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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如魅。
就在这样漆黑而又安静的夜里,竹林中燃起了一丛篝火。
火那样妖娆地舞蹈着,尽情释放着它的力量。火光映到了旁边两人的脸上。一男一女。男的大概二十八九,脸上却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峻,腰间配着一把寒气逼人的剑。女的只有八九岁的样子,看起来很稚嫩。
两人静了许久,男子忽然抬头向天空启明星的方向望去,轻声道:“看样子,我们已经摆脱追兵了。”不待女孩答话,男子又说道:“冰儿,我们去找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然后一起平静的生活,再也不要受人打扰。好么?”女孩却没有回答,只定定的看着男子胸前的衣服慢慢浸满鲜红:“暝哥哥,你的伤口又流血了。”说罢,女孩坐得离男子近了一点,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巾,细心得为男子擦拭起来。男子低头看看女孩,忽然轻轻的笑了,看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就要天亮了。最远处泛起了一丝光亮,那些青黑色的大山一下子被镀上一层金边,远处传来鸟儿欢快的叫声,叽叽喳喳,一唱一和。
草丛间的蟋蟀忽然不言语了。一道寒光成了不和谐的曲调。
血泊中,男子静静地躺倒在地上。女孩手中握着一柄尖锐的匕首,刀尖上还残存着血迹。女孩的脸上忽然出现可怕的表情。是畏惧,恐慌,还是报复后的快感?
“暝哥哥,你还记得八年前你犯下的‘刘氏灭门案’么?”女孩轻声的问到。
躺倒在地上的男子勉强出了声:“我记得。”顿了顿,他又接着说:“我还知道你是刘坤的女儿对么?”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把我留在身边。”女孩轻巧的声音响起。
“我也以为我会杀了你你一个人要小心江湖险恶”男子缓慢的说着,渐渐闭上了眼睛,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男子的眼前一瞬间模糊。恍惚间,那些错乱的记忆,一幕幕浮现。
七岁
“爹,娘,你们在哪儿?!”那是一个刚满七岁的小男孩,衣衫褴褛,眼中噙满了泪,对着一片狼藉的房屋残骸,大声地喊着,四周全都是深深浅浅的水洼。男孩不知道的是,那场大水,已夺走了无数村民的性命。
九岁
“抓住他,别让那小子跑了!”长安的集市上,许多人都一齐向小男孩看去。男孩手里拿着几个馒头,一边飞快地穿过过路的行人,一边回头看身后的小贩有没有追上来。一不留神,小男孩撞到了一个高大的身躯上。“哎哟!”小男孩跌在地上。那人将小男孩扶起来,小贩们已追到了跟前。
“小鬼!快把钱袋交出来!要不然我可不客气了!”一个看起来瘦瘦的小贩叫道。男孩却只死死地盯着小贩,手里紧紧地拿着那抢来的钱袋。被男孩撞了的那人却开口到:“这位仁兄,不要和小孩子过不去嘛!不然这样,我替这个孩子还钱怎么样?”说罢从钱袋中取出二两银子递给那小贩。“最好下次给我小心点。”那小贩嘟囔着离开,围观人群也一哄而散。
那人见那小贩已经走远,低下身来说道:“小家伙,你跟着我吧。我猜,你也没有家了吧?”男孩用倔强而又冰冷的眼神望着那人,那人却并不在意似的,又接着说:“我会教你武功。”男孩终于点了点头,跟着那人走进浩穹酒楼。
十一岁
浩穹酒楼后的练武场上,男孩手中执着十几枚飞蝗石,手腕一转,向他前方的一个稻草人射去。数道光影一闪而过,每一枚都射中了稻草人的心脏位置。一名精神奕奕的男子站在离男孩不远处,赫然正是那日收留他的那人,名为“梁浩山”“李暝,干得不错。看来现在你可以独立执行暗杀任务了。”梁浩山见男孩的暗杀术已经到达这样的境界,欣慰地道。男孩淡淡的笑了笑,算是回答了,缓缓移开步子向里间走去。梁浩山看着李暝的背影,忽然问:“你加入我的暗杀集团,有没有后悔过?”男孩开口回答,声音极轻,但梁浩山听着却觉得字字铿锵:“既然加入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再说,本来就没有路让我走。”
梁浩山愣了一愣,随即道:“那苏迦那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十八岁
通往洛阳的路上,缓缓走来了一大队人马。前面是一顶八抬大轿,轿顶镶金,看来轿中的人身份不一般。队伍后面是许多镖局的人,护送着两个大箱子。
李暝就悄悄躲在路旁的一棵树上,静静地看着这一群人缓缓从他面前经过。轿子与他擦身而过的刹那,他将手轻轻一挥,从手中射出两枚银针,飞向那轿子。银针从空中飞过,以极小的声音穿过那轿子的窗帘。李暝侧耳听着,却意外地没有听到银针穿透头颅的声音。轿子停了下来,从轿中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来。他下了轿,却只定定地望着李暝所在的那棵树上,他手中还紧紧的捏着那两枚银针。李暝屏住了呼吸。
半晌,那男子好像没有发现李暝,慢慢的转过身去。
一枚银针破空而出!
