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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千佛山,我们来了。在一片未知之中,如同盲人瞎马,为着心中一个目标,义无反顾,我们来了。
以前登山,总要作番准备。在网上查图片,找地图,看博客,读过来者文章,获得一些印象,作好心理准备。这次不一样,只知道有座千佛山,在安县。关于千佛山的名字,是从一位中巴车师傅口中知道的。最近开通了一趟德阳至安县的班车,我偶然短途乘坐,和师傅闲聊,知道了千佛山的名字。并非不可以在网上去查,是铁了心不去查的。留着神秘和无知,也许更富有挑战性。
下午3点40,在安县客运站,我们搭上了去茶坪的班车。茶坪是安县的一个小镇,在千佛山前山脚下,同时也路过后山的路口。车到后山路口时,下车还是不下?我们征求售票员的意见。
“后山是开发过的景区,路好走些,一般人都游这里;前山没有开发,小路不好走,很少有人去。”
不好走的才有意思。我们决定走前山。
车到茶坪,已快5点,上山还是住茶坪,又是一个难题。问当地人,都劝我们住下,说上山有五六十公里的路,现在是不可能走上去的。这里是旅游区,多有旅店;我突然想起,刚才班车师傅说他们家在开农家乐,有住的,便宜又舒服。
我们没有听劝,径直前行,打算走到那里黑就那里歇。生意人拉生意,喜欢夸大其词,只能信一半。
上路不久,一辆面包车来了,我们招手问路。车中人劝说我们明天上山,路太远,要走10来个小时才能到顶,并且中途没有人家,全是山。
“坐车能上吗?”
“能,但路不好走,而且上不了顶,上顶还要走一个把小时的路。”
“开车要多长时间?”
“两三个小时。”
“你们租车不?”
“要。”
我们以150元的价格谈定。一路巅簸上山,由夏日进入冬季,赤道进入北极,下车时是7点10分,山风吹送,我们穿上了长袖衣服,记刘老师电话号码时手还在不听使唤地发抖。刘老师是开车师傅的父亲,教小学,刚退休,陪儿子送我们上山。因为同行,所以投缘。我回家以后,刘老师还打来电话问平安呢。
二
一路向上,全是很工整的石梯,曲曲折折,伸向云端,仿佛没有尽头。8点过5分,我们的眼前除了云彩,已没有了山头,石梯在一个垭口处消失,仿佛做梦一般,转过弯就看到了房屋。到了,我们忘记了疲劳,跑过了最后一段缓坡,登顶了,我们登上了千佛山的最高处,此时:2006年8月4日20点10分,登顶者:妻、儿子、我。
顶上很荒凉,杂草丛生处,安放着一座简陋的庙宇和一处简陋的房屋。顶上有两位工作人员,没有电,基本上处于原始状态。
山顶上气温很低,我们穿上租来的棉大衣也不觉得温暖。儿子8岁多,精瘦不耐寒,躲进了被窝。我和妻到大雄宝殿进香,祈求平安。有没有效果不去管它,关键是难得来这个地方,祝愿自己,也祝愿家人、亲人、长辈、朋友,在如此高远荒凉之地,我们还想着他们,祝愿他们平安幸福。
气温低不仅是因为山高,同时也因为风大。风过有声,暮色四起,低矮的植物在风中挣扎,灰绿的叶片仿佛凝了一层薄霜。这些矮小的植物,多为阔叶,叶片大得像荷叶,开小小黄花,一穗一穗的。生在高处,它们必须用阔叶积蓄能量以对付寒冷,又必须用蜡质的叶面以减少蒸发。这些简单的生命,真是充满了生活的智慧。我和妻迎风伫立,我的眼睛被迫眯成了缝,大衣像裙子一样在飘舞,妻的长发飞动了起来,云雾从我们的身边急速地划过。站在这凛烈的风中,我明白了什么叫疾风知劲草,也明白了什么叫高处不胜寒。
云雾茫茫,天地一体,什么也看不清。我们回到屋中,管理人员热情地为我们送来了热饭和开水,耐心地回答我们好奇的提问,我们有了一点家的感觉。谢谢。他们说谢什么,有人来到这里就高兴,可以看到除菩萨之外的第三个人,可以听到除“二人转”之外的第三种的声音,可以证明他们在这里的意义。是的,没有他们,谁敢上到这里。他们无疑是这顶上的山神,游人精神的支柱。
我们是今天唯一的到访者。早上走了九个,也是些教书的。看来,喜欢到此一游者,不是教书的就是读书的。前不久有几个学生下山,是今年第一批下山的,他们踩出了一条路的影子,并且用红布条作了标记,免得后来者迷路。游千佛山是很容易迷路的,尤其是从前山往后山走;而从后山出发登顶的,几乎没有。
