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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实里。
因为出了人命,所以派出所也派人去了,把白昭昭先接了回去。
石勇负责接待她,把母亲的遗物交给她,给她倒了热水。
那时,她也是这样呆呆地坐着,流泪,茫然,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叶之悠也一脸震惊。
他不自觉地看向白昭昭。
女孩惨白的嘴唇动着,似乎是在喃喃说什么,却又没有声音。
她的灵魂好像飘去很远的地方,她这被伤到极致的样子令叶之悠的心脏跟着绞痛。
“昭昭……”他也哽咽了,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任何话语都没办法缓解这种痛苦。
突然,白昭昭的眼睛里汩汩流出了红色的泪。
在她苍白的脸上,那血泪如此刺目。
于此同时,她的皮肤也慢慢地变得透明了。
门外的微光,似乎直直穿透了她透明的表象,映照出一个漂亮纸人的核来!
叶之悠大惊之下,飞快意识到了——昭昭已经丧失生的意愿了!
她进入了和周洛然当初一模一样的半死状态!
这时,他顾不得什么了,急忙捧起她的脸来:“昭昭!你看看我!我求你看着我!我是叶之悠啊!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的母亲,一定是希望你快快乐乐地活下去的!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去很好的大学、见很好的朋友,还要去世界的各个角落……昭昭,你千万别放弃!我求你!”
石勇也慌了:“昭昭,你……你别吓叔叔,你振作点,我们一起回去,叔叔还给你做好吃的,我发誓,无论如何都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信我!我会做到的!”
她闭上了眼睛。
她沉沉倒在了叶之悠的怀里。
~
整个弥留梦都暗了下来。
窗外,暴雨如瀑,狂风大作,白天也和黑夜一样,时间仿佛在这里已经失去了作用。
在叶之悠的家里,女孩躺在床上,昏睡着,半透明的样子一直没有改变,甚至于,她在纸人之外所覆盖的那层,变得更加透明了。
但她仍然支撑着一丝生命力。
叶之悠死死握着她的手。
柳桃子早就被石勇砸门带了过来,正跪在床上为她做人工呼吸。
但是她不敢摁压她的胸腔,因为昭昭内里的纸人看上去那么单薄,好像轻轻一摁就会破。
“昭昭……”叶之悠连连恳求着,把她的手抵在额头,眼泪滴落在床单上,晕开一个又一个暗淡的圆,“求你,求你别离开……”
可是他还能怎样唤醒她呢?她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眷恋……
“昭昭,想想王阿嬷……如果最后所有人的终点都是一样的,你和妈妈还是会见到的。可是如果你这样见她,她一定会生你的气……因为你应该活得很精彩,见到更广阔的世界,然后再去见她……她在等你,是想听你把自己有趣的人生讲给她听,你忍心让她失望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嘴这么笨,他到底怎样才能唤醒她啊!
白昭昭那几乎薄到透明的眼皮下,眼珠在微微动着。
等待她苏醒的人并不知道,她的眼前是一片血色的世界。
她的身上,仍然穿着自己最喜欢的裙子——是妈妈给她买的,白色的真丝长裙,裙摆随着这里腥臭的风舞动。
她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她只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肮脏——
周遭是成堆的黑色垃圾山,恶臭难闻,蝇虫乱爬……她光着脚,漂亮的一双脚,白皙如莲,浸泡在黑色的污水里,油花迷离的水面上,飘着恶心的蠕虫,扭曲,舞动。
她迷惑了。
眼睛适应了这里的色彩,她才看到垃圾山里有很多人,密密麻麻,蚂蚁似的,上上下下地爬。
他们明明是人的形态,却爬行,四肢细得像蚂蚱的足,手则像铲子一样,不停息地刨着,找到了什么能吃的,就胡乱塞进嘴里咀嚼。
每一座垃圾山的上部,就像是局部下雨一样,各种垃圾从红色的天空里无声地落下。
她向前走了一步,足下水面破裂。
明明是清缓的水声,却振动了所有人,察觉到了她的到来,他们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她。
这些人有男有女,但都光着身子,光光的脑袋上一层白色的绒毛。他们的眼睛像苍蝇一样,人类的眼眶里拥挤着密密麻麻的复眼,挤得眼皮鼓成薄薄的一层,泛着红色的光。他们每个人的嘴巴里,都有一根尖尖长长的肉色舌头,抖动着,上面长满了毛茸茸的白色软刺。
本该是极其诡异的一幕,却没有激起白昭昭的任何情绪。
她没有恐惧,也不逃跑,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过了一会儿,感觉脸上痒痒的。
