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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心给你，你是我的一切。我的孩子，我的妻子，我的工作，我的文字
1、
儿子说，爸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特别想了解人体的结构。
那本英语词典上不是有人体的结构图吗？
我都看过了。我想了解得仔细一点。比如说，我想亲眼看一下人的骨头。
你不怕吗？
不怕。
我马上给学医的同学培兴打电话，问医院里有没有人体的骨骼标本。得到的回答是，没有，若要看，医学院有。
说起医学院，儿子说，你们学校不是有人体模型吗？我以前看过詹叔桌上有一颗心脏，有这么大。儿子用手比了一个心形，有柚子那么大。
我想起来了。生物实验室里应该有人体模型，我也曾见过那颗大心。儿子小的时候，在学校里如同在家里，他可能去过实验室。
那我去跟你借借看。
最好带一个完整的回来，要不至少把那颗心带回来。
我以为儿子只是一时兴趣，说着玩的，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下午放学回家，儿子又在问，很渴望很强烈。我意识到搪塞不过去，只得把他的事写进备忘，第二天一到学校，就去找生物老师借。人体模型和真人一样大，虽然可以一件一件拆下来，但毕竟不好带。心脏模型也太大，拿在手上赶公车，会吓坏人。若是用一个黑塑料袋装着，给人的感觉像是提了一颗头颅，怎办？我不能再戏耍小孩子了，就把人体模型中的心脏和左臂骨架卸下，装进我的书包，带回家去。儿子生怕我又给忘了，一见到我就问，爸爸你把心带回来没有。
我指了指胸口，在这里。
儿子打开我的书包，一看，心脏！还有骨头！是手骨！怎么这里是两根骨头。马上去查书，对照书上的标注，哦，明白了，这根小的是尺骨，大的叫——这个字怎么认？桡骨。我说。哦，桡骨。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来手是这样的啊。
研究完手骨之后，妻喊吃饭了。儿子说我正在观察心脏。
这是什么？
主动脉。幸好我早有预谋，知道他要问这问那。
这根蓝色的管子呢？
上面的是上腔静脉，下面的是下腔静脉。
这？
心房。
这？
心室。
这？
瓣膜，就像单向阀一样。
我看科教频道说，有一个人得了心脏病，就是这瓣膜出了问题。血液倒流了。儿子停了一下，问，那心脏是怎样工作的？
通过收缩和舒张。我捏了捏他的小手，然后指着打开的心脏说，通过舒张，全身的静脉血流向左心房，然后经过瓣膜流进左心室；同时吸饱了氧的肺静脉血吸入右心房，经过瓣膜进入右心室。通过收缩，左心室里的暗红色的血压进肺动脉，右心室里的鲜红的血压进主动脉，送向全身。就这样一张一弛，血液就循环了起来。
原来这心不简单啊！儿子感叹道。
2、
日子过得很艰难，师傅的西玉龙生意越来越淡，淡得处于了半停业状态。妻想离开师傅另外找份事做，恰好刘师兄来了，说他的公司正想找个技术全面的人。工作意向都定了，是去搞管理。
妻回家跟我商量，我支持。有了这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家里紧巴巴的日子会滋润一些。
还有一个障碍，就是得说服儿子。他虽然小，但也是家庭的一员，得到他的支持很重要。
中午，全家人一起吃饭，说起了这件事。
孩子，妈妈想另外去找份工作，多挣点钱，好给你读书用。妻对儿子说。不过，上班的地点稍远了点，中午回不来，你就在学校吃饭好吗？
不，我喜欢妈妈煮的饭，不想在学校吃。
为什么？
学校的饭不好吃。
你又没去吃，怎么知道不好吃。
我听说过。
大家都在吃，就你吃不了？
儿子看这形势不对，要动真的了。鼻腔有点塞，说，吃了饭就要扫地，然后就得进教室，做作业，没有一点自由。
儿子在班上当了个清洁委员，管扫地。只要小朋友不扫，他就要去扫。他以为，只要他在学校，就要扫地。天天都扫地，都成了清洁工了，哪还是学生？
你只管安排他们，又不要你扫，你怕什么？我说。
还有，在学校里只看得了一会儿电视，还由不得自己。
那你回家就是为了看电视的？
那我不看就是了。反正我不想在学校吃饭。
儿子说不过了，声音开始变沙，眼泪止不住下流，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男子汉要得到锻炼，什么环境都要适应才是。
我还没长大，不是男子汉！
那你以后上中学了，还不是要离开爸爸妈妈？
我就在这城里读，还是要回来。
那读大学呢？
还是在这里读。
这里没有大学。
