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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藤甜甜地笑了,她的笑容不再妩媚,却显得天真无邪,连微弱的声音都不再低沉魅惑,而是轻快如少女:“杀手雨师杀人十余年,即使不通武功,要想毒死自己,岂会被你一个小小女孩发现。呵呵……其实我本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昨天晚上,我梦见小夫人抱着小小姐来看我,说她想我了。小夫人不但疼阿龙和小小姐,也很疼我啊,我刚被她买来家里的时候,还是个不懂事的乡下丫头,她教我读书写字、待人接物,就像我的再生父母一般……”
孙呈秀一刀挑开她腰间的包裹,高声问:“苏骖龙,哪个瓶子是解药?”
“没用的,这毒一旦发作,神仙也救不回来。小丫头,想挟持我,你还差得远。”青藤的身体渐渐开始僵硬,闭着眼道,“阿龙,别学我,用那无耻之徒的命换你自己的命吧。也许仇凤清真的已经死了,小夫人和老门主的大仇已报,我今生别无所求,死也瞑目,你才二十二岁,你这一生,才开了个头……以后……”
她似乎还有很多叮咛要留给苏骖龙,可是她的舌头已经僵硬了,弥留之际又痛苦又满足的表情也僵硬了,渐渐地,她的口鼻间不再有任何白气凝结。
她就这样死了。
孙呈秀双眉紧锁,拔开一个又一个瓷瓶的塞子,终于选出她认为最像解药的那瓶苦水,倒进雨师微张的嘴里,但这个毒辣、忠诚而又愚昧的女人僵死在地,本就快冻透了的身体已经变得与积雪同样冰冷,哪里还灌得下去!
她虽然杀人无算、死有余辜,孙呈秀却眼睁睁失去了换回潘子云的唯一筹码。
第49章第一个雇主
※一※
季舒流在谷底也是心惊胆战,握紧自己的剑,盯紧苏骖龙的手。以此地的险峻,以苏骖龙的警醒,要想救人,难比登天。
天早已大亮,再也没有夜色来遮掩任何人的行动了。
好在苏骖龙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雨师刚才那荒唐又凄婉的一番遗言,没能激起他任何多余的情绪,他只顾盯着潘子云凝神琢磨,仿佛手里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古怪的机关。
萧玖沉默半晌,实在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只好开口:“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为何我知道不是燕山派——因为苏门本来就是我重金聘请杀手屠灭的,绝对和燕山派无关。你和我的仇,不要牵连外人,今天你只要放了他,我们都承诺放你一条生路。”
苏骖龙似乎对“生路”并无兴致。他依然盯着潘子云,用毫不信任的语气问萧玖:“你一个势单力薄的小乞儿,居然有钱重金聘请杀手?”
萧玖道:“自然是我爹的钱。”
孙呈秀和季舒流忍不住同时看向她。仔细想来,萧玖独来独往,师门神秘,江湖中都当她是孤女,但她从未提过自己的出身来历,更加不曾承认自己没有父母。
苏骖龙道:“所以你根本不是真乞丐,当年苏门的人都看走眼了。”
“年纪太小,孤身出门,难免做些伪装。”萧玖讽刺地道,“当地的丐帮都看得出来,不敢找我的麻烦,至于我学武功很快,当然也是因为从小打过不少底子,后来我推说是在青楼之中学过歌舞,居然不曾有人怀疑。我也奇怪得很,怎么整个江湖最眼瞎的人,全都凑在苏门了。”
苏骖龙怔了片刻,居然轻轻地笑出声:“你不满十岁的时候,就有‘黑道的朋友’给你讲挖坟观尸的事,你家里,莫非也是黑道中人。”
“已经好几代不曾行走江湖,但说起来终究麻烦,我才藏着不说。”萧玖脸上没什么表情。
苏骖龙道:“我若是你,就再等几年,亲自杀人雪辱,岂非痛快。”
“所以你不是我,”萧玖一笑,“我这人十分心善,虽然很想亲手杀了你们,但是想到再等几年,还要有不少人死在你们手上,一时心软,就直接找杀手了。”
苏骖龙不但没流露出什么报错了仇的悲愤之情,反而笑道:“由此可见,男人娶妻一定得娶个聪明的女人,否则便要坑害全家、祸及子孙。商凤英这个女人,长相不错,刀法也过得去,所以虽然整天争风吃醋蠢不可及,我父亲还是娶她为妻。结果如何?她死到临头居然还能认错人,叫我们找错真凶、撞上硬点子,最终拖累得整个苏门给她陪葬。要是我们不来杀元磊,岂非到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在江南做拿钱取命的生意?”
萧玖一边试着用刚才脱臼的脚踩踏松枝,一边道:“天罚派武功源自西域,我找的杀手据说也师从于西域人士,大概西域武功总有类似之处,才叫她错认。”
苏骖龙眉飞色舞,愉快地道:“天下之事总有许多凑巧,这便是人生于世的乐趣所在。嘿嘿,这个人,”他凝视着潘子云,“你叫什么来着?”
“潘子云。”
“你那个化名,叫何什么来着?”
“何方人。”
“何方人,你写那《逆子传》的时候,果真根本不知道吴夫人其实是苏小夫人?”