男子将头微微向左偏了一下,仿佛是无意识的举动,那枚银针不偏不倚掠过男子的耳边。男子笑了一下,又重新上了轿。李暝好像下了决心似的,抽出了他的佩剑——晴秋。
李暝纵身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了结了几个轿夫的性命,又立即将剑横着一扫。剑气将那顶镀金八抬大轿在瞬间四分五裂。轿中的中年男子腾空而起,李暝即刻飞身刺去。一瞬间,剑气四溢,犹如破军之势,直抵男子面门。
虽然那男子躲得开那几枚银针,却始终躲不过这致命的一剑。
“已经完成了。”李暝对梁浩山说道。梁浩山笑了笑:“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希望。”
李暝低头看了看晴秋剑。原本光洁无瑕的剑身此刻再次沾染上了浓浓的血迹,像一片化不开的哀愁,在空气里轻轻吟唱。李暝从袖中掏出一块方巾,很细心地擦拭着剑身。方巾慢慢沾上已经半干的血,而那晴秋剑却越发地清亮了。梁浩山默默地注视着他所做的这一切,什么也没有说。待李暝终于将晴秋剑擦拭如新时,他对梁浩山说:“把刘氏的那个任务给我做。完成之后,我就离开集团。”
梁浩山带着诧异抬头看李暝。李暝的神色仍旧没有变,还是那样,冷漠,倔强。梁浩山叹了口气,回答道:“好吧。”说罢,神色有些黯淡地离开了。
三天之后
诺大的院子里,此时竟是一片死寂,门槛前还残留着一片暗红。李暝跨过刘府的大门,脸上不带一丝波澜。又像想起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看,接着,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
从这天起,李暝就自由了。可是,他又能去哪儿?哪里能让他安宁?
李暝躺在地上,忽然隐隐约约有些清醒了。他想起来,自己便是从那个时候起做了一名刺客的吧?
双手沾满血腥的生活,他过了那么久。每次一到深夜,脑海里就总是浮现出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恍惚中他觉得自己是有罪的,无数次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可是总是退却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竟是懦弱的。那样的童年,让他披上了冷漠的外衣,从此不再相信任何人。
直到那一天
清冷的街道上,偶尔传来打更的声音。已经很晚了。秋风阵阵,纠结着落叶翻飞在萧瑟的夜。李暝刚完成了一桩新的买卖,一个人走着。忽然,他停住了。
城门的角落里,蜷着一个小女孩。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望着他:“大哥哥,很晚了。你一个人在街上走,不冷吗?”他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心底某个地方被人绊了一下。李暝走过去,她仍是看着他。他轻轻抱起了女孩。她用稚嫩的声音问:“大哥哥,我们要去哪儿?”“回家。从今天起,你叫李冰。”
或许是因为看到李冰和自己一样是孤儿,李暝收留了她。从此,李冰成了他唯一的牵绊。
李冰会对着一串冰糖葫芦舍不得吃,会被当成人质的时候流露出无畏,会永远怯生生但又坚定地坚持自己。每当他看到李冰那么柔弱却又坚韧的眼神,他有时候也像梁浩山曾问他的一样,问李冰:“你后悔跟我一起遭罪么?”但李冰总是无数次坚决的回答“不”
发现李冰的那个晚上,他刺杀了宰相千金。出价是八千两。自然,城中又贴出了悬赏捉拿的通缉令。李暝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么长时间以来厌倦的事情终于要结束了。他带着李冰出城的时候,经过浩穹酒楼,看到门上贴着两条封条。醒目的黄色。一打听,才知道,暗杀集团被发现,瓦解了。梁浩山被判了处斩。看着昔日辉煌的浩穹酒楼最后重归尘土,消亡似的叹息,李暝很想说些什么,却始终什么也没有说。
李暝决定再做最后一件事,就和李冰隐居山林。
热闹的长安街市上,驶来了一辆囚车,囚车旁是押送的官兵们。道路两旁全是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有不少正对着囚车里蓬头垢面的囚犯指手画脚、议论纷纷。李暝和李冰混在人群当中,看着囚车缓缓驶过。即将到达城门之际,李暝施展开轻功,飞身向囚车处斩去,剑芒所到之处俱化为粉末。囚车内的那人定眼一看,见是李暝,大笑道:“你果然不会弃我于不顾!”此人正是被判斩首的梁浩山。李暝一笑置之,随即斩断梁浩山手脚上的铁链一时间周围人群乱作一团,互相推挤,两人也不多言,梁浩山即刻徒手对上三名官差。李暝的晴秋剑一出鞘,势不可挡,电光火石之间已斩杀好几名官兵。领头的一名官员间有人来劫囚车,立即拔刀向李暝砍去。李暝见刀锋在即,立刻挥剑阻拦,左手有烟雾弹投出。一阵雾气升腾,李暝趁机对梁浩山喊道:“快走!”随即拉着还站在路旁的李冰纵身而去。
三人趁烟雾以飞燕凌波之势狂奔数里,直至没什么人烟的地方才停下来。不待梁浩山说什么,李暝冷冷地道:“你走吧,我不欠你什么了。”梁浩山脸冷了下来,道:“如果要用欠不欠来形容我们的话,你早就不欠我了。你今日又何必来救我呢?”李暝有些窘,但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远远的听见有马蹄声传来,说道:“那些追兵要来了,你最好小心点。”说罢,带着李冰渐渐地走远了。
李暝的思绪渐渐不清晰了。他记不清楚那群官兵到底追了他们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不管怎么样,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吧?他唯一想要做的,只是平平静静地度过下半生。李暝知道身边的李冰就是八年前自己一时心软剑锋下的幸存者,抱着一丝侥幸,他以为李冰不会杀他,只是她还是对他动了手。但是他的性命还重要吗?他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至少,他冰冷的心曾经改变,而且,永远不会冷却。
“还有,我不叫李冰,我姓刘,我叫刘媛。”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