那我就不读。说完，泣不成声。
我们的意思是，只让你中午在学校里吃一顿，早晚还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又不是分开。
反正我不在学校吃。妈妈，你告诉我，你工作的地方在哪里，我放学后走到你那儿来吃饭。
路上人多车多，又远，妈妈不放心。
那这样吧，我插了一句，我们早上给你把饭弄好，保温在电饭煲里，中午你自己回来吃。
没有爸爸妈妈我吃不下。儿子不妥协。
那你要怎么办？
我不吃饭，我饿一顿。
不行！
我只吃爸爸妈妈煮的饭。儿子哭泣着，看着我说，要不，爸爸，你带我到乡下去读书，我们一起去，一起回来。
那我们千辛万苦把你转到城里读书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把房子卖了，都回乡下去。妻说气话。
儿子不吃饭了，跑进他的房间，把门关了，倒在床上哭鼻子。
我们反思，是不是我们的教育失败了，让儿子如此依恋，永远都长不大。
妻说，他越是这样，就越是坚定了我去的决心。
冷处理了一阵之后，我跟妻一起进了他的小屋。
起来，坐正，好男儿不许哭！妻说话很威严。
儿子端坐在凳子上，抽泣。
我们来城里的目的，是为了你有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你不想离开爸妈，说明你很爱我们。但爱不是就不分开，爱还是要吃饭，要工作！妈妈去多挣点钱，是为了我们的日子好过一点。你今天要冰鞋，明天买陀螺，后天衣服又短了，哪一样不要钱？况且我们并不是要分开，只是中午在学校吃一顿，那么多小朋友在一起，都过得了，就你过不了！你还是班干部，中队委，是怎样给同学们带头的！是带头扯烦，带头撒娇，带头不支持爸爸妈妈的工作吗？
妻一阵劈头盖脑地说。儿子不再哭了。
爸，妈，那我去学校试一个月，不好吃再回来好吗？
儿子在给自己找台阶。我们同意。
这几天，我再跟爸爸妈妈吃几天，下一个月开始，我就去学校吃。
3、
一走进学校，就成了这台转动的机器上的零件，跟着转个不停。上课不说，教师的本分。难受的是年终岁末，这检查那检查，天天都在忙资料。忙了一天，到下午5点多，终于可以下班了。
还没有走出校门，电话来了。明天教育局要来进行年终检查。幸好有关心学校的朋友先通知一声，要不明天天都要垮下来。在校的所有老师，该上课的上课，没课的都加班做资料。已经回城的教导处杨主任被急招返校。我给妻打电话，说晚上恐怕要很晚才能回来。
10点多后，分管校长给我们发了一桶方便面。杨主任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这些人命苦啊！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干得比牛还累，活得比猪还糟。11点多，我的活干完了，走出校门，冷冷清清，街灯都疲惫了，教导处的人还在忙乎。我想打个顺风的回家。因为太晚了，无论多么顺路的车，都要20。我觉得太不划算，加一晚班，也不过20元，等于帮干忙了。又想到明天一早要来，就又叫开门，进去。我在学校没有立锥之地，只好把一个值班老师赶回去睡。我在值班室过了一夜。
寒夜漫漫，不能成眠。2点多，教导处的邱老师进了值班室。3点半，办公室主任小何挤在了邱老师床上。他们预先把另一个值班老师赶回了家。
第二天，检查组来了，看了半个多小时，表扬我们的工作做得好，就去了下一个学校。我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全身疲软，睡意袭人。但第四节还有课，只得打起精神，准备上课。
中午，妻打来电话，我解释了没有回家的原因。妻说，昨天中午，儿子没有回家，他主动在学校吃饭了。他说老师很欢迎他来学校吃饭，给他盛了一大碗，吃都吃不完。下午回来，高高兴兴的，没事一般。
我也说嘛。儿子一生下来就是独自睡小床，两岁半进了幼儿园，妻生病住院时一个人在家吃百家饭都坚持过来了。6岁时跟我们一起登紫岩山，7岁时爬蓥华山，今年暑假穿越千佛山，脚上的血泡都磨破了，也没有要抱过背过。好心人都说我们残忍，一个小孩子，这样折磨人家。我们一笑了之。二年级上期时，我们说一定要考好哦，转到城里去读书才不会多交钱。他果然就考到了第一。转到城里之后，一开始也不适应，一学期下来，成绩还是很好，被小朋友们选进了中队委，现在还当了班干部。他的适应能力应该很强，他的性格里面应该有坚强二字。在最关键的时刻，他总会把勇气拿出来，给我们一个惊喜。只是，在父母的身边，孩子永远都是孩子。
