私人掏了钱给你买烤烟化肥和煤炭?什么时候的事?
“告状哥”说,冒有错,上个月他从贴身掏出私房钱,递到我手上的。
“同庚哥”说,他家经济很困难,哪来钱送给你?
“告状哥”说,你认识他,他家有什么困难?
“同庚哥”说,当然认识。你们不知道,他困难得无路可走,与我同一天在人民医院卖了血!
这下轮到“告状哥”惊得傻眼了。他好像被孙大圣施下定身术,僵如木桩一动不动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紧缩眉头说,你讲什么?
“同庚哥”提高声音,重复一句:他卖了血。
“告状哥”说,妈妈拐,你不要哄我,金政委真的卖了血?
“同庚哥”说,谁骗你,我们同时先后卖的血,还有假。
“告状哥”窘得无地自容,用手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脑壳,代替一切言语。
对村里三户特困户的困难,金蒙之早就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有心帮他们一把。可是,去年他父亲生了一场大病,花了一笔大钱,家里的经济亏空了;要解决“告状哥”三户人家的困难,只有从自己身上打主意。他想起给父亲诊病时去了一次血库,看到许多人在卖血。父亲输的血就是从他们身上抽出来的鲜血。他好奇地向一位卖血人打听情况,那人告诉他,人身上的血像泉井一样,你舀了一些去,它会自动地涨上来。不断的舀就不断地涨。老的去新的来,书本上叫新陈代谢。
想到这里,金蒙之狠狠心,咬咬牙,来到县人民医院,卖了几百毫升血。
这事本来人不知鬼不觉,可偏偏碰上去年打听卖血情况的那人又来卖血,那就是“告状哥”的“同庚哥”
“男人有泪不轻弹”“告状哥”的婆娘死了,他哄工作组,将眼睛擂了很久才挤出一点泪水来。现在他的心在抽搐,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全凝固了。他咬着嘴巴皮子,不让眼睛流出来。可是还是压抑不住情感的翻涌,他抖起身子,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像决了堤的河水一样,夺眶而出,在这个农村汉子那写满沧桑的脸上流淌下来。
“告状哥”妈妈拐地找到金蒙之,抹了几把眼泪,说:金政委,你卖了血?
金蒙之说,谁说的?冒得那码子事。
“告状哥”说,你瞒我。
金蒙之说,别听人家瞎说。
“告状哥”双腿跪了下去,拍着自己的胸膛说,金政委,我向你保证,不干出个人五人六来,誓不为人。
六
来“告状哥”家次数多了,金蒙之与他家的黄狗也玩得娴熟了。他进得门来,那黄狗总是摇尾巴,吻他的脚“嗯——嗯——嗯”地叫个不停,好像是与之谈话、交心。
“告状哥”家的烤烟获得大丰收。
这天,金蒙之走进“告状哥”的门,在他与黄狗逗趣时“告状哥”追得一群鸡嘎嘎地叫。这几个鸡是他婆娘下葬时亲戚送的礼物,他舍不得吃,放养生蛋做“盐缸子”的。现在卖了烤烟有钱了,不需要这样的“盐缸子”了。他想到金政委经常上门为自己指导种烟,传教武术,还卖血支持自己买烤烟肥料和煤炭,操了多少心,瘦了一身肉。他心里过意不去,决定划个“一”字给金政委补一补身子,于是七追八赶,捉住一只鸡,拿出刀动起手来。
金蒙之明白了“告状哥”要干什么?快步走过去,抢过鸡来,硬是放飞了。
“告状哥”的倒霉运总算到了尽头,可以云见天日了。他不但还清了历年旧欠,还有一大把节余。
身上有了钱的“告状哥”说话讲卫生了“妈妈拐”那些脏话少了,整天口哨不断,响指不停。他竟用响指打出了非常优雅的东方红。
“告状哥”心里想,我的钱包为什么过去空空如也,用旧报纸衬起来充好汉?现在真的鼓起来了,这钱是怎么来的?想起这些,他心里很是不安,又一次动心请金政委进屋里海一次。可划了两个“一”字,也冒请动金蒙之。
这笔人情债我怎样还清呢?
这个难题久久地困扰着“告状哥”他实在想不出解决的好法子来。
这天“告状哥”穿上用卖烤烟的钱买回的新西装,头发梳得光光的,皮鞋擦得亮亮的,吹着口哨,打着响指,专程上县城还那笔喝酒赊账款,在街上巧遇“同庚哥”便请他一起第三次进了“好运来”酒店。
站在柜台前“告状哥”弹了弹西装,整了整领带,叫声老板,还钱!
