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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嘉赐再醒来时,屋内只有他一人,他刚要唤姐姐却忽然听见外头有低低地说话声,不太真切,只依稀能分辨得出那是姐姐和连棠。
“……既然如此,你过两日便上路吧……”姐姐说。
“那嘉赐他……”连棠犹豫。
“我会照顾的……你不用管我们……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没一会儿外头没了动静,门帘被掀开,连棠走了进来。他脸色还是苍白的,一看就没有痊愈,倒是那双眼睛比以往更亮了,脸庞坚毅,仿似一夜之间就化去了少年模样,变成了一个肩负重担的男人。
连棠见到床上的常嘉赐醒了,惊喜了靠了过去。
“还难受吗?”
常嘉赐摇头:“姐姐呢?”
“在外头,她……有些事儿要忙。”
常嘉赐知道姐姐在忙什么,眼神渐暗。
连棠想要安慰他,又不知说什么,却听常嘉赐狠狠骂道:“你为什么那么傻?被人一诓就上当了!”
连棠低下头:“老爷夫人说有事儿寻我,我不知道那茶里有迷药,对不住,都是我的错……”
嘉赐想到之前的一切顿觉又怒又悲,整个人难过得忍不住打起了摆子,被连棠发现,一把抱在了怀里。
常嘉赐隐忍得一张脸通红,忍不住哇得哭了起来,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肝肠寸断。
“我要那个人死,我要他死!!害死爹娘害得我们至此的人都要死……我也要死,算命的没有说错,我就是个丧门星……所以我也该死……”
“嘉赐,你怪我就好,不要恨自己,怪我……”连棠被他哭得心口都绞在了一块儿,除了道歉却又不知如何开解,只能一遍遍地抚着他的脊背,用未好透的身子驱散对方的阴冷。
“连棠,”常嘉赐忽然抬起头来,大声叫着他,“我们走吧,我们寻一处好山好水的地界,不用多少荣华,不用多少金银,带着姐姐一道,离开这儿,我不怕吃苦,不怕穷困,我只是不能让姐姐为了我们受这样的罪,她那么那么好,她应该嫁给顶天立地真心爱她的好儿郎,而不是一个连名分都舍不了的二世祖,他配不上她!”
常嘉赐泪盈于睫,满眼的恳切和期盼,将全副希望都托付在了眼前人身上,他觉得连棠一定会答应的,他没有缘由不答应,连棠对他这般的好,他说过会一直陪着自己,他当时便宁愿放弃功名放弃前路,宁愿在他们常府为奴一生也愿意陪着自己,现下怎么可能会舍弃他和姐姐呢,在他们最需要依靠的时候。
可是,常嘉赐的殷殷以待对上的却是连棠一瞬游移的目光,对方眉间蹙起,片刻垂下了眼。
常嘉赐笑容僵硬,轻轻推了推他的臂膀:“你说话呀……”
连棠不语,只抿紧了唇。
“连棠……你是不是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常嘉赐为他寻到了借口,连连点头,“无妨的,无妨的,我也不甘心,我们本就不该放过他们,不过不要紧,我们暂且先找到一处安全的栖身之所,旁的日后再议,总之,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我们离开好不好,带着姐姐走……好不好?!”
连棠踟蹰须臾,轻轻道:“嘉赐,梁知县在此为霸多年,以我们此刻的状态,根本连常府都出不去……”
常嘉赐一怔,冷下脸来:“你不敢?你怕了?!”
连棠摇头:“我不怕,为了你和你姐姐,做什么我都不怕。”
“那你便带我们走!”常嘉赐大吼,“姐姐等不得!再过两天,再过两天她就要过门了!”
喊到一半却见连棠仍是一张肃穆的脸,常嘉赐似有所感:“……其实,你想自己走?!”
连棠重重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忽然“啪”得一声,他的脸被一巴掌狠狠抽到了一旁。连棠呆愕,转头对上的就是常嘉赐一对血红双目和愤怒到五官都扭曲了的脸。
“少爷……”
连棠握住他不住颤抖的手,却被对方用力甩开,连棠无奈。
“少爷,我必须要上京……”
常嘉赐牙关紧咬,他们二人自小一同长大,连棠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会不知,常嘉赐书读得少,可头脑伶俐,有些道理想想还是能想透的,一定有些什么事儿一定要连棠去办,可是却又危险,连棠不能带着他。
然而偏偏就是这样让常嘉赐更恨,恨自己的百无一用恨自己的无力回天。
“梁知县的兄长是京城里的大官,如果你想一路平安,我姐姐便脱不了身了。”常嘉赐直直地看着他,“你觉得你要做的事,值得如此吗?”
连棠回视过去,深重的双眸显出了一丝摇摆。
然而,等了良久常嘉赐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他已经知道连棠的意思了。
“好,你走罢……”常嘉赐舒出一口浊气,轻轻拂开他的手,脱力地倒回了床榻上,“去京城好好考,我们常家……还等你拿个状元回来呢。”
最后一句说着,他竟还露出了笑容,笑得凄切又自讽。
连棠看着床上那道瘦削虚弱的身影,沉思半晌探手拉过被褥小心翼翼地盖回了他的身上。
常嘉赐呆视前方,直到床边的人走远,他都未有看上一眼……
……
原以为还有机会再同嘉熙见上一面,姐弟俩能说说话,谁曾想当夜那梁府就派了人来接她走了。没有聘礼,没有八抬大轿,只有两个丫头和一小箱银钱,连梁公子都没有到,而是让管家来迎。
丫头是伺候嘉熙的,银钱是给嘉赐的。
常嘉赐气得一把将那东西打落,白花花的宝贝散了一地,他却看都不看直冲着姐姐而去,不过才两三步就被梁府的家丁拦在了半道上,就跟前两日拦那行骗的臭道士一样,不留情面。
“……你们不能这般对她!不嫁,我姐姐不嫁!”
常嘉赐踢打挣动却又被死死压下。
那梁府的管家居高临下地看他:“嫁与不嫁可由不得你说了算,梁府出了人力,替你爹娘好好安葬,又保你现下康健日后无忧,自不是来做赔本买卖的。”
“我们常府三代兴旺,我姐姐是千金小姐,不是一顶破轿子就能抬进门做妾的路柳墙花!”
常嘉赐的凄厉以对却换来梁府管家的一声嗤笑。
“三代兴旺?千金小姐?那你看看你们此刻还剩什么?也只有我们少爷不嫌弃仍愿意收人了,‘常小公子’,你可好好醒醒吧,别真糊涂得跟你爹娘似的,引狼入室,敌友不分。”
趁着常嘉赐怔楞,管家给留下了一个小厮伺候这位常府的新小舅子,然后吩咐其他人起轿。
常嘉赐望着远去的一干人,不罢休地起身便追,可他本就大病初愈,寒夜中又不管只着了两件薄衫,跑到半路便已摇摆不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