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连篇

穿裤子的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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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故事的产生,与人口密度、科教水平、和人类的想象力有关。它虽然荒诞不经,但也给人们苦难无聊的生活增添了一些乐趣或苦趣,所以古来浪漫文学,多有涉及。

    如当今中国之很多地区的人口密度,及科教水平,信鬼的人,和“杜撰”鬼故事的人会越来越少吧。

    我小的时候(1970年代),中国的人口是7亿多,约为当今的一半。漫长的冬夜,邻家的大人们常常到我家围炉而坐,信口聊天,其中便会说些“乱力鬼神”的故事。

    有个同姓的叔叔,人叫他“歪嘴占”——占是他的单名,歪嘴是他的面相特征。大人们说他是十多岁的时候,嘴一夜之间突然歪斜的,这中间便有一个关于鬼的故事。

    当时我们那个地方刚刚解放,年方十三四岁的占给区长(当时的区,相当于后来的公社,现在的乡镇)做通讯员。那天夜里,他要给区长送一封比较重要的信,便从区部向我们村赶。其间大约有十多里路,两地之间是没多少村子和人家的,基本是田野麦田。弯曲凸凹的土路,有一段据说是闹过鬼的。那是个玄月之夜。占借着朦胧的月光匆匆赶路,一路上也只他一个人。偶尔,路边麦田里不远处,便有三五散落的坟茔。占并不十分恐惧。但是过我们村东边一里多地远的那条河时,不测的事发生了。

    河有三四十米宽,裸露的河床和沙滩占了大半宽度,当时是初冬季节,真正需要淌水而过的,也就二十多米。

    清冷的月光下,河水白哗哗的流着,它并不深,膝盖上下。占脱掉布鞋,挽起裤腿,慢慢的淌水而过。哗——,哗——

    淌过水域,占弯腰穿鞋时,嘴被人捂住了。他竭力挣扎,见是一个六十多岁模样的老头儿。老头清瘦,占却扭不过他,只感到一阵憋闷和寒气。正在此时,河岸边的麦田里匆匆飞跑来一位白须飘飘的老者,手挑一盏灯笼,一边飞快的赶过来,一边骂:“你这混账,他是你外孙,阳寿不到,快放手!”

    “外公”马上放手闪到一边。惊魂未定的占鞋也顾不得穿撒腿就跑。“外公”却飞速的追上来,白胡子老头则在后边追“外公”一边追,一边照例的骂。“外公”不能得手,占趁机一口气跑了几百米,回头看,两个老头纠缠着吵吵闹闹的向田野的坟茔走去。

    占再一口气跑回村里,跑到村公所,村长和会计等几个还没睡觉,大家看站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的样子,再一细看,占的嘴彻底歪到一边了。

    后来得知,占外公的墓茔,就在河边的麦田里。而那个白胡子老头,据村里老人讲,应该是地方鬼,说地方鬼都是好鬼,专门保护村里人性命的。

    区长知道这件事后,后悔的说:“如果让占带着我的盒子炮,就好了,枪辟邪。”

    占因为嘴歪的厉害,一直没找到媳妇。她母亲也嫁到他乡了,父亲后娶了个疯子,生了占的弟弟,但我记事起,站就一个人过了,住了间破草屋。80年代,我读初三的时候,占离开了我们村,据说跟她母亲过了。从那之后,我再没有见过他。

    还有一些小故事,故事中的人我都是没见过的。

    据我一个远房的舅舅讲,我们县董村乡解放前曾有一个人遇到鬼。当天夜里,他从亲戚家回家,路上翻过两座不大的山,就到了董村东边的一条河了。那条河比我们村东边的河要宽两三倍吧,沿河两岸是宽阔的沙滩,沙质细软,我小时候去姨家和外婆家的时候都要经过。舅舅说,那人也是刚淌水过河,遇到一个体格肥胖的鬼,鬼的长相和人一样,只是没有下巴。那人早听说老人说过鬼是要捂死人的,就急中生智把头扎进两腿间,来了个倒扎橛儿,并把裤子拉下。鬼上来就抱住他,抓了身边湿漉漉的沙子往他p眼儿里塞,一边塞一边念叨:“吃吃,吃砂糖——‘圳’(‘这么’的意思,不知道字该怎么写,同音代替)大一副脸,没有鼻子没有眼。”那条鬼把那人的屁股当做脸了。那人吓得要死,勉强坚持着没吱声也没倒下。可是人有三急,过了许久,噗——的一声,他放了个臭屁。鬼大吃一惊,说“怎么还没死!”继续用沙子塞。如是者三,最后一次,鬼被吓坏了“吱啦”一声跑的没了踪影。那人也立刻死命的往村子里跑去。当时已是人定时分,他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的叫“撞鬼了,撞鬼了——”叫得全村人都跑了出来,见证了那一历史时刻。

    据说后来那人发疯了。人们说如果活人见鬼,不死也要大病一场。

    忘记是我们村的谁,又讲了另外一个故事。

    说邻村(白象店)一个人,年轻力壮。秋天的某日太阳下山之后,和伙伴一起从田地里回村。一边走,一边商量说:“明天我们进城吧。”

