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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这晚。
这是承衍元年第一个月圆之夜,亦是团圆之夜。
明月光辉格外清亮,圆若玉盘,泛着如珍珠般莹白皙润的光泽。
宫里处处亦是烛影摇曳,花灯如昼。
璀烟台上从入夜便开始燃放烟火。
碧霄楼临近璀烟台,虽不是宫中最高的楼阁,但因其四周无高耸殿宇,较为空旷,所以站在碧霄楼中观赏烟火与夜空是最为合适之处。
上元夜宴就在这里举行,也是新嫔妃入宫后第一次阖宫宴饮。
瑞霭华堂,焕彩流光。
容妆望着金漆殿柱上的楹联,金粉碎屑撒字,无非是一些恭敬祈福的话儿,宫里向来如此,内廷司的人尽是挑一些谄媚好听的话堆砌。
外头烟火缤纷流于夜穹,砰砰的响声被隔绝在外,落到耳边已是凝成沉声。
乔钺为上,其余每人按照位份循序落座。
各嫔妃极尽妍姿,一众宫婢各自跟在身后,端着暖炉散着热气。
斑斓衣饰重色层叠排列,夺目正如百花各开,可见都是花了心思的,唯独容衿一身淡裳,默默喝酒,容妆不由微微颦眉,站在乔钺身侧为他添酒,听着那群女人一个个娇柔细音的恭贺之词。
乔钺敷衍了事,面上连一丝笑意都仿佛懒得展现,只是兴致淡薄的喝着酒。
月色透过雕花绮窗一束束投射进来,映一地银白光泽,乔钺举着玉杯淡漠无言。
任是繁华三千,奈何寂寞孤茕。
苏令芜从座上起身,身姿绰约娉娉,莲步盈盈绕过众阻走到中央,施施然跪于地面,环佩伶仃声脆。
她穿着海棠红的广袖外裳,上绣着淡淡形态的芍药花,在灯影下好似若隐若现。
她身后的侍婢捧着一方黄锦盒,她接过来,十指蔻丹殷红凝着莹光,耀目刺眼,她打开锦盒道:“这一束江南嘉禾,寓意丰年之兆,皇上福泽深远,故我阑廷定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容妆当然明白,对于一个万人之上的帝王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礼物,有什么能比天下太平,盛世昌荣更能令君心大悦的。
苏令芜的确是聪慧之人,至少,白清嫱是远远难与其比肩的。
容妆移开目光,看到白清嫱越来越青白的面色,不由暗自一笑,既然没有本事,那就只能看看别人的本事了,气,恼,怒若是有用,人还需要城府心计做什么。
乔钺轻声一笑道:“德妃心思奇巧,朕心领了。”微微侧目,唤道:“许诣,收下。”
许诣道了一声“是”,便忙垂首走过去,苏令芜将锦盒合上,递给侍婢,交给许诣。
而后乔钺道:“别跪着了,入座吧。”
苏令芜娇软一笑,眉眼蕴着风采柔情,由婢女扶着迈着盈盈的步子转身,路过白清嫱身边,侧目对她得意一笑,白清嫱的脸色更为难看。
这些,容妆都是尽收眼底的。
她们两人已经不合,那是必然的,太后如此多番为难苏令芜,一则为自己凤印之事,二则便是为了她的侄女白清嫱,同时入宫,却让苏令芜占了头彩上风,以白清嫱不安分的性子,少不得在太后跟前吹风抱怨。
乔钺望着苏令芜的方向,抬起手中酒杯微微示意,后道:“容妆,你亲自去给德妃斟上一杯酒。”
容妆瞥向苏令芜,见她微微诧异,谁不知道容妆只侍奉御前,何时侍奉过嫔妃,哪怕是先帝时都是没有过,如此,真可谓是殊荣了。
容妆应道:“是。”她拿着御桌的酒壶,迈着细碎的步子缓缓走过去,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众人。
苏令芜与白清嫱紧挨着,容妆必要经过白清嫱才能到达苏令芜的位置。
可就在将越过白清嫱之时,白清嫱用眼神示意,她的贴身侍婢暗下伸出腿,事情来得突兀,容妆猛地一绊,就在即将倒下之际,她看到白清嫱的面上闪过嗤笑,一瞬间便隐藏了下去。
酒壶里的酒在容妆扑倒之时,壶盖惯性飞了出去,酒壶里的酒尽数喷洒在了苏令芜的裙摆上,湿了一片呈深红。
容妆忙下跪道:“德妃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容衿也慌忙跪下求情道:“德妃娘娘恕罪,容妆她是无心之失。”
苏令芜尚未说话,脸色有掩饰不住的尴尬,却听白清嫱刻薄冷笑道:“呦,姑娘可是御前的人,本妃当姑娘做事儿多小心谨慎呢,今儿怎么犯了这么大的错,莫不是故意的吧?还有夕昭仪,怎的自降身份为一个奴婢求情?”
