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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雾了。雾气弥散在街头巷尾，浓郁而厚重，能从清晨延续到午夜，苍白了时间，模糊了一切。
推开窗抬头望去，天阴沉晦暗，有欲雨的气息。
湿气无孔不入。
身处这样的水淋淋的小城，我的手汗症小人得势，越发地肆无忌惮起来。
不过想来它也不容易，不求名不求利，跟了我十几年，算是忠心耿耿的一个奴才了。可我总是不能真正把它当作一个可以同甘共苦的伙伴来看待。
本来，一个小小的微创手术即可永远地剔除这一隐患，而对于我这样生活清贫的人来说，花上几千块钱替它操办这么一个葬礼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可我打娘胎里下来也没随身携带什么胎记，就剩这手汗症与我相依相伴了，因此又于心不忍。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我十分害怕失去它。失了它，我将一无所有。这一点，小城与我一模一样。
小城终日畏畏缩缩地躲在连绵的雾气之后，你根本无法看清它真实的面容。而一旦扯下这缥缈轻薄的面纱，小城也将不再是小城了。
小城的上空漂浮着的喧嚣嘈杂的各种声音——有小贩尖着嗓子的叫卖声，有汽车破而嘶哑的喇叭声，有现代化机器庞大却细碎的轰鸣声交织成一首沉闷繁杂的歌。这首歌就像人生和梦一样，琐碎、混乱、诡异而冗长。
小城是极其吝啬的。它用破旧的音箱反复不停地播放着这首单调乏味的歌，其音质低劣简直不堪入耳。可它却自得其乐，十分享受这悠闲的消遣。
沉陷在如此小城，如此荒唐的地界，我瘦弱的身躯又该拖着沉重的步伐爬向何处？
那是在另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发生的事吧？在沧桑的历史感苏醒、控制情感的神经变异出厚实的角质层之前的时空里，和几个未经世事的少年躲在操场的一角，围成圈轮流抽一支烟；慌慌张张地往心仪已久的女孩课桌里塞一封封字迹稚嫩拙劣表意肤浅却故作深沉的情书；在车棚昏暗的灯光下心怀忐忑地拔掉老师车胎的气芯可是在这些晃动的镜头中，我真的曾倾力出演过吗？
或许罢！
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一切的过往都已烟消云散，仅留若隐若现的一抹残影存在我的脑盘。那么多古老而美好的故事却没能存活下来，都夭折在陈旧的回忆中那块阴气森森的死寂墓园。
如今的生活真是残酷啊！哪有半分昔日的宁静？
如今，要么束手就擒，丧身敌手；要么手持利刃，把别人捅死在脚下，然后踩着层层叠叠的尸体爬向更高更远处的修罗格斗场。
两条窄小而血腥四溢的路，千万双茫然的眼睛在其间徘徊挣扎、争斗呼号。这，难道就是成熟的象征，成长的代价？
不难猜想，一直牢牢掌控着时间的那个神祗，定然是铁血无情的。它的眼中从不曾泛起一丝涟漪，它的四肢乃至内脏早已石化。
在它的恣意放纵与指使下，这种石化毒蛇似地游移出来，以不可逆的强硬姿态蛮横地破开我的肌肤，侵入我的体内，渗透进每一个细胞里，最终将我也彻底石化。
从此以后，我作为一具僵硬的石像卑微地存活着，被时间紧紧黏住。在我身上，绝大多数有关于人的迹象，包括思想、欲望、情感等，都被一一剥离出去。
对，过程只是无意义的形式，结果才是最终的本质。结果是我还活着，虽然仅吊着一口气，虽然狼狈不堪，但我还活着，我依然还要再承受生活的蹂躏。
眉头紧皱着，游荡的魂灵无处落脚，冷得瑟瑟发抖时，只能胡乱地抓一把钞票，生火取暖。
再回首时，泪已成线。只是不知，谁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