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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无聊的下午,马凯无精打采的,令他觉得兴奋也只有晚上与冯红约会这一件事了。除了这件事之外,马凯似乎对将来到的整个下午和办公室的一切都感到厌倦。
常常有这种情况,一个人到了新的环境里工作,开始是有热情的,然而,时间一长,什么都熟悉了,情况就发生了变化。比如马凯刚参加工作时,他很满足,自己从小生长在农村,大学毕业后到了现在这个机关,在家乡人的眼里,他几乎是一步登天的。每天出入令很多人仰慕的办公大楼,他觉得自己的后腰都硬实。大楼里的伙食也好,开水也不像学校时那样限时,所以,马凯每天都第一个到单位,乐呵呵地打扫卫生,工作十分积极。
时间慢慢地从马凯的眉宇间流走了,不知不觉间,马凯在这个机关里呆了十年。十年后的马凯与刚进这个机关时绝对不一样了。马凯变得懒了,疲塌了,还一肚子怨气,滞晦牢骚。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马凯自己也不能确定,也许原来的老同事走的走,提拔的提拔,他成了老人。有的时候,马凯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当老同事调走或者退休了,在新来的人面前,他觉得自己是“这个房间”的主人。也许更明显的是缘于自己没被提拔起来。刚到机关时,马凯想,能在这个楼里工作一辈子,自己就满足了,不满足是四年以后,他觉得身边被提拔的人并不比自己强,而随着自己资力和资本的增加,他的欲望也水涨船高了。
去年底,又一轮机构改革开始了,马凯似乎预感到机会来了,他的心也活泛起来,有如一潭死水泛起了涟漪。机构改革中,单位里空出不少领导指数亏比文凭也好,论资排辈也好,马凯觉得自己都有优势,不想,这一轮提拔干部是竞聘上岗,在头一轮民主投票的时候,马凯就被投了下来。事后,领导找他谈话,帮他分析原因,分析来分析去,觉得还是马凯平日太疲塌了。尽管马凯人缘不错,问题是,选部门领导与选先进毕竟不同,人家心里那根秤还是分“市斤”和“公斤”的。
受到这样的打击(马凯把落聘的事看成是一次重大的打击),马凯心里自然不悦,一班车拉下了,等下班车过来,还不知猴年马月呢。
马凯心情不好,牢骚自然就多。新处长比他资历浅,是他带过的,当然让他三分,甚至哄着他干。新处长这样做,马凯并不领情,他反而端起架子来,想干就干,不想干谁也拿他没办法。这天下午,本来全处的人都出去开会,马凯说头痛。新处长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处长也假戏真做,关切地问他用不用去医院查一查?我的一个同乡在医大附属医院当医生。马凯说不用了,你们开会去吧,我在办公室守电话。
处里的同事一走,办公室就安静下来,马凯看了一会儿报纸,觉得很无聊,就翻弄出记事本,给冯红打了一个电话。
马凯说:“冯红啊,你不说请我吃饭吗?怎么总是不兑现啊。”
冯红在电话里哧哧地笑,笑过了,说:“你不说请吃饭过时了吗?”
马凯也笑了,他是对冯红说过。那次冯红说请他吃饭,他开玩笑说,现在请吃饭过时了。冯红问那主请什么。马凯表情严肃地说:“请睡觉吧。”当时,冯红娇羞地在他的肩上打了一下,说:“马凯,你就不能正经点儿?”
马凯和冯红认识有两年多了,在一年中,他们至少有三次开会在一起。开会的时候,他们就像情人一样,在一起开玩笑,白天旅游,即便马凯已经游过了,为了陪冯红他,也去,晚上跳舞,他就成了冯红任劳任怨的舞伴,常常跳得衣服都贴在后背上。事实上,他们除了在一起开会之外,马凯和冯红还真没单独约会过,这期间,他们也联系过几次,不是因为马凯有事就是冯红有事,按冯红的话说:“马凯,咱们注定是有缘五分啊。”所以,以后,就不要想说那些刺激人的话了。
马凯在电话里继续说:“冯红啊,我可真是想你呀,在梦里还梦见过好几次哪。”冯红又哧哧地笑,她说:“得了吧,马凯,你这么说谁信呀?”