老板走上来,把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瞅了个遍,怎么也认不得这位赊酒钱的吃客了,愣了半天神,嘴巴才蹦出个谢字来。
“告状哥”如实相告,他说:春天,我进你店里喝酒,钱包里有首捉弄小偷的打油诗,你还记得吗?那就是我。押了被子那个细节冒讲了,他压根儿不要那床被子了。
“告状哥”一家吃野菜几天了。婆娘叫他上街卖小竹子,打点米回来。他将小竹子卖了10块钱,扑哧一笑,想起自己好久冒喝酒了,他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说,现在有米米了“哼——!”妈妈拐,上酒店海一回!
“告状哥”连连地打起响指,欢愉地吹起口哨,揣着那10元钱进了酒店。就是眼前这家“好运来”酒店。
“告状哥”只留了两块钱买米,换成4张五角票塞进左边的裤袋里,将那8元钱全部买成酒菜,眯着眼睛,喝了半天,脸红了,心醉了。
咂了咂嘴巴的“告状哥”觉得味犹未尽,酒瘾还冒过足,不甘心地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钱,在指头上蘸点口水,一张张数起钱来,数第一次,说四张五角票两块钱?再数一次,他说原来是两张票,现在有四张票了。他“哼——”妈妈拐地一声跳起来,高声叫老板再来一元钱的酒,并要求把剩下的一元票换成十张小票。
喝完酒,他第二次数那票子,又多出了八张票。他把这八张票又打酒喝了,还是冒过把酒瘾。怪不得啊,好久冒有端酒碗了。
“告状哥”看了看碗里,好像还有液体,便把那酒碗挨着嘴巴皮子,来了个180度的转动。放下碗,只见桌上有几点液体,他闻了闻,笑说是酒是酒,便伸出舌头,妈妈拐,将桌上的滴酒舔了个干干净净。
“告状哥”又要数那钱,还是那两张票子。“哼——!”他说妈妈拐不对呀!我明摆明白调换成十张票子,怎么只有两张了?那些钱是不是放错了地方?为了显示自己是左派,他时时刻刻,处处地方,不忘一个“左”字。比如走路,他多半走左边,上宴席坐左边,就是写字,他学着用左手。自己身上的钱少得可怜,但他总是将钱放在左边口袋里。
现在“告状哥”将手伸进右边口袋,冒得钱。他将裤子口袋摸了个遍,还是冒得钱。明摆明白是十张票子,何以只有两张了?不对不对,莫不是魔鬼掐了脑壳,顿时急出了一身汗来。
“告状哥”干脆把外衣外裤全部脱下来,先一个个口袋的摸,还是那两张票子。他把一个个口袋翻转来,抖了又抖,还是冒见到有多的钱。
服务员见他这个样子,在一旁抿着嘴暗暗发笑。
“告状哥”自言自语,妈妈拐!要是不喝,要喝就喝个痛快。他干脆把那两张票子又打了酒,一口倒进嘴里,伸伸懒腰咂咂嘴,惬意地笑了。
身无分文的“告状哥”想起婆娘叫他买米那事来,不买一点米带回家,怎么向婆娘交代?他心里不自在了,有点对不起婆娘的感觉。这些小竹子是她上山砍来的,我卖了钱个人吃了独食,她晓得了不扯烂我嘴巴才怪呢。
大灾年头各自飞。哼!有了,妈妈拐,不晓得讲遇到二级钳工。真是好主意!他揉了揉鼻子,咳一声吐出一口痰,吹着口哨,打着响指,走出“好运来”酒店
金蒙之要“告状哥”的”同年哥”把他从长沙召回那一回,他第二次进了“好运来”酒店,站在厅里睃了几眼,酒店还是那个酒店,老板还是那个老板。只是饭桌铺上了白桌布,电灯换成吊灯和日光灯。
“告状哥”心花怒放,像日光灯那样闪亮,现在自己是天老大我老二,多么逍遥自在!
老板扫他一眼,似有异样的感觉,要“告状哥”先买单。
“告状哥”闪亮的心紧缩一下,顿时黯淡下来,暗自骂道,妈妈拐,狗眼看人低,从来是吃了算账,现在要掏钱先买单。钱!钱!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寸步也难行。
我钟永金无钱就办不了事吗,笑话。是的“告状哥”哪次坐火车自己买了车票?去时他神出鬼没地逃票,返回时他到信访接待站磨嘴皮子,也要赖出一张回程火车票来。
要问为什么,是他使了手段,他的鬼点子实在多啊!
