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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非要等到情根深种时再后悔么?”
他对她是否真心,元妤仪不知道,也不敢去问,怕他回答一切是她自作多情,她有自知之明,倘若真是这个答案,她受不住的。
但她心里也明白,倘若真的一直保持这样亲密的姿态,她艰难筑起的心防会分崩离析。
元妤仪说完这些话,只觉得这些天压在心口的滞涩都减弱许多,她像是在发泄。
这种顾虑,谢洵想自己其实是明白的,只是心上人躺在怀里一晚上,没有哪个男人不会贪恋。
更何况他早已情根深种。
虽然只有单纯的一晚上,但他却能抚摸到她的温度,嗅到她身上的淡淡幽香,听到她匀长清浅的呼吸声。
他们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却远比那些如胶似漆的爱侣更有默契。
昨夜元妤仪搂住他脖子时,毫不犹豫地扑在他怀里时,怯生生地让他留下时……
以及那滴早已融化在心口的泪。
这些都让谢洵以往的纠结与矛盾轰然倒塌,他喜欢元妤仪,他不想再隐瞒那些冰山之下的火焰。
从前两人都站在原地时,但凡一方往前迈步,一方定会生怯后退,像此起彼伏的山峦。
自从元妤仪动了和离的念头,更如同在自己身边围了个密不透风的牢笼,谢洵内心痛苦,可面上依旧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给她半分压力。
可是昨晚当熟睡的少女下意识往他怀里缩时,谢洵开始反省,自己以前的沉默和内敛似乎错了。
她不动,他理应走到她身边去。
哪怕等着他的是早已关闭的蚌壳,哪怕她留给他的是一片荆棘。
比起疼,谢洵更害怕失去。
身材颀长的青年逆光站着,元妤仪能看见他如剑般凌厉的眉峰,他没有因她的话生出愠恼,反而目光认真凝重。
“倘若我本就对你动情了呢?”
他的话比昨夜的惊雷还让元妤仪感到无措,意料之外的反问更几乎让她屏住呼吸。
谢洵见她怔愣,放在以前可能会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说一个字;
可现在他已然意识到这种相处方式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毫无助益,还会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她的心像禁闭的蚌壳,谢洵敲一下退一步只会让她关得更紧,所以他要时时守着,让她明白他在一直都在等她情愿的那一刻。
谢洵的目光直视着少女愕然的视线,坦然道:“这桩婚姻早就不是冷漠的交易了,殿下。”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漆黑的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情意,“我心悦你,别和离,好不好?”
因第一次说这样直白的话,整个人都仿佛浸在烈火中灼烧,青年的掌心被掐得钝痛,但意识无比清醒,虽有些不安,但这是快乐的,也值得。
信息量太大,元妤仪彻底呆愣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应当是在,跟她表白?
谢洵那样克己守礼的人,方才都模糊了“臣”和“殿下”这样的字眼;
你我相称,刻意忽略了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君臣猜忌,此刻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普通郎君在求.爱。
元妤仪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几乎要跳出胸膛,宛如山洪倾泻,海浪翻涌,被他炽烈的心意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54章脸红
雨过天晴,连微风都裹着榴花香。
心脏跳动的声音许久没有这样有力,元妤仪的脸颊绯红,她下意识道:“你……你说真的?”
真的喜欢她吗?
所以不想和离,纯粹是因为喜欢。
谢洵眼角眉梢都带着道出心意的轻松愉悦,点头答得笃定,“绝无半分虚言。”
元妤仪几乎要脱口而出那就不和离了;
可她最后还是保留了一份理智。
谢洵喜欢她,喜欢她什么?
若喜欢她从前在上京时的善良,那就意味着自己下.药成亲的行为是他所不耻的苟且;
若喜欢她在青州时心狠手辣的那一面,便代表着她曾经的真心付诸东流。
倘若他回答喜欢她的所有,那就更荒唐了,这话太狂妄,元妤仪是不敢相信的。
是以她垂首深思片刻,郑重道:“我引荐你入仕,在宣宁侯面前维护你,天峡山一行也照顾你多日,你心生感激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在谢洵为她奔走效力时,不顾危险救下她时,始终陪在她身边时,她也难免悸动。
元妤仪说起这桩桩件件,都让谢洵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对应的画面。
他不自觉抵住虎口,分明和面前的少女拜过堂,也上了族谱,可是现在还是不免像个等待名分的少年郎。
元妤仪抬眸正对上他这副期待的模样,也怔愣一瞬,酝酿着嘴边的话。
“所以谢衡璋,我想问的是,你是不是混淆了感激和喜欢的定义?”