    第二天一早,他还在昏睡,听有人叫他的名字,说天快亮了,快起来进城了,不然赶不到早集了。他迷迷糊糊的起床,拉一件衣服就往外走,村子里外白哗哗的月光。叫他的人在前边跑,他在后边追,总有四五米远,怎么也追不上。他叫等等他,那人说不早了,快点吧。就这样追出村子三四里,终于追上了,一看是个没下巴的鬼。年轻人身强力壮,竟和那鬼打上了,鬼还不是他的对手。一会儿,只听那鬼“吱啦”一声厉叫,从田地的墓群里飞出一二十个鬼来,也都一概没有下巴。年轻人打起精神,以一当十与鬼苦战,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听到附近村里公鸡“喔喔喔——”打鸣了,群鬼便“吱啦”“吱啦”地惨叫着,没了踪影。

    据说那人回村后,也是大病一场。大人们于是告诫孩子们:太阳下山后千万不要说自己第二天一大早要起床做什么,不然会被鬼听到的。

    父亲说他小时候,听人讲过一个捉鬼的故事。

    说白象店(邻村)某某,太阳下山后从很远的农田回家,回家的路有两条,一条绕远,相对安全些;另一条近道,却经常闹鬼。他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走近路。快到经常闹鬼的那段路时,他挥拳打向自己的鼻子,坳了一手窝鼻血。据说血能镇鬼。果然,到那段路时,突然的,就脚下拌蒜,摔倒了。就在摔倒的一刹那,他顺手将手窝里的鼻血身边一抡一抹,抹到了鬼的头上,鬼顿时现了原形,而且被定住,逃不脱了。那人解下裤腰带,把鬼栓了牵回村里。第二天,绑到一棵大树上,村里人都出来围着看。恶作剧的人还用树枝打它。打一下,鬼“吱啦”地惨叫一声。这时候,一个白胡子老头儿颤微微地走过来说你们都在看什么啊?大家说某某逮了一条鬼,我们在看鬼啊。老头说我也看看。于是人群让出一条缝隙,老头儿进去,说“一?怎么有一滩血呢?”一边说,一边顺手把鬼头上的一滩血抹掉了。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吱啦”一声,鬼和老头儿都没了踪影。

    还听人说过一个类似鬼打墙的故事,内容比较简单。说一个人赶着牛车趁着月光赶夜路,到了一个小镇,宽宽的马路,就是走不出这个小镇。一直到天亮,一看,是在一个乱草坟里。

    我小时候并不是一个很胆大的孩子,但不知道从哪里受的教育,竟然并不大相信鬼的存在。村子的旁边就是祖坟墓地,坟地里有几十座坟堆,几十颗柏树。上学必经的路上,一条小水沟旁边,也有一座野坟。坟丘还被水冲掉了一角,却并未露出任何东西。有时候上学早,或者放学晚,一个人从坟丘旁边的小路走过时,就匆匆的加快脚步,心跳也会略有加速,但也并不十分害怕。但我二母“撞见”鬼有两三次,我亲见了那个场面,使我对鬼之有无,将信将疑起来。

    这里说的“撞见”鬼,并非活见鬼了,而是说鬼魂借助某人显灵。

    我记事的时候,二母就是一个小老太婆了。她身材矮小瘦弱,对人和善,为人精明斯文,衣着干净整洁,说话的语调总是很低。全村二三百口人,她是最常“撞见”谁的。此外还有一两个妇女,也“撞见”过鬼。

    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那次二母撞见了“菜花儿”和“老公辫儿”两条女鬼。

    “菜花儿”和“老公辫儿”本是村里的两个媳妇,大约都是在三十岁左右死去的。据说年轻人死后变成鬼,便会比较凶,也比较多事。

    那次,二母撞见鬼后,照例是意识混沌,疯言乱语,哭笑无常,急的一家人和邻里大小都来帮忙或围观。

    当时二母家的三个堂兄已经是成年人。据说成年男子身体强壮的,就“秉气壮”(方言,即充满阳刚之气),鬼是比较怕的。所以父亲和邻里的叔父也都来帮忙。二母家的大院里,燃起一大堆柴火。大人们根据二母疯言疯语的语气、腔调和神态,已经断定是“菜花儿”在找事儿。几个堂兄和其他大人们对着鬼魂附体的二母大声吆喝、斥责、吓唬,要她(“菜花儿”)快走。不行就先灌盐水,二母疯狂挣扎着、叫喊着不喝,完全不是平日里斯文的二母。二伯便喝令用筷子敲嘴巴灌。这个过程中“菜花儿”便会求饶,说“我走我走”人群便会随二母平静片刻。但二母依旧是神志不清,堂兄厉声问:“还没走?”二母再度疯言疯语起来,还能说出“菜花儿”生前做过的一些事情,知情人说说的很准。人群又一阵喊叫、议论和骚乱。最后迫不得已,几个堂兄抬了二母往火堆上烧,实际是从火苗上空掠过。一番折腾之后“菜花儿”终于求饶逃走了。二母便安静下来。大伙儿也趁机屏气安静一会儿。偌大的院子里,柴火熊熊的火苗照得近处通明,远处更暗。短暂的寂静中,气氛显得有些诡异。二母突然发出瘆人的“格格格”的冷笑声。堂兄厉声问:“菜花儿你还敢不走?”二母平静地回答:“我是老公辫儿,嘿嘿。”于是人群又是一阵骚乱。以前的程序几乎又重演一遍。这样先后折腾了二三个小时,已经快到半夜了“老公辫”终于也被迫逃走了,二母安静良久之后还归清醒。人群便渐渐散去,堂兄在院子门口撒了几道盐水,一切才告结束。

    第二天,一切恢复往常,二母对昨夜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

    1981年,我到乡中读初三之后,村里撞见鬼的事情才越来越少。后来读高中读大学,便再也没遇到过二母撞见鬼的事情了。(201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