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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女红对于莫心棠,是深深沉寂的生活中荡起的一丝涟漪,但至于这涟漪能否荡出气候,甚至蔓延出一弯属于自己的水波,一切都未可知。
带着这样的直觉和希冀,她捧着一方白绢,自然犯了难。
按照三姑娘的木讷气质,自然是要乱绣一气,只是又要作为笑话在府里传开了,不仅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在庄嬷嬷那里,未免也下了莫家姑娘的脸面稍微绣好一点,就不免透露出自己至少是有点底子的,况且,肯定入不得庄嬷嬷的青眼若是精心绣了出来,可令嬷嬷稍稍注意,同时,却未免令府中诸人生疑,料想又会再生事端。
踌躇了半日,仍然没有任何进展,到了午膳时分,青橘已指挥小丫鬟将四菜一汤收拾摆好,见心棠仍然蹙眉不展。
经过这三年的相处,青橘知晓这三姑娘决然不是府内众人印象中的那般木讷沉闷,举止言语甚是落落大方,甚至透出这个年龄少有的稳重之色。
青橘本是无依无靠的孤女,被卖进莫府这样的厚道人家已经心怀感恩,兼之在廖婆子身边,规矩也学了不少,也颇学了些人情世故。见莫心棠这般际遇——身为府内嫡女,实则无依无靠,连大丫鬟也不如——不免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她本年长心棠三岁,私底下将其当成亲生幼妹一样,用心服侍有幸跟着迁到靖州后,她比青梅年长,又更沉稳些,孙氏问过心棠的意思,便提拔她做着竹里居的一等大丫鬟
青橘非府生子,资历又不足,心里惶恐极了,生怕自己出了什么差错,连累心棠受人耻笑,于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得不行,竟比之前瘦了好些。
此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姑娘若是绣起来困难,不如让我来打个下手,帮忙绣几针?”此话一出,青橘也觉得自己有点冒失了,自己的亲娘原本是修囊出身,自己跟着学了好些,也算擅长了,可是这绢子是指明要姑娘们自己绣的
只见莫心棠回头冲她一笑,摇摇头。
三年前,俞氏随手扔过来两个新采买的丫鬟,也不知底细,然而,事实证明自己运气倒还不错,青橘稳重聪敏,青梅活泼憨厚,这些年内廖婆子又手把手地教导,竟比其他几个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也不差什么。何况在榆院那三年,她们也算相互倚靠支撑了下来,比一般的主仆,更有几分真情在。
回到靖州后,青橘被提拔成大丫鬟,一手负责起竹里居的日常起居,管束新进来的小丫鬟也算有方;而青梅也未因此与青橘有所嫌隙,反而以她处处马首是瞻。私底下,主仆三人还是亲密无间,偶尔,她们也会思念起廖婆子,怀念住在榆院的那三年,虽然守着清苦,什么都要自己操劳,但是却不太受府内规矩辖制,自由自在,竟也有几分别处比不上的快活!
想到这,心棠轻轻一笑,瞥扫到青橘身穿的秋香色褙子,对襟处的一长枝玉兰花竟是换了稍清浅颜色的布料绣好了镶贴上去的,顿时莞尔,可总算是有了主意。
女红班正式开课那天,姑娘们不得不感慨大伯娘孙氏可真愿意在女子教育上花心思。
只见用于授课的大堂里的家具已经被搬空,新糊的窗纱,显得堂内一片干净亮堂,里头只安置了上下五张黄梨木案几,上头归庄嬷嬷用的那张略大一些,其他的都规格一致,旁边摆有各自的绣花架,皆是崭新的,案几上剪刀顶针、各种布料、各色针线一应俱全。心棠不得不庆幸,如要用她今日自己带来的物什,还真是拿不出手。