现在,他摸了摸脑壳,又一个鬼点子从脑子里跳了出来。他将钱荷包从屁股后面左边的裤袋里掏出来,高高地举起,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神气十足地说,钱我大大的有!
老板见他钱包鼓鼓囊囊,笑了笑叫小姐让他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吃喝起来。
喝着喝着,他想起“同庚哥”传的话来。这次要我回去,是县委宋书记通知的,他呀,是全县掌大印的。我钟永金从娘肚子里滚下来,冒碰到这样的大官人,他点名要我回去,是好运来了!县里肯定要给我一大笔赔偿费,发达的机会真的到了。
心情好,他喝起酒来特别有味。
结账付钱了“告状哥”不由得犯难了。他又摸摸脑壳,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个小玻璃瓶,倒出点什么东西放在价钱最高的吃剩那盘的红烧肉汤上,用筷子搅拌了几下,让那东西十分刺眼地露在盘子中间,立即沉下脸,一边大叫老板快来,一边做反胃状。
老板走来一看,菜里有只苍蝇,立即赔礼道歉,表示再加一盘菜。“告状哥”诉说倒了胃口,吃不下了。老板叫服务员结账时,扣除那盘红烧肉的钱,悻悻地走了。
“告状哥”嘻皮笑脸地将钱包递给服务员:我的钱都在里面,全给你吧!
你自己拿出来吧!服务员说。
你拿出来还不是一样。他说。
还是你自己拿出来。服务员说。
好!“告状哥”一声“丝”地拉开钱包,将钱一股脑儿倒了出来,笑声朗朗。
服务员傻眼了。谁也想不到,那鼓鼓囊囊的钱包是用旧报纸撑起的,里面只有三个硬币和一张写着打油诗的小纸条,上面写着欢迎小偷:老子钱财压塌楼,混账东西你想偷。打断你的狗爪子,看你洗手不洗手。想不到“告状哥”还有捉弄小偷这一手,苦开心,穷快活啊!
服务员“骗子骗子”地大叫,将老板请出来。
“告状哥”我妈的他妈的将自己骂了一通,然后满有理由地说自己是县委宋书记请回来的,肯定要给一大把钱,绝对不得少你那几个酒钱。老板觉得这人古里八怪,警惕起来,眼珠向上翻了几下,两人打起了嘴皮仗。
老板说:吃了东西数钱,天经地义。
“告状哥”说:我不是不肯数钱,是请你记上赊账,三头两天就送来。
老板说:不行。
“告状哥”说:不行,怎么办?
老板说,把东西放在店里,回去拿钱。
要是过去,他“告状哥”就要上火了,找借口赖掉酒饭钱。可是,他想起堵县委大门那件很不愉快的事来,火不敢窜上来了。
今天有要事在身,万万不能那样做了。他只好将被子押在酒店里,才得以脱身。
其实那是一床烂被子“告状哥”把它包装得漂漂亮亮,酒店老板怎么知道呢。
老板再看一眼“告状哥”终于认出来了。这个吃客,过去衣服褴褛,现在西装革履;过去头发像鸡窝,现在留着新潮流的分头;过去脸颊似灶王菩萨,现在变了白面书生。简直判若两人。
老板张开嘴一声“啊”原来是你,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恭喜发财了。说着,老板走过来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欢迎以后多来。”
“告状哥”还了前次喝酒的赊款,用现金写菜单,要了一桌菜,与“同庚哥”边喝酒边谈心,心心相印,好不快活!
还时不时卖点血补贴生活的“同庚哥”看到“告状哥”发了,心里像湘江的水翻滚起来“告状哥”婆娘吊颈死了后,两人那次谈话进入他的脑海
“告状哥”好像无头的苍蝇,不知如何是好,请“同庚哥”指点江山。他低着头问,这事怎么办?
“同庚哥”不假思索地说,天下掉下了金子让你捡,你要发财了!
“告状哥”妈妈拐地睁大眼睛,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他家穷得冒屁打,死了婆娘,意味着要打一辈子光棍了,这是一生最大的悲哀。
这是什么时候,你还好意思穷开心?“告状哥”不无怨气地说。
“同庚哥”收起笑脸,正儿八经地说,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我是个卖血的命,碰不到你这样好的运气。
死了老婆,还说是好运气,从何说起?