天阴冷,风恕号,刮得树皮屋乱响,一夜天籁,无休无止。头顶云层弥漫,无星无月,脚上浓雾迷茫,无光无亮。若是天晴,今夜一定是明月千里,星大如斗,山下远处绵阳、成都的灯光如星云般灿烂,我的家乡德阳也一定是近在眼前的。
三
早上5点多,起来看日出。高大的黑色的云山横在东方,一丝红霞时有时无。云山下面,全是迷雾,什么也看不见。风吹了一夜没有一点疲劳的意思,夹着云雾在空中疾飞。远山还在云海雾都之中沉睡,近山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等到天亮的时候,连一点模糊的轮廓都没有了,只是大雾的世界,10米开外不见踪影。
7点10分,我们下山。再见了,山顶的庙堂和木屋以及它们的主人;再见了,山顶上的动物植物和一切的生命们;再见了,白茫茫的雾气和草丛中的乱石千佛山云雾缭绕,如有神住,我们以凡眼无法识得你的真面目,只能是带着这样的留恋和谜而去。
雾淡了点,视野稍微开阔了一些。我看清了环绕我们的伙伴——满山遍野的高山植物和它们冷艳的花朵。这些高山植物,阔叶的细叶的都有,多为草,少为木,都不高,都没有我们高。为了不至于迷路,我们请了一个工作人员作向导,在草丛中穿行。杂草中的路只有一点影迹,像路又不像路,确实是容易迷路的。向导是三台人,为人谦和,他带我们走了约半小时,给我们指了方向,回去了。我们一家人就在这荒无人烟的大山中独行。
有一处向西的路,在下山500米的样子,说是通向北川的,不能走。就在这个叉路口,露水已全部湿透了我们的衣裤,我怕湿了电话,下意识去掏裤包,糟糕,忘在山顶了。好在走得不远,我一阵小跑回到山顶,从大衣里面取出电话。要是走远了,又怎办呢?我一脸哭笑,印象特别深刻。
路很模糊,全在草丛中。一路上只能摸索前行,又怕走错了路。听人说,走小路迷路的不是个别,一迷路就很危险,所以千佛山的管理者不要游人从前山进山,前山没有开发好,没有安全保证。我们的进入,不能不说是在冒险。
路上近日有人走过,比较容易找到标记。有三大标记可以简单地识别:一是前面说过的,有几个学生沿途拴有红布带,我们都看见了,每见一处,都给人鼓舞,有些松了的或掉在地上的,我们帮着拴牢,告明后人,但可惜只是在最初的一段路上才有;二是人类文明之一的垃圾,虽然在原始丛林里乱扔垃圾是很不道德很不文明很令人不齿的,但此时垃圾是一种救命的标志,有垃圾,特别是新鲜的垃圾,证明了新近有人走过,会给人很大的希望,在几处险些迷路的地方,我就是靠一点洁白的垃圾手纸判断方向的;三是树上的斫痕,一路上几乎都有前人用刀在树上斫的刀痕,越是新鲜的刀痕,越是希望的所在。当然,看路上其它的痕迹,如有无新折断的树枝竹枝,有无滑跤的印迹,有无苍蝇出没等,都是识路的好方法。
高山之上,全是冷箭竹,满山遍野都是,茫茫然一片竹海。我们怀疑应该有熊猫,熊猫就喜欢这些东西。刚一说起熊猫,儿子就变成了国宝,钻进竹丛里爬行,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我们的“国宝”突然后面一声惊叫:“蛇!”儿子在竹林中发现了一条蛇,缠绕在竹枝上,看着他。妻也看见了,吓得推着儿子一阵快跑。我只有一个,走在前面就不能走在后面,无法两头照顾。我突然明白了下山时管理人员给我们两根棍子的用处,不仅是用作探路,还可以驱蛇。在竹海中穿梭,半身没在竹丛之中,就是有蛇要偷咬一口我也没办法,谁让我们穿的是短裤呢。我怕的是蛇欺负儿子和妻子,他们要弱小一些,自然界的生存法则就是欺软怕硬。不过,我有棍子,又走在前面,虽然生怕再遇到蛇,但我得硬着头皮走。我用棍子边走边拍打两边,希望吓走虫蛇,结果还真的没有再遇到了蛇。
走过清一色的竹林之后,我们来到了竹树混交的林子,树和竹都矮小,像是约过了似的,都不想长高长大。再下一点,就是杂木林了,乔木灌木的,针叶阔叶的,落叶常绿的,裸子被子的,藤本草本的,均多而茂密,花也多,各色都有,多不认得;天气热了起来,空气新鲜而潮湿,各种生命都充满了活力,蝉鸣鸟叫,虫飞蝶舞——千佛山的中段,是动植物多样性的王国。再往下走,就进入大型植物的世界了,高大的乔木和粗大的藤条随处都是,主宰了整个的天空;成片的荆竹林,像云团一样点缀在绿海之中;树林竹林之下,也不寂寞,蕨类矮灌植物杂在其中,各种各样的花盛开着;就是藤条树干之上,也有青苔像霓裳一样披在上面——这里是国家级森林公园,看来一点也不虚传。