等姑娘们行过礼,还算规矩地落了座,大丫鬟们便呈上四块绣绢,庄嬷嬷拿起来细细地一一检视,一时堂内十分安静。
月棠交的是一方素绢,上面用极细的针脚精心刺绣了一群鱼逐水草的图样,用的也是清浅的颜色,绣得好立意也好,极为脱俗雅致,庄嬷嬷不由得点点头。有杨姨娘珠玉在前“名师”指点,外加自己努力用功,月棠的女红已初成。
玉棠与宁棠的皆是丝棉绢,这种材质也最易于刺绣。
玉棠绣得比较简单,全是用平针,绣了两只蝶,用的颜色也简单,虽距离活灵活现还有很远,但难免针脚也算扎实细密,另外,用缠针针法简单给绢帕滚了个边。可见,她知晓应付庄嬷嬷不得不得马虎,虽自己的绣工只是平平,也算认真绣了来。
宁棠使滚针绣了几株荷,并非怒放的荷花,而是荷花将将从花苞露出来,很有神韵。况且,这种针法极其费工夫,难得她小小年纪这么有耐心。宁棠原本就以女红著称,这次更是下足了功夫。
平心而论,以各自的年纪,莫家姑娘们的女红已经颇为能拿出去见人,不管是太太还是姨娘们都花了心思去教,实属不易,如若再强化一番,所不定还能声名远扬一下。与诗书相貌相比,以女红获得闺阁声名,虽不如前两者风头盛大,但更为保守可靠。
到此为止,庄嬷嬷脸上虽并没有满溢赞誉之色,倒也算和煦的。
只是她最后拎起莫心棠的“作品”不由得眼光一滞。
与其说这是一方绣帕,不如说是一幅贴布画吧白色棉布打底,上面贴满了铰好的各色布料,庄嬷嬷把它拿起来,拎远一点,再拎一点,盯着不放莫心棠在下面暴汗,也没那么抽象难认吧,不就是“百花争艳么”她还给各色花卉描了描边呢,无非粗糙了点罢了
伺立着的小丫鬟们不由得也窃窃私语起来,大胆的那些个竟指手画脚笑了起来。月棠不由得转过头来对心棠露出轻蔑愤怒之色,大概是怪自己拉低了平均水准罢玉棠嗤笑一声也就算了,与宁棠凑在一起摆弄新的绣花架。
终于,庄嬷嬷命人收了四张绣绢,出人意料的,她竟一句评论也无,直接开始授课了,只是微不可查间,往心棠的方向多瞥了两眼。
庄嬷嬷的授课内容,其实极其规整简洁,还是从最基本的针法开始练习,大致分为直绣、盘针、套针、擞和针、抢针、散错针、刻鳞针等等几大类,里面还要具体细分。莫心棠听听就晕了,之前廖婆子、青橘绣什么,她就跟着学什么,倒不知道女红里面有这么多讲究。
庄嬷嬷一次教授两个大类,先做示范,再下去纠正,一一指教,然后就让姑娘们自己练起来,觉得谁过关了,就可以练下面一个针法。她过关的标准极为严苛,显然不秀出扎实细密平整有致的针脚出来是不行的。但就这么一直地绣针脚,其实也挺无聊的。
中间,孙氏带着大孙女,两岁半的白胖丫头莫子芙,过来送茶点兼看热闹,待了半个时辰不到就哈欠连天,借口子芙熟睡赶紧告辞离去,同时提前同情了自己的小孙女一把。
心棠倒觉得这种教法甚好,自己正好能够弥天过海,把各种针法“学起来”不过她为保持正常,刻意放慢进度,也笨手笨脚地穿了半天丝线,故意慢了三个姐妹很长一截。
玉棠显然没有耐心,也对这种枯燥的上课内容表示了一些不满,然,她倒也没有十分放肆,只是一会绣个两针,瞄一下庄嬷嬷没在注意,就开始拽拽宁棠的头发什么的。
宁棠到底是有几分真功夫在的,穿针引线极为熟稔,所以两下都不误,一边绣着一边跟玉棠讲讲笑话,手下的针脚也还是密密整整。
再看月棠,虽然对很多针法都熟练到不行,仍然一丝不苟地练习着,脊梁都挺得笔直,严格按照庄嬷嬷的要求绣着,还不时地向嬷嬷热情谦逊地请教着,半个时辰不到,她那梅花的虬枝已经绣完了。
对此,心棠自认自己也属于笨鸟先飞那种,凡事也算学得认真。只是面对月棠这种勤奋刻苦的菇凉,还是不由得心生敬畏!
对于月棠,女红许是提升闺誉、嫁入高门的必备武器。
对于宁棠,则更为实在,为自己与姨娘制衣添妆,以此为节礼讨长辈喜欢。
对于玉棠,许是目前无忧生活的消遣?提升?锦上添花?
那对于自己呢?
而自己又凭什么令庄嬷嬷另眼相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