你装蒜!
我我,怎么呀!
赔偿费嘛!
“告状哥”明白过来了,于是展开了5年不平凡的告状活动。
现在“告状哥”基本上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而“同年哥”时不时还去卖血,不由得生发出伤感情绪,他叹一口长气说,我们村也来这么一个工作组长就好了。
“同庚哥”的话感染了“告状哥”他皱着眉头,为难地说了自己的心病:难为金政委帮了大忙,我想报答他,送钱不收,请吃不来,不知如何是好?
“同庚哥”打着哈哈说“告状哥”呀“告状哥”你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啊!你忘了自己那“告状哥”的外号是怎么来的呀!
心有灵犀一点通。聪明的“告状哥”眼睛灿烂起来,点点头,吹起口哨,打起响指,边打东方红,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两人会心地哈哈大笑起来,几乎把墙上的粉末震落下来了。
你可不要忘记我们村还是一个不少人卖血的穷村!“同庚哥”深沉地嘱咐。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告状哥”响亮地回答。
七
“告状哥”背着过去告状那些旧行装又进城了。见状,村民们像滚进糨糊里,问他又背那些东西进城干什么?
“告状哥”吹着口哨,打起响指,庄严却又神秘地笑着说,我又要代表全村群众去告状了。
你不是说告状不如狗,一辈子不再告状了,村民们愕然又问。
告最后一回状。“告状哥”扯开笑脸神秘地答道。
你这次去告谁的状?
告我们的金政委,把他告上去。
村民们冒搞清“告状哥”那“告上去”的真实内涵,摇着头散开了,纷纷议论起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怕“告状哥”告状真有瘾。
——人家金政委对你“告状哥”那么好,帮了你多少忙,你不但不感谢他,还要告他的状,良心被狗吃了。
——金政委干了什么有损你的事,你要告他的状?
村民们茫茫然,实在弄不明白,过去“告状哥”进城告状,身着褴褛,嘴巴噘着,脑壳低着,妈妈拐不断声。这回却不一样,他西装革履,脸上写满兴奋,昂头挺胸,笑嘻嘻的吹着口哨,打着响指,出口冒一句脏话,高高兴兴地大步流星朝县城方向走去,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告状哥”挤坐在县委信访办公室接待室的长木椅上,见李主任进屋来,他“嚯”地站将起来,抬手与之打招呼,向他问好。
李主任看到“告状哥”震惊得差点跌了眼镜:改邪归正的“告状专业户”怎么又来告状了。他把眼镜扶正,心湖波浪滚动,忐忑不安起来。
“告状哥”5年告状之事,李主任不知费了多少口舌,跑了多少冤枉路,耗了多少经费,总是解决不了,成了老大难问题。金政委去田湾村蹲点扶贫,使他从根本上转变过来;怎么眨眼间又变了气候,这是为什么?
钟永金,你又来告状了?李主任睨他一眼,问道。
是的,我又来告状了。“告状哥”把手甩下来回答说。
这回你要告谁的状?李主任又问。
我代表全村群众告金政委,要把他告上去。“告状哥”以神秘口气斩钉截铁地回答。
什么?你见干部就告。金政委在你们村上干了那么多好事实事,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还要告他的状?真是烂泥巴扶不上墙!怨恨神态立即写到李主任的脸上,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几分。
“告状哥”打个响指回答说。我就是要告他,就是要把他告上去。
你告金政委什么呢?李主任嗤之以鼻再问。
“告状哥”举起手来,又打了个响指,气宇轩昂地说,我告金政委在田湾村蹲点,不顾自己的形象,与村民同甘共苦;告他不顾自己的身体,卖血支持村民致富;告他当官不像官,作风正派方法好。还要告他最后他伸出大拇指说,这样的干部,你们要表扬,要树标兵我要把他金政委告上去,要告得他出了名为止。
李主任明白了,惊喜得眼睛瞪圆了,嘴巴张大了。原来“告状哥”这回告状是告的反状“告状哥”接着说:我要把金政委告得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不把这样的干部告出名来,我死不瞑目。现在农村还有许多像我“同庚哥”那样的穷村,如果干部都向他学习,像他一样下农村来扶贫改变穷村面貌就好了。“妈妈拐”话一出口,觉得嘴巴又不讲卫生了,舌头伸了出来,脸上飞来红云。接着,他吹起口哨,打起响指,那东方红的歌声,唱得韵味特别怪,又特别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