马凯说:“真的,今天晚上你一定要请我,你请客,我‘埋单’。”
冯红大概感觉出马凯是认真的,想了想,说:“只是,我们今天加班,可能要6点半以后才行。”“没关系,”马凯说“我等你,只要见到你,什么时候都没关系”
这事就定了下来。
放下电话,马凯松了一口气,好像完成了预定已久的一件任务。
马凯终于熬过了漫长而无聊的下午,那天下午什么事也没有,除了几个咨询和找人的电话,更多的时候,办公室里是安静的。
晚上5点,办公大楼里的人陆续离开了。马凯不能走,他可不想这么早就去酒店等冯红,那样是不是心情过于急迫了,自己已经不是青春期潮水泛滥的年龄了。况且,与婚外的女人约会,无论理由多么充分,总是不够理直气壮的。当然不适合拿着鲜花,坐在酒店的大厅里等她。尽管马凯选的酒店地处偏僻,他也不敢保证能不能碰到熟人?也许碰巧有一个与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也选择了那个自认为偏远的酒店,他们就会巧合到一起,不打招呼不好,打招呼也不自然。
所以,这段时间马凯只好继续在单位里挨着。
马凯离开自己的办公桌,到了内勤杜丽的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在一个成人聊天室里聊天,他起了一个新网名叫“给你性福”而选择的聊天对象是“有容奶大”马凯一边不停地吸烟,一边聚精会神地同对方胡乱调侃着。本来,马凯想通过聊天熬过寂寞的等待时光,不想,一聊就聊过了6点15分。马凯想:坏了,原计划他是准备6点出发的,超时15分钟。
马凯匆忙关掉了电脑,匆忙出了机关大楼,匆忙上了通往酒店的那一线公交车。计划中,马凯不准备叫“的”的,对待此类问题,马凯一向贯彻始终。很显然,马凯到预定的酒店要晚一点,但不会超过10分钟,也算没出了大格,同时,说不定还体现出马凯的沉稳和持重。事情常常是这样的,如果不是马凯意志之外(聊天时忽视了时间)的因素,他不会有那么强的克制力的,即便自己想那样克制,也很快就动摇了。
在摇晃的公交车上,马凯把手机攥在手里,听到别人的手机响,即便铃声是他不熟悉的,他也拿起自己的听听,他怕是冯红先到了酒店给他打来的,由于在公交车嘈杂的环境里听不清,所以他的精力很集中,并且,他也想好了应付冯红的借口。
公交车还不紧不慢,摇摇晃晃。马凯急不急它都那样,好在,几个站点过去了,离酒店越来越近了。.
还有两站就到约会地点了。当然,马凯的心抖动起来。抖动与约会无关,而是与办公室有关。这时,马凯想起,自己匆忙离开办公室,窗没关是肯定的了,灯也没关,但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关键是——马凯用杜丽的电脑聊天时,他至少吸了4支烟,杜丽的桌子上没有烟灰缸,他就将长长的、松软的烟灰掸到桌子下的一个纸篓里,那里面有很多纸屑。当时,马凯注意到这一点,不过自己在那个纸篓的旁边,就不会产生不安全的感觉了。问题是,现在自己没在办公室里,而最后一支烟是在他走的时候才熄灭的,烟头熄灭在门口儿,也就是说,临走前,他的烟灰还掸在纸篓里。如果烟蒂的火星慢慢预热,点点燃烧,应该是在他走了之后,如果纸篓里的纸屑燃烧起来,木质的桌子就会燃烧,而桌子燃烧,上面的电脑等设备就会烧掉。由于窗户是敞开的,通风良好,一定会有助燃的作用。办公室里燃烧起来,就有可能使整个大楼燃烧起来,春天干燥的天气里,整个大楼燃烧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马凯所在的办公室在办公大楼的西侧,离正门的距离很远,门卫没有他们办公室的钥匙,况且,如果正门的保卫发现起火了,那火势起码燃烧了一半,也就是说,门卫绝对没有机会将火灾消灭在初级阶段的。火一旦着起来,门卫注定控制不了,他们只好挂119找消防队,当消防队大张旗鼓地开进办公大楼的门前,大错已经酿成,一切为时已晚。
这样想来,越想越可怕,马凯的心也随之一点点凝固,甚至有冰冻起来的感觉。
这时的马凯,几乎要在最近的站点、下车,返回单位去看—看,同时,马凯也知道,等他返回单位,该发生的一切事情已经发生,回去也没用了。最后,马凯决定:不管了,该死该活随便吧!