抬手挠过,她看到自己的手上全是血。
血泪一直不曾停止过流下,在她的下巴汇聚,又滴落在她的裙子上。
白色的裙子就像是被腐蚀了,那一点红色立刻扩大,将她整条裙子都染成了难看暗淡的血红色。
垃圾山上爬行的人纷纷爬了下来,不远不近地站住,观察着她。
很快,这些怪人就越聚越多,等白昭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密密麻麻汇集了成千上万只,而他们就像是观赏动物一样,分成了两边——
在她的面前,形成了一条路。
第53章尽头
“簌簌……”
寂静里,那些爬行的人,用铲子一样的手捋着毛剌剌的舌头、或者摩擦着自己硕大的眼珠,发出指甲挠过黑板的“呲呲”声。
她就像没看见、没听见一样,踩着污水,慢慢向前走去。
这时,旁边的一个人大约是太过兴奋,不小心把自己的脑袋一把拧了下来,在手里玩球似的转着。
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引起她的任何反应。
怪人们组成的路一直绵延向前,她穿过一座座垃圾山,直到前面开始出现了一条宽阔而平静的水路。
“簌簌……”
到此,怪人们又一哄而散,他们重新冲上了垃圾山,开始寻找着食物。
——回去的路不见了。
但她也并未想过要回去,她就像没有生命的傀儡一样,慢慢淌进水里,水并不深,只到她的腰部。
水里,无数条巨骨舌鱼在缓慢地游荡着。
偶尔,冰凉的鱼鳞蹭过她的小腿。她低头,看到所有的巨骨舌鱼脑袋上都顶着人的脸,向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定定看着她。他们的脸被泡得发白,整个水域里都是这些泡得发白的脸,凶神恶煞。
她毫无感情地望了回去。
渐渐的,鱼脸开始躲避她的注视,它们的目光乱瞟,怕了,慢慢散开。
她费力地涉过水路,一直向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的,一个巨型的人脸面具逐渐在地平线内出现,距离拉近,她能看到那个面具悬在空中,大约有千米之高。
水路从中间将面具一劈两半,一半是慈悲的笑脸,一半是阴邪的哭脸。
她走得更近了,已经站在了面具的下面,抬头,面具像是最纯净的白瓷铸就。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那慈悲的笑脸突然落泪了,也是红色的眼泪,滴落在清澈的水域里,晕开了一大团血色。
她穿过了这个面具。
水位开始下移,她走到了岸上。越往前,路的两旁开始出现了楼,从平房逐渐演变成了楼房,越来越高,越来越华丽,却没有人。
这里连爬行的人都没有,悄然无声,但道路两旁的玻璃窗内部,却有红黑色的手印印在上面……
看似繁华的街道上满是各种各样的垃圾,湿漉漉的,发着霉,生着菌,地上的碎玻璃,割破了她的脚,但她只是站了一下,便拖着血线继续走着,仿佛那深嵌进肉里的疼痛并不存在。
身旁的街角,也不知道是谁还在汽油桶里生了火,在湿冷的暗淡血色中熊熊燃烧着……几个高瘦如竹竿的黑色的人沉默地在那里烤火。听到动静,他们回过头来,黑色的脸上两个发光的小点,似乎是眼睛,静静盯着她。
两边的高楼开始变得畸形,楼体上开始长出黑色的肿瘤,黏黏腻腻,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但她对这所有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一路走着,总算,白昭昭的眼珠动了动——
她有点惊讶地看到,路边的一个商铺竟然开着,在黑冷的城市里散发出暖黄色的光。
这里看上去只是一个平常的报刊杂志店,一个老头坐在那里,正在翻看报纸。
白昭昭走上前去。
目光略过那些新旧不一的报纸和杂志,上面是各种断肢残臂的血腥图片,搭配着惊悚的标题——
《雨夜屠夫已杀害四人》
《尖沙咀惊现食人狂魔》
《浪茄小溪惊现三男尸体互锁,凶手未知》
《新竹孽子纵火烧死八亲》
《阳台水泥锁尸黄符镇体》
……
上面配的图似乎是活了过来,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的尸体在凄厉地尖叫……
白昭昭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报刊亭的老头身上。他的长相与穿着平平无奇,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那种老人。
望着他,她总觉得自己应该问他点什么,但她似乎变成了一个空心人,就算知道了答案,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好半天,老头儿抬起眼来看向她,面容阴鸷。
他的左右眼眶里,竟然一边各有两个黑色的瞳孔,在灰绿色的虹膜包围下,显得十分清晰。
白昭昭的表情总算有所触动了。
老头儿的四个瞳仁上下左右、各转各的,打量着她,柔腻的声音感慨着:“真罕见啊……”
她开口,声音沙哑:“我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