喜欢就是喜欢,掺杂任何其他的感情都会扭曲喜欢的本来面目;婚姻之中若想由爱起始,便不能是为了报恩。
报恩便代表着,一方占主导地位,而另一方只能沦为附庸,始终不占上风。
日久天长,难保夫妻之间不会出现矛盾,而此时弱势那方心中的感激,便会成为最亲密的枕边人刺向他自己的利箭。
谢洵神情微怔,显然没想到她会话题一转,说到这方面。
然今日能与元妤仪谈心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所以他嗓音依旧温和。
“不是,我分得清。”
“殿下曾经为我做的事,无论是朝堂上的助力,还是在谢家人面前对我的维护,我都牢牢记在心里,自然是感激的;”
青年的长眉舒展,目光专注,几乎要将面前认真倾听的少女吸进沉静的眼底。
“可是与这相比,我也喜欢殿下。”
“这种喜欢,是男女之间的情意;是日后哪怕你对我执剑相向,我也绝不会躲开分毫;是无论你对我好不好,我都忍不住会心疼殿下,心甘情愿为你去死的喜欢。”
话音落下,元妤仪仿佛在一片寂静中,听见了自己宛如擂鼓的心跳声。
尤其是亲眼见过支离破碎的家庭,见过相见两厌、貌合神离的夫妻,再听到谢洵的剖白,她几乎招架不住,缴械投降。
但他的最后一句话让少女皱紧了眉头,她下意识埋怨道:“好端端的说什么生死,我会活着,也绝不会叫你去死的。”
谢洵失笑。
在他心里,公主早就比命重了。
良久,元妤仪才缓下声音,本文由八六一七七三三零四群整理像只防备中的小刺猬露出了一双滴溜溜的眼睛,试探性地问道:“假如,我曾经骗过你,也利用过你,你还会像刚才说的那样喜欢我吗?”
谢洵思忖片刻,实在没想到她什么时候骗过自己,何况他孑然一身,除了这张皮囊略微好看点儿,心思比别人考虑得多些,也没什么值得利用的。
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答,“会,就算殿下杀过我,我也会喜欢的。”
元妤仪在心里画了一个小小的叉。
她想,谢洵现在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便自此误以为可以相守一生一世了,其实不然。
若他知道她原本算计的是经常欺辱他的嫡兄谢陵,千方百计进谢家的门不过是为了捆绑世家,威胁江丞相,谢洵便不会这样信誓旦旦地承诺了。
彼时只会有一种可能:爱之深,恨之切。
元妤仪的心绪拐了十万八千个弯弯绕绕,落在谢洵眼里,她只是为难地皱了皱鼻尖。
谢洵不明白她为何会露出这种神情。
他能感觉到,从前公主对自己付出的那些琐碎的细节,她对自己的感情都是真的,并非作假,那为什么还会这样为难呢?
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远在上京的人影,耳畔仿佛响起刚成亲时,元妤仪和侍女随口说过的话。
“日后和离了,路归路桥归桥,自然找些情投意合的面首养在身边。”
至于谁会与她情投意合?
元妤仪或许并未察觉,可那人却至今未娶,依旧对她虎视眈眈,男女之情或许没有,可青梅竹马的情意却是实打实存在的。
连谢洵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不满,还夹着半分隐晦的委屈。
“殿下喜欢祁世子吧?没关系,臣知晓的,你与他有十余载的情谊,理当是彼此最信任最亲切之人,祁世子三战告捷,名声大震,也是大晟的功臣,我早该知道的……”
祁庭家世高,虽门庭衰落只剩他一人,但还能凭自己的本事夺来许多功勋,剑眉星目亦是上京无数闺阁女郎的理想夫婿。
谢洵想着,眼中的郁色也逐渐加深,还没来得及说后面的话:若真是如此,他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纠缠下去了。
元妤仪心中的不解越来越浓烈,看他的脸色也愈发不好,实在忍不住打断谢洵还没说完的话。
“谢衡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喜欢他了?我更没有想过跟你和离后就转头嫁给他,我与祁三无非是总角之谊,从来都只是把他当兄长的。”
以往积攒的不满都在此刻消散,谢洵心里提着的巨石落了下来,但既然不是这个原因……
青年的眸光含着淡淡的酸涩和期待,“那殿下到底为何一定要与我和离?”
既然是利用,为什么不能再继续利用下去;交易也好,真爱也罢,公主为什么执着于把他赶走。
聪明人执拗起来,会近乎偏执地剥出每一个细节,话里的逻辑根本无处可寻,一时之间却也让人反驳不了。
元妤仪不敢置信地回望着他的视线。
她觉得谢洵原本是个沉默内敛的老实人,后来觉得他是个才不外露、心有成算的君子,可是现在她却觉得他像个聪明的无赖。
因为聪明,所以了解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踩在她的心坎上;
也因为无赖,黏着她恳求明确的答案。
元妤仪鬼使神差地联想起曾经看过的话本子里,撰写的一个故事。
话本里的女配角是男主人公养在私宅的外室,彼时男主人公正和女主角打得火热,与谈婚论嫁只差临门一脚,女配角却身怀六甲,挺着孕肚登门,所求不多,无非是个进府享福的主子名分。
她抬起眼睑打量着与她咫尺相隔的青年。
长眉如山峦微皱,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素来内敛沉静的面庞上带着复杂的期待和倔强。
元妤仪心虚地捏了捏掌心,他现在真有点像话本子里上门要名分的妇人,而她也活脱脱是个优柔寡断的男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