马凯到酒店时是6点45分,几乎在同时,冯红也姗姗而来。
冯红说:“马凯你等很久了吗?“
马凯说:“没有,说实话我也刚来。”其实冯红知道马凯也是刚到的,不过她似乎希望马凯说来了很久,或者等了半个多小时什么的,听马凯这样说,冯红的脸色暗淡了一些。
马凯和冯红进了一个伪日式包间,那里有假“塌塌米”他们可以脱鞋围桌而坐,有直接拉近的感觉,不经意间,脚还可以在桌子底下碰一碰。
最先碰脚的发自冯红,她大概是无意的举动,只是,碰过之后,她眨眼睛的动作就是有意的。如果马凯心里不是被办公室以及火灾的事淹过,他一定会激动,并做出回应的。问题是,从进酒店开始,马凯的心就不属于酒店、不属于约会、也不属于冯红了。
很显然,冯红的心情不错,她在谈笑间一直隐藏着一个期待,这个期待需要马凯主动一些,但事实上,马凯无法集中精力,他直愣愣地瞅着冯红,心里还跳跃着烟灰、纸屑、火苗、浓烟等概念。
冯红说:“马凯今天你怎么了?一点都不幽默了。”
马凯说:“是吗?可能是见到你激动的。”
“可是,我没看出你激动啊?”
“那,可能是情深无语了吧。”
“得了,你的样子一点都不深情。”
尽管冯红这样说,冯红还是喜欢听这类话,只是,马凯今天说得不自然,很生硬。
约会的气氛显得沉闷,冯红当然不希望这样,她说:“马凯你讲一个段子吧,你不是黄段子专家吗?”马凯似乎谦逊地笑了笑。此时,马凯正在做实验。他将烟盒撕成碎片,放到烟灰缸里,然后不停地向烟灰缸里的纸屑上掸烟灰。其实这样的实验是没有实际意义的,即便烟灰缸里的纸屑燃烧了,并不等于单位纸篓里的纸屑会燃烧,反过来也是,烟灰缸里的没燃烧,也不能证明办公室里不燃烧。
“马凯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呀?”
“骗人!我在你眼前,你还用想吗?”
“我在想,怎么向你表达。”
“那就表达呀!”
马凯眼睛发直地看着冯红,他直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这时,冯红的手机响了,马凯连忙把自己的手机拿起来,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全被冯红看到了。冯红看了看电话里显示的号码,把手机关掉了。冯红用疑问的口气问马凯:“你不会还有别的约会吧?”
“怎么会呢?”马凯说“我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单位里的人找我。”
“这么晚了,单位里的人找你干什么?再说,单位里的人找你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马凯没说什么,只是不自然地笑了笑。事实上,马凯也想过给正门门卫打电话,他并不知道门卫的电话,门卫的电话对他来说是没用的,他不会为了这一天而储备门卫的电话,就像他从未想到火灾一样。可是,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越以为不能发生的事,发生的危险性越大。以前,自己从未把火灾和自己的办公室联系起来,十余年了,的确是从未想过。
不过马凯知道,问电话局还是可以问到门卫的电话的。问题是,给门卫打电话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如果发生了火灾,他问也晚了,如果没发生火灾,他问了反而引起大家疑心。还有,如果发生的不是大火灾,仅仅局限在纸篓燃烧或者燃烧到桌子范围内,那样,自己不是在扩大事态吗?能把事态压在处里就不应该扩大到局里,能控制在局里就不扩大到整个机关。
这个时候,冯红已经不高兴了,她说:“你如果不舒服,我们最好早点结束,正好今天晚上是连续剧的最后一集。”
马凯说:“我没不舒服啊,只是工作上的事,没什么。来,我敬你一杯酒!”