“不知道。”潘子云道,“我妻儿都是苏门所害,与苏门不共戴天,想不到无意之中还编排了苏潜的小老婆一段坏话,可见冥冥之中,报应不爽。”
世上恐怕很少有人能容忍别人如此侮辱自己的生母。萧玖全身绷得像一张弓,好像随时准备射出去;孙呈秀侧身探出悬崖之外,凝而不发;季舒流也不住往上瞄着可以立足的松枝。然而苏骖龙竟然丝毫没有动怒,依然与潘子云对视着。
他们的神情都不算犀利,嘴角都含着一丝嘲讽般的笑意。潘子云看上去很淡漠,苏骖龙看上去很悠闲。
对视片刻,苏骖龙的笑意放大了几分:“那好,我只剩最后一件事问你——你怎么知道商凤娴是我杀的,难道和我心有灵犀不成?”
潘子云眼中的淡漠终于消失了,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苏骖龙。
苏骖龙嘴角一翘,洋洋自得道:“给你讲讲我苏门的传承来历。其实最早,苏门也和天罚派一般,是一群身负血仇之人的联盟,以替-人-复-仇为志向,后来教训受得多了,才专心做一群本本分分的刺客。
“真正的刺客,既不能像徐飚一样专门接复仇的生意、以求心安理得自欺欺人,也不能像冷杉一样受困于救恩、不计代价地替别人卖命。刺客应该考虑的只有一条,那就是雇主付出的代价,值不值自己冒的风险。我不但是苏门数代以来最好的刺客,也是整个江湖百年来最好的刺客,平生所接的生意,无不把这一条考虑得清清楚楚。”
苏骖龙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脸骄傲,仿佛这十分值得称道。
“我接的第二个雇主就是商凤娴,她要我杀死燕山掌门元磊,元磊的师妹仇凤清,还有继任者方横,以报苏门被灭的血仇。两个顶尖高手,一个普通高手,就算与我苏门有仇,杀他们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一着不慎,整个苏门都得赔进去。想不出一文就请我出手,不可能,我不做亏本生意。
“但商凤娴能有什么代价付给我?苏门?苏门本来就是我的,和她有什么关系。这女人胆小如鼠,鸡都不敢杀,哪里敢杀人,自从我父亲身亡,全靠徐飚和冷杉赚钱维持生计,后来失手打死我小妹,更是吓得丢了魂,整天怀疑有厉鬼前来索命,三天两头跪在自己亲女儿灵位前叩头乞怜。苏门凭实力排座次,没有废物说话的余地。所以我告诉她,如果她付不出足够的代价,还是让徐飚和冷杉担当这个重任为好。”
苏骖龙笑得越来越愉快:“自从我的剑法胜过徐飚,商凤娴就收起那副凶神恶煞的嘴脸,变得像原先一样乖顺。见我不肯接招,她真的慌了,一开始色厉内荏地威逼,威逼不成,又哭着跪求我亲自出手,她说元磊、方横的刀法都能通神,连仇凤清也是天才难得,徐飚一个人绝对应付不了,冷杉根本不会武功、不堪大用。为了让我出手,她什么代价都愿意付。”
潘子云低声道:“你让她付出的代价,就是帮你完成第一个雇主的委托。”
苏骖龙的笑容渐渐从脸上褪去,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果然心有灵犀。”
潘子云几欲作呕:“废话,你妹妹死前求你替她报仇,很多邻居都听见了。”
苏骖龙的眼神幽深:“小妹的嘱托,付出的代价不多,只有父亲生前给她留的嫁妆。但杀死商凤娴对我而言,几乎没什么危险,本来就不需要多少报酬。何况,小妹杀她的理由,我也十分认同——
“小时候,商凤娴整天教她温柔娴淑,未语先低头,女孩子不要打打杀杀,最好找个父亲一样的夫君嫁出去。可是一夜之间,商凤娴忽然开始逼着她苦练武功为父报仇,稍微松懈,便又打又骂。一开始,她趁清早带着我们一起去驯马园练武,回来还假装和原先一样,所以瞒得过邻人;到后来,她瞒都懒得瞒了,可笑邻人还向易容成父亲的徐飚告状。
“商凤娴自己不曾用心练武,根本不知道五六岁的小女孩能进展得多快、能使出多大的力气,只要我进步比小妹快,小妹就要被她打得生不如死。没过几天,小妹就被打得怕了,再也不敢哀求商凤娴,只是苦苦哀求我让着她一点。但我总有不想让的时候,这倒怪不得我,我也不想被商凤娴辱骂痛打,而且,我怎知那女人名门正派出身,下手如此不知轻重呢?
“小妹弥留之际,整张脸都肿得不成人形,眼睛已经看不见人,嘴里不停地往外咳血。她左手两根手指的骨头以前折断了没长好,是歪的,就用那只畸形的手,抓着我,对我说,既然我是刺客,她就用父亲留的嫁妆,买我帮她杀母复仇。”
说起这些悲惨之事的时候,苏骖龙一直挂着一层诡异的笑容,语气近乎轻浮。可他身受重伤、强敌环伺,为何要啰嗦这些早已湮没无闻的旧事?
“何方人,你根本不知道这些,但是冥冥之中,很多细节居然和你编出的戏文暗合。”
潘子云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可怕:“你看过《逆子传》?何时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