容衿不答,白清嫱以手掩唇,紫红缠臂纱随着颤动,笑的花枝乱颤。
容妆侧目用余光看苏令芜,见她脸上浮起一层绯红,容妆知道那是气恼的,容妆垂眸看地,从容道:“丽妃娘娘冤枉奴婢了,娘娘若是说故意,那就要问问娘娘您的贴身侍婢了,但奴婢相信,她一定不是故意伸出腿来的,但不知为何。夕昭仪宅心仁厚,宽仁待下,所以也怜惜奴婢,当然,这些丽妃娘娘不理解也属常理。”
容妆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一旁的几个嫔妃掩唇轻笑,笑白清嫱被容妆讽刺,不懂宽仁之理。
白清嫱笑容瞬间褪去,一拍桌子恶狠狠道:“你的意思便是说本妃的婢子故意绊倒你了?”
容妆不卑不亢的道:“想来娘娘的侍婢是陪嫁来的,定然学过规矩,一定知道主子没有需要时不观不语不动分毫。”
白清嫱瞪了容妆一眼道:“那是自然。”
“那却不知为何这次以腿绊奴婢?”容妆依然跪在地上,却抬头瞧着她。
白清嫱一阵无措,眼瞳乱转,急着掩饰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一个奴婢,可知冤枉本妃乃是大罪?”
“奴婢阐述的是事实。”容妆柔声说完,定定的抬头望着白清嫱道:“奴婢是奴婢没错,但是皇上的奴婢,娘娘可是质疑皇上挑选宫人的眼光?”
白清嫱慌忙愁了一眼乔钺,却见乔钺原本冷清的面容上竟浮起淡淡笑意,心下更是不安,忙道:“你强词夺理,你……你少诽谤本妃。”
容妆垂下头,隐下将要忍不住的笑意,这时听得白清嫱对面的夏嫔夏兰懿道:“容妆所言的确是事实。”夏兰懿看向乔钺道:“皇上,臣妾坐于丽妃娘娘对面,确实清楚的看到丽妃娘娘的婢女以腿绊倒容妆。”
容妆朝她一笑,夏兰懿亦只淡淡回以一笑,并未多言。
乔钺对容妆道:“你先起来。”
容妆起身后,乔钺又道:“过来。”
容妆回到乔钺身边,乔钺盯着白清嫱,冷道:“丽妃的奴婢失仪误主,许诣,派人拖到内刑司赐死。”
许诣领旨后召唤来了侍卫,那婢女在喊着“主子救我,主子救我”的声音中,被拖离了容妆的视线。
打开的大门钻进了一股夜风,清冷侵上肌肤,容妆眼里覆上浓郁的沉寂,定定看着那婢女的方向,心中恍惚浮上几个字,人命如草芥。
这就是宫闱。
直到人消失了,尾音却还回荡在空中,端的瘆人,而内廷侍卫肃穆庄严的衣饰出现,亦破坏了这阖宫团圆宴的氛围,变得凝重,而实际上在白清嫱生事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这夜宴将以一场闹剧收场。
容妆心里有那么一丝愧疚,但只是一丝而已,就像贤太妃说的那句话,有因必有果,恶因结恶果。
唯一不同的是,容妆纵容了她作恶。
是的,容妆当然是故意的,她分明看见了那婢女伸腿,也想到那是白清嫱属意所为,但是她并没有去止住那婢女的举动,而是顺水推舟。
谁也怪不得,要怪就要怪白清嫱太过嚣张,白清嫱很清楚,容妆是走向苏令芜,面对苏令芜,一旦她乍然摔倒,酒壶里的水依照方向,必然会洒到苏令芜的身上,所以白清嫱只是利用容妆打击苏令芜,给苏令芜难堪。
那么,容妆就顺了她的意又何妨,只要事情解释清楚了,苏令芜只会更恨白清嫱这个始作俑者,而不会怪自己。
白清嫱也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当众将这难堪泼向了她自己。
容妆就是故意将她的丑陋公之于众,既然白清嫱能拿她容妆当众戏耍,那就该别怪她给她难堪。
反正,她不怕得罪白清嫱,白寰早就想置她容妆于死地了,白清嫱与白寰乃是父女同心,也必然不会放过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这次是白清嫱先挑起来的,怪不得她。
此时的白清嫱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瞪了容妆一眼,忙下跪道:“是臣妾管教不力,皇上恕罪。”
教训已经给过了,那婢女既然是给她陪嫁入宫,必然是心腹之人,等同臂膀。
乔钺此时也不愿再计较,只冷冷道:“记住教训,下次别明知故犯。”
这一个‘明知故犯’,在有心人听来却是一语双关的,可以说下次管教宫人别再不力,那么当然也可以说成别再生事,就看白清嫱怎么理解,众人怎么理解了。
容妆淡淡扫了一眼太后,见她手执玉杯,面不改色端坐着,只目光有意无意的盯着乔钺,明显对此事无动于衷,太后一定很清楚,此等小事还不值得请动她开口。
苏令芜临去换衣之时,不屑的瞪了一眼白清嫱,这仇怨,又结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