那天晚上,马凯计划了很久的约会就那样不温不火地结束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冯红的关系也许至此结束。临走的时候,冯红礼貌地对他说:“谢谢你请我。”语气是例行公事那样。马凯本想开一句玩笑以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话到嘴边又滚了回去,他知道,幽默的话在这个时候说是不会有幽默效果的。
马凯回家以后的心情仍是沉重的,不仅没缓解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回家之后,马凯已经由更多地想火灾的问题转移到火灾发生后的后果上了。马凯想,如果由于自己的一点疏忽而影响到他在机关的工作,那也太得不偿失了。如果自己真的去做坏事受惩罚还不冤枉,仅仅是一个马虎大意而受到惩罚,肯定窝囊。虽说马凯在单位里表现出无所顾忌、我行我素的样子,可他知道那在“度”之内,如果发生火灾就不同了,他成了责任人,有被剥离出机关的危险,虽然表面上看,他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在机关工作,可真的把他从机关里撵出去,他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当然,马凯也想过逃避责任的问题,问题是他无法证明他没在现场,那天下午就他一个人在单位而且晚上是最后走的,他又无法证明在他出门前来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也吸烟。逃避恐怕是逃避不了的,那么就只剩下迎受了。
既然做好了迎受的准备,马凯一百个不希望事情发生(也许发生在别人身上另当别论),如果发生了,马凯希望小一点,只燃烧了一两片纸屑,实在不行纸篓燃烧了也没什么,实在不行把桌子烧了,再不行把电脑什么的都烧了。如果房间烧了,最好不连累整个大楼总之,损失越小越好。马凯知道,同一样的行为造成的结果是不一样的。就这件事而言,可以把纸篓烧了,也可以把桌子烧了,可以把办公室烧了,当然,也可以把整个大楼烧了。但是结果是不一样的。如果在烧桌子范围以下,最好包括办公室,也可能还不至于丢掉了公职,也就受个行政处分什么的,可要把机关大楼烧了,那就难说了,搞不好要进监狱。为什么同样的行为会产生不同的结果呢?表面上看这没什么争议,可仔细琢磨就有意思了。此刻,马凯想的最多的是,且不管火灾造成的损失,只要有火灾,他目前的状态就面临着调整,尽管他一直希望生活中有新鲜的变化,可现在他才明白,其实他内心里是不愿意变化的,尤其向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变化。比如,火灾出现以后,即使没造成什么重大损失,他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了,他得像刚进机关那样,态度谦恭、埋头苦干,没两三年自己是抬不起头来、消除不了影响的。临睡前,马凯又这样想,如果没发生火灾,或者说前几年,自己就态度谦恭、埋头苦干,干上一两年,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一定非常了不起,起码竞聘时不会被淘汰下来。人真是怪了,为什么非得逼迫才有作为呢?当时,马凯还这么想过,如果这次火灾没有发生,自己也要以此为戒,端止态度,埋头苦干
第二天,马凯第一个到单位,走廊像平时一样安静,大楼没着火是肯定的了。打开房门,也没涌来烧焦的烟味儿,房间里也没着火。马凯望了杜丽的桌子一眼,桌子也没问题。马凯来到纸篓前,纸篓里的纸屑一点儿都没少,也没变颜色。马凯长出了一口气。
办公室的同事陆续进来,他们似乎觉得奇怪,马凯今天来得挺早。处长说:“老马,昨天有事没?”马凯保持着懒散的姿态,含糊地说:“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