4、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有时也在餐馆吃饭。不知为什么，我现在是越来越怕进餐馆。越是高档的餐馆，越是精美的菜肴，我心里越是难受，也越是没有胃口。
平时在食堂里吃饭，和学生们一起，吃得开开心心，毫无压力。
我不是怕应酬。我在吃这些美味的饭菜时，总是觉得难以下咽。原因不是别的，我的头脑里映出妻儿孤单的身影，父母年迈的身影。我一个人吃饱了吃好了，并不代表他们也吃饱了吃好了。我从最穷困的农村出来，苦惯了，觉得没什么意思，粗茶淡饭才对我的胃口。我不是享受不来。我吃了这顿好的，胃肠还没有适应过来，下顿就回到了现实，你说我还有没有味口。近一段时间，我一陪饭，心里就发慌，情绪就低落，领导老是批评我不主动，我哪里主动得起来？因此，一有饭局，我总是找借口，尽量不去。我愿意和学生们一起打食堂，我愿意回家和妻儿一起咬得菜根香，这才是我真实的生活，这才是我真实的自己。
11月28日傍晚，我刚回家，和儿子才说了几句话，校长就打电话叫我送一份资料去，地点是国舫——我们这里最好的宾馆之一。他在这里开一个重要的会。我去了之后，他正在陪领导吃饭，叫我坐。好在这些领导我都认得，是镇上的几个头儿们，不岔生。饭很香，酒很美，可我不想动筷子。校长问我怎么啦，我说可能是刚才吹了点风，胃不舒服。实际上，我惦记着儿子，此时，不知妻回家没有，不知他吃饭没有。饭后，照例是活动。我看镇长拿钱的时候，钱夹里的红票子足足有半厘米厚。校长只拿出了两张，笑了笑，说，我一向只带运气不带钱。我觉得我和他们简直不在一个世界上，陪着他们我难受，找了个理由，告辞回家。
5、
12月1日，星期五，妻去了刘师兄的梦幻服装公司。因为是第一天，早上，刘师兄开他的小车来接的。从此，我们一家三口，中午天各一方。妻刚去，要熟悉工作，先在车间里从普通工干起，一天累得腰酸背痛。晚上回来对我说，我明白了私人公司为什么能赚钱了，工人就像机器，在流水线上忙个不停，看上去工资高，实际上都是累出来的。没有星期天，天天都工作。没办法，只有委屈你了，又当爹又当娘，要把我们的儿子带好哦。
妻工作一忙，我过的休息日就是另一种意义的上班了。
星期六，学校要开教代会，我是代表，得去。妻要去上班，总不能留儿子一个人在家吧。早上7点多，我叫醒儿子，带他一起去学校。我开会，他和其他老师的小孩们一起玩。以前我们住学校的时候，他们常一起玩的，熟悉得很。
下午，我们回到家里。儿子写作业，我写文字。晚上，儿子说要去广场溜冰，叫妻去，妻说累，不想动。只有我带着去了。以前，每个周末，我们都去广场散步。儿子一到，就溶入了小朋友滑冰的队伍，像鱼儿一样游动在人群中。我们坐在树阴下木椅上说话。生活平平淡淡，却温温馨馨。
星期天，妻一早就走了。儿子埋头大睡。我洗衣服，拖地板，去市面上买菜。以前我也要做这些事，但不是必须做，现在是必须了。中午我弄了一桌可口的饭菜，突然想起只有我和儿子一起享用，心里很不是滋味。吃饭的时候，餐桌只有两方坐着人，儿子，我，家一下子仿佛少了什么。
下午，我带儿子一起去湖边看望石牛爷爷。从今年9月起，石牛公园对市民开放，不收门票了。我们每一个周日下午，都要去公园玩。初冬的公园，最惹眼的是一片辉煌的银杏林，金黄金黄的叶儿，散发出淡淡的阳光，就像菊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一样。儿子向石牛爷爷问过好之后，就在公园里乱跑，也带着我跑。跑累了，一起坐在石牛爷爷旁边的木椅上，吃带来的零食，边吃边让我给他讲故事。
我讲的故事是，有一次，大饼和面条打起架来，面条仗着人多势众，把大饼打得鼻青脸肿。大过不服气，叫主人把自己做大些。这下面条吃了败仗，就躲了起来。大饼耀武扬威，横行霸道，见啥都打，不想打到了方便面。方便面问，你凭什么打我？大饼说，哼，面条，你以为你烫了头发我就认不出来了哈。
我们都笑了起来。儿子说，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在海里，章鱼和水蛇发生了战争，水蛇打不过了，就逃，钻进草丛里躲了起来。这时，一只乌龟爬了出来，莫明其妙地挨了章鱼一顿。乌龟问，你凭什么打我？章鱼说，哼，水蛇，你以为你穿了马甲我就认不出来了哈。
我们都大笑起来。周围的老爷爷们也笑了起来。我看石牛，也像在笑。
要是有妻在，我们一家人该多好啊。我突然笑不起来了。
我想起了东坡的几句诗：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起风了，寒意阵阵，金黄的银杏叶簌簌下落。
我们回家。
2006-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