山高路险。说是路,根本就算不上路,连羊肠小道都算不上,只是有个别游人下山走过留下的印痕。也感谢这些开路者,让我们没有迷路;虽没有迷路,但还是被人误导了。按说是能够走进后山的,也就是那个大家都去游的后山,但事实上,我们下山之地,是公路,而不是公园。若不是从结果到开始,从山顶到山脚,谁敢走这样的路?我努力回想经过的路,不知道是哪里走错了。所幸的是,错得不凶。
一路上险象环生,有蛇不说,光是路,就让人终生难忘。很多地方根本就不是路,要硬着头皮闯一下才过得去;很多地方几乎是6、70度的陡坡,只能滑着下,而且随时都在担心一不小心会滑进悬崖,粉身碎骨。第一跤是妻子摔的,摔得很彻底,几乎全身背在了地上,手上屁股上全是腐烂的植物叶和泥水。为了防止再次摔倒,我在一处湿滑地段给他们示范怎样才能不摔跤,结果示范失败,我摔得还要干脆些。我们只能互相勉励要小心。没有下雨,路像喝饱了水似的,溜滑得很,加之太陡太陌生,不管怎样小心还是免除不了摔倒的厄运。我一共摔了七跤,是当仁不让的冠军,儿子和妻子各五跤,并列亚军。摔倒之后,还能站起,最终我们还是穿过了山。山无脚,永恒;我们有脚,永远。
经常摔倒就不说了,糟糕的是在将倒的一瞬间,手无助地乱抓,一抓就是一把荆棘,弄得满手是刺。路难行,路上荆棘丛生,我们的手脚多处被割伤刺伤,汗水之下,痛痒难忍;衣服和皮肤也多次被倒刺牵挂,欲走不能。在丛林深密之处,我们猫腰钻行;悬崖峭壁之处,我们如履薄冰;陡峭如削之处,我们退着爬行。千佛山丛林穿行之路,无异于一次生命之旅,妻、儿和我一起走过,我真感激他们。到11点多时,疲劳和饥饿一起袭来,妻的腿脚僵硬了,似乎只能靠髋关节走路,像机器人那样机械运动;儿子的脚打起了血泡,只能硬撑着走。我最倒霉,刚下山时因为衣裤湿透,内热外寒,左脚膝关节开始刺痛,痛时每走一步都要咬牙锁眉,但我是他们的头儿,牙齿掉了也只能往肚子里吞,再痛也得忍着,而且还要显出轻松的样子。只要我轻松,全家就有信心;只要我不倒,全家的希望就在。
下山五个小时后,我们听到了希望,那是水流的回响;不久,又看到了希望,左边是洁白的公路,右边是整齐的房屋。显然要成功了,我们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对着远山呼喊,听山的回音;一路说笑而下,歌声串串。可是,越走越不对,到3点20分下到公路上时,我们彻底相信,走错了;包括前面的人,都可能没有走对。在某个关键地方,有人作了错误的正确引导,把我们引向了阳光大道。
没有去到后山,显然有些遗憾;能够顺利下山,令人不乏安慰。没有经过之时,又怎能知道是错误?路漫漫,美好的愿望不一定是预想的结果,无法回首地走在了另一条路上,看到的是别样的风景,而且同样能够顺利达到目的,又何尝不是幸福?
四
从早上7点10分到下午3点20,整整490分钟,我们一家人在寂静的荒山中穿行,没有见到一个上山的或下山的人。看来,这个世上,像我们这样自讨苦吃的人,已是不多。公路上,游山的大小汽车来回地奔跑,非常繁华,图的就是简单的玩法,我到此一游过。像我们及我们的前行者,穿山越岭,密林徒行,险情处处,心惊魄动地原始旅行,谁愿。我佩服那些开路先锋,有了他们的披荆斩棘才有了这么可敬的一丁点的路;我也佩服我的妻子,她一个女人家,还动过两次大手术,也能和我同甘共苦;我尤其佩服我的儿子,他才8岁,因为喜欢山,既便是磨破了血泡也仍然负责地走完最后一程。这是一次孤独之旅,一次存亡的考验。真的,说存亡,一点不虚夸。行路难,多歧路,山之大,人渺小。我们不断地回望走过的山峰,一会儿它们就在云雾之中飘渺了。我登过好些山,没有一次像千佛山这样走过之后而后怕的。站在任何一座山峰上,看脚下,云海沧茫,深不可测,低矮的山峦像浪潮一样远去;看头上,刚刚才过的山峰危崖欲倾,云雾缭绕,高山仰止,让人真不敢相信那么高、那么多、那么险的山是自己一小步一小步走下来的。
无论多高的山,高如珠峰,总有人去征服;无论多难的路,难如蜀道,也可以天堑变通途。其实,走过之后才明白,困难实际上通常比想象的要小得多。
生命不长,路可以长,多走几步,多点回味吧